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紫雯
蘇樂童,我想我們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謝謝你的真誠和體貼,謝謝你借我一個讓人感動的爸爸。
一
蘇樂童有一把精致的小剪刀,對于他來說,這把剪刀就是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時常會拿著一撮細碎的頭發(fā)跑來問我:“嘿嘿,猜猜看,這是誰的頭發(fā)?答對有獎,答錯也有賞?!?/p>
每每碰上這種問題,我總是驚慌失措地先摸摸自己的頭發(fā)。蘇樂童皺著眉頭鬼叫:“我有那么卑鄙嗎?跟你說過很多次了,我從來不欺負(fù)智商有問題的孩子!”
蘇樂童是我見過的最調(diào)皮的男生,真想不明白,為何他肚子里能裝那么多壞水。更讓人疑惑的是,這種成天沒個正經(jīng)的人,竟然能穩(wěn)坐班上外語成績第一的寶座。于是,我絕對有理由懷疑,蘇樂童不是一個真正的中國人!
我一口咬定蘇樂童是個低等的混血兒,蘇樂童急了:“請不要懷疑我的身份!我是一名中國人,我熱愛我的祖國!”這句話如果是喊在國外,絕對能讓同胞兄弟們熱血沸騰??梢侨氯略谥袊箨懙闹袑W(xué)教室里,就難免讓人對他的智商產(chǎn)生懷疑。事實已經(jīng)表明,班上很多同學(xué)的確對蘇樂童的智商報以了高度的懷疑。
我和蘇樂童幾乎無話不談,但惟獨有一個問題,我無法向他敞開心扉。蘇樂童也好奇至極,總是拉扯著問我:“小子,好像從來沒聽你提過你爸爸的事情,他老人家不會是間諜吧?即便是,咱們關(guān)系那么密切,總得透露一點,是不?”
對于這個問題,我始終都是打岔和保持沉默。我該怎么說出口呢?難不成要我嬉皮笑臉地告訴他我沒有爸爸,他在很早之前就已因病去世了?我不想接受任何人的同情,更不想因此被埋上濃重的單親家庭的陰影。
蘇樂童似乎對這個問題失去了興致,終于不再糾纏不清。
二
周四的語文課上,蘇樂童給我傳來了紙條:“小子,給你出個謎語,要是你猜對了,將有機會獲得年度大獎??春昧税?,‘鷹貓六只腳,告訴你你都不知道。說,是什么動物?”
我蒙了,想了半天,不但沒明白鷹貓是什么東西,更不清楚什么動物長了六只腳。于是,只得在課后向蘇樂童虛心請教。他故作深沉地拍了拍我的腦袋:“孩子,這都不明白?看看,不都已經(jīng)說了嗎?‘鷹貓六只腳,告訴你你都不知道。你的腦袋真有點殘疾,不就是鷹和貓嗎?真是告訴你你都不知道!”
蘇樂童爆笑的樣子,讓人覺得有些憋氣。放學(xué)后,他請我去必勝客大吃了一餐,嚷嚷著說是吃散伙飯。我一面頭也不抬地狼吞虎咽,一面含糊不清地問:“你要轉(zhuǎn)學(xué)了?下學(xué)期打算跟你的黑人老爸回美國?”
蘇樂童抓住我手里的比薩再次警告:“我是中國人,記住了!再者,誰告訴你吃散伙飯就意味著永不再見?難道就不能短暫分開?”
沒過多久,我便因成績“下降卓越”進入了班主任手里的“黑名單”。說實話,我并不害怕倒數(shù),我所擔(dān)心的,只不過是周末的那場差生家長會。
當(dāng)天,所有的家長都到齊了,惟獨我,只身一人。班主任在臺上暴跳如雷:“李興海,你爸媽呢?”我心虛得聲若蚊蠅:“他們都出差去了……”后來有同學(xué)說,那天的會議,班主任一直鐵青著臉。反正我從始至終都低著頭,反正我看不見。
我真不想告訴母親,我因成績倒數(shù)而要她去參加家長會。再者,我更不想看到她在眾多家長中的孤獨背影,甚至,我害怕班主任會不知內(nèi)情地問一句:“李興海,你爸爸怎么沒來?”如果真是這樣,母親一定會微笑著說:“他忙,暫時來不了。”而后,在回家的路上默默流淚。
三
不知從哪兒傳來風(fēng)言風(fēng)語,竟無故猜中我是個單親家庭的孩子。蘇樂童對好事者說:“請勿制造緋聞!誰說李興海沒爸爸?前幾天我還看到他老人家開車來接這小子呢!”
雖然我暗地里咒罵蘇樂童吹牛不打草稿,但心眼里還是溢滿了感激。周末,所有寄宿生都趕著回家,校門外停滿了各條路線的公共汽車和的士。我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成了周圍同學(xué)關(guān)注的焦點?;蛟S,他們真想知道,我到底是不是沒有爸爸的孩子。
我咬牙鎮(zhèn)定著,慢慢走近了一輛中年男司機駕駛的面包車。這種沒掛出租牌的面包車,通常不是家用便是載客。我默默祈禱,希望他能載客,否則,一切美麗的謊言將會支離破碎。可另一面,我又心生忐忑,因為我口袋里的錢,剛好只夠坐公車。
怎么辦?怎么辦?兩難之下,我到底還是選擇了上車。心想,只要他把我載過這段路就行。我會告訴他實情,會將唯一的兩元錢交給他,獨自背著書包小跑回家。
司機見我過來,熱情地下車為我打開了門,那種親切的微笑,真如同慈父對自己的孩子一般。透過墨色的玻璃,我分明看到那群喜歡搬弄是非的同學(xué)瞠目結(jié)舌。
車子緩緩啟動,我尷尬地指著不遠處的站牌對司機說:“叔叔,到前面那個站牌停下就行。我身上只有兩元錢,非常抱歉,剛才之所以上車,完全是因為……”
還沒等我把話說完,他便微笑著開了口:“兩元錢夠了!我這車就是每趟兩元錢。說吧,孩子,你要到什么地方?”
我心里有股難以言明的熱流在涌動,我的鼻子有些酸楚。下車前,他客氣地朝我招了招手:“繼續(xù)照顧我的生意啊!”我點點頭,含淚下了車。
之后的每周末,我都能在校門口看到他的身影。偶爾有人上前詢問,但都遭到了他的婉拒。他似乎是在等我,更或者,是專程來送我回家的。
班里的謠言逐漸散去,冬雪也漸然鋪蓋了這個城市。我始終沒有告訴蘇樂童,關(guān)于我和那個中年司機的秘密。我真害怕,這份珍貴的友誼會因我的貧寒家境而變質(zhì)。
期末考試過后,我終于想通了,如果蘇樂童是真把我當(dāng)朋友的話,他一定會理解我的處境。于是,拖著行李出門時,我硬拉上了他。
司機依舊坐在小車?yán)锏任?,我剛想對他說聲謝謝,便聽到了蘇樂童的呼喊:“爸爸!”
我心里一驚,恍然明白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蘇樂童,我想我們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謝謝你的真誠和體貼,謝謝你借我一個讓人感動的爸爸。
陳吉清摘自《我在晴朗的日子等著你》
(煤炭工業(yè)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