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 立

將軍一大早起來時，太陽還沒升起，晨曦的露水灑在身上，涼涼的。將軍的心里，也是涼涼的。

夫人跟著從帳篷里走出來，手里拿著一件長長的披肩。披肩掛在將軍的身上，將軍的肩膀稍動了動，披肩就掉到了地上。

將軍凝重的眼神，掃視著四周那些零零散散搭建的帳篷，還有滿臉寫著疲憊、失落、迷茫的士兵們。

將軍還在想著昨晚傳來的消息：李自成部攻入皇城北京，崇禎帝已于數(shù)日前在景山自縊身亡……

將軍一夜未眠。無論這個消息是真是假，明朝的態(tài)勢走向衰弱，已是不爭的事實(shí)。他原屬袁崇煥將軍部署，崇煥將軍牢牢鎮(zhèn)守山海關(guān)，幾乎讓清軍寸步難行?；侍珮O使用“離間計”，崇禎帝不信忠臣信謠言，不僅罷免了崇煥將軍，并以“通虜謀叛”“擅主和議”“專戮大帥”的罪名“磔”死。

將軍還在沉思。

有一兵士匆匆忙忙跑來，慌慌張張地說，將軍，不好了，清軍又上來了！

將軍瞪視了這名年輕兵士一眼，這還是個孩子啊。兵士說的清軍，是這數(shù)月來，與將軍在這纏殺的清軍將領(lǐng)德尚。

將軍喊了聲，姜偉何在？

副將姜偉已在身邊站立，聲音響亮，將軍！

將軍說，弓箭手準(zhǔn)備，長矛手為第二梯隊，準(zhǔn)備應(yīng)戰(zhàn)！

這注定又是一場血戰(zhàn)，清軍整齊的陣容向?qū)④娺@邊沖來，弓箭手們搭弓射箭，箭像雨霧般籠罩著弓力可達(dá)范圍內(nèi)的清軍士兵。盡管對方手執(zhí)盾牌，還是難逃被大部射殺的命運(yùn)。

第二梯隊的長矛手們都等著將軍下令再次進(jìn)攻，特別是姜偉。上一次，差不多也是這樣，在清軍士兵們哀鴻滿地時，姜偉勇猛地沖在前面，一陣掩殺，連連砍倒多名清兵。

現(xiàn)在，將軍沒說話。將軍的目光投向不遠(yuǎn)處躺在地上的清兵們，眼里并沒有興奮。

午后，將軍說，我出去走走。

姜偉要陪同，將軍說，不用，我多帶幾名軍士即可。你鎮(zhèn)守這里，以防清軍再殺過來。

將軍換了身便裝，只帶了一名軍士，也是便裝，出了軍營。一路從鄉(xiāng)間小路走到大路，遠(yuǎn)遠(yuǎn)地，路的盡頭，有一處村莊。

走近一個破落不堪的草屋，將軍聽到屋內(nèi)有長長的咳嗽聲。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從屋后走過來，看見將軍等人，也不打招呼就進(jìn)了屋。將軍跟著走進(jìn)去，一個兩鬢斑白的老者躺在床榻之上，已經(jīng)咳得滿臉通紅，一只手輕輕拍著胸口。小男孩給老者倒了一杯水。老者喝過水，止住了咳嗽，看著進(jìn)來的兩個陌生人，警惕地問，你們是？將軍說，老人家，家里，就你們兩人嗎？老者說，是啊，是啊，孩兒他爸，被拉去當(dāng)兵了，孩兒他媽也走了，就剩我們這一老一小了。要是我不在了，這孩兒也不知該怎么辦才好。

將軍在村莊里走了一圈。村里的每一間屋，都破舊不堪。村里的人不多，除了老人，就是女人、小孩，看不到適齡的男子。

在一處靠近山的后院，將軍意外地看到一個年輕男子。年輕男子看到他，如驚弓之鳥般迅速地竄進(jìn)山林中，轉(zhuǎn)眼就不見了。

老者的話還在將軍耳邊縈繞——連年的戰(zhàn)亂，但凡有男丁，都被拉去當(dāng)兵了，這沒有年輕男子的村子，怎么能夠延續(xù)下去??？

將軍想到崇煥將軍居室中的幾個大字：大好河山。

崇煥將軍說，你試試，反過來念。

將軍沒有回營。一日后，那名跟隨將軍的便裝軍士，帶給副將姜偉一封親筆信，上面是將軍的手跡：讓軍士們都散了吧……

姜偉摸著將軍的字，摩挲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