張強
想起第一次因為文學而悸動的時候,我的腦海里出現(xiàn)的第一個場景是大連傍晚的大霧,大霧是從海上吹來的,濃烈而稠密,能見度不到10米。我一個人往大學的大禮堂趕去,大禮堂里正在舉行第五屆“黑白意向”征文大賽頒獎禮,那是我們大學最大的文學比賽,一等獎可以獲得獎金1000元還可以獲得校級榮譽。我是提前收到了獲獎短信,懷揣著一顆激動的心趕去的。
頒獎禮持續(xù)了一個半小時,從最初的小獎到最后的大獎,我就像是踩在鋼絲繩上度過懸崖一樣緊張,以為自己能抵達輝煌的彼岸??墒且恢钡阶詈螅叶紱]有聽見自己的名字。原來那獲獎短信只是為了增加觀眾而編的謊言,從禮堂出來的時候,大霧還沒散去,霧氣沾濕我的衣領,有些涼,心里更涼。
之后的一年,我讀了很多書,試著寫了很多文章,因為不得要領,一直在文學寫作門口徘徊。得益于網絡信息的發(fā)達,我那時的很多習作在網絡上發(fā)表,得到了網站編輯的賞識與鼓勵,在堅持之下終于摸到了文學的門檻。在當時的網站上成為了簽約作家,說是簽約作家不過是有了一些虛擬特權,但是滿足了年少的我的虛榮心。
我準備了滿滿一年去參加第六屆“黑白意向”征文大賽,一口氣投去七八篇稿件,照例在頒獎禮前收到了謊言般的短信,我因為上一次的經驗所以把心態(tài)放平和參加了頒獎禮。那應該是我記憶里最為輝煌的頒獎禮了,從小獎項一路都有我的名字,一直到了最后的一等獎都是我的名字。我上臺領了獎,沒想到臺下還坐著我的大學同學,他們見我上臺,都興奮地站起來朝我揮手。
那是文學第一次帶給我榮耀的感覺。
文學,是條苦路。這是我后來才知道的事情。年少時候的我,誤把傾訴當做創(chuàng)作,誤把牢騷當做哲理,寫了很多無病呻吟的文字。直到現(xiàn)在,年滿30歲的我才意識到文學的博大與深邃,那是一片巨大的汪洋,站得遠覺得不過是個海子,慢慢接近后才意識到居然如此廣博。從以前的真的一無所知的無知者到如今懂了一些才覺無知的無知者,前者是無畏的魯莽,后者是畏懼的自謹。
因我是從網絡上發(fā)表作品起步,所以真正進入文學的圈子以來,一直被人誤以為是網絡作家。當然,這里說的網絡作家是真正以網絡為發(fā)表載體的作家們,后來我基本都是在紙媒寫作,嚴格意義來說并不是網絡作家了。
從2011年出版第一本書算起,我在文學這條路上已經摸爬滾打8年了,相比于文壇的前輩們還很短,中間因為沉溺于一段并不順利的感情,暫停了將近3年的寫作,所以真正寫作的時間不過5年,因為時間短暫的緣故,所以我一直把自己定義為文學新人,這種新人的心態(tài)可以放下一切去學習去請教。
學習的過程是痛苦的,尤其是閱讀大師們與前輩們的作品的時候,心里總有個聲音在說,你達不到這種水平,很可能一生也無法達到。那種挫敗感常常將我擊倒,長時間不敢寫一個字。但是創(chuàng)作的沖動又在作祟,所以后來當這個聲音變得微弱了,便又有另一個聲音在說,再試試吧,雖然不能達到那種水平,但是只要努力,無限度地去接近也是可以的。
在挫敗與自我鼓勵交替間,跌跌撞撞寫下了一些東西。時代發(fā)展的步伐是從走路到了疾跑,這種速度不僅僅帶動了生活的改變,更是連安靜的文學也被帶動。文學不再被少數(shù)人掌握,越來越多的人參與進來,讀者群也在無限度擴大,所以不可避免地文學進入市場化。我在最初寫作的時候,寫的大部分都是命題作文,簡而言之就是出版公司與出版社經過前期市場調研選定選題,然后交給我去寫作。
這種選題大部分是市場熱的,比如我寫過的倉央嘉措。選題是既定的,在寫作過程中只能另辟蹊徑盡量在限定范圍內寫自己想要寫的東西。這種戴著腳銬的創(chuàng)作是痛苦的,但是長遠來看又是有益的,至少能不斷打磨自己,精進自己的筆力。
寫作者無論是哪種文學形式,最終需要的都是認可。純文學也好、市場文學也好、網絡文學也好,都是需要認可的,只是認可的讀者不一樣。在最初的寫作得到認可之后,才有可能真正開始寫作自己的東西,想來,這也是個過程。在文學創(chuàng)作過程中,模仿是第一步,其次才能進入自己的創(chuàng)作。市場化的寫作只是把模仿這個步驟更加明晰罷了。
文學是孤獨的。在參與文學的舉動中,閱讀與寫作都是個人化的,不需要參與社交活動。這是我所理解的第一層的孤獨。這種孤獨,無形之中會摒棄掉很多社交活動,時間久了就會改變性格,變得不愛社交,喜歡安靜,喜歡獨處。其次,文學在人們的印象中一直是被束之高閣的,普通人看得見但是摸不到,他們覺得文學是神秘的,是不可理解的。這是我所理解的第二層的孤獨。這種孤獨,導致很多人的不理解,從小的來說,當自己為小說中的人物喜怒哀傷的時候,別人只覺不可理喻。文學的孤獨又體現(xiàn)在寫作中,一個人像是借由一根繩索不斷潛入未知的深海中,不斷受挫,不斷前進,不斷懷疑,旁人根本不能幫助自己一絲一毫。
如今,我知道文學是苦的,是孤獨的,又是有著極少榮譽感的。但是我還是想要走下去。在最初談及夢想的年代,我曾想過去做醫(yī)生、去做偵探、去做天文學家,夢想的反復變化讓我無措,后來在寫下第一篇能稱為文字的東西的時候,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原來一直想做的是作家。
因為唯有這個職業(yè),可以實現(xiàn)我曾經的所有夢想。我可以依靠文字,探索世界與人心的每一個角落。
生活的面貌是一個逐漸清晰的過程,在越來越看清生活面貌的時候,我體會到了工作的辛苦,父母的衰老,疾病的可怕,感情的失敗,甚至是親人的離世。我無數(shù)次獨自走在路上,對于這面目可憎的生活失去信心。如果是夜里,我會抬起頭看看天空,西北的天空可以看見很多星辰,運氣好的時候甚至能看見跨越天際的銀河,那時候,我會握緊手掌,想想即便失去了一切,我還有一個如星璀璨的夢想,那個夢想關于文學。
文學啊,是弱小的,它不能給我榮耀,不能給我想要的物質豐盛,不能給我一絲權力??墒撬质菑姶蟮模谌f事皆苦皆無常的時候,唯獨有它能帶來一絲慰藉。
前些日子與父親爆發(fā)了一場激烈的爭吵,起因是我買了一些自己寫的書要送給朋友,在家拆快遞的時候,父親看見是我自己的書,因為不理解帶著嘲諷的口氣說:“你看看,你寫書是為了啥,天天自己買書送人?!蹦且豢蹋覒嵟搅藰O致,跟他爭吵了一整個晚上,那個晚上喊得我嗓子都幾乎沙啞。
后來,跟父親和解,父親在午飯的時候給我道了歉,平淡地問我:“你喜歡寫東西是為啥?”
我放下碗筷回答:“因為,我想過,星辰大海?!?/p>
我知道,這句話父親無法理解,因為那并不是給父親的答案,而是我給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