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期任
在高原
我把心扉打開,接納陽光、雨水和草木,還有鳥鳴。
我的目光,借蒼鷹的羽翼,把天空撕開一道口子,隨花、草、樹一起呼吸,一起探尋生命的本真及其要義。
側耳聆聽蜂蝶的私語,把鄉(xiāng)愁釀成一碗苞谷燒,在烈性的酒分子里寫一些分行,或不分行的文字。
寓意生活的多彩,任一片嗩吶聲渲染豪放不羈的心情。
寓意高原風的炫幻,把飄落的楓葉,和遠眺的眸子吹成一張符咒,從河谷貼到山頂。
寓意高原人的韌性,把冰雨抽打的疼痛,打磨成一把自由和幸福的胡琴。
我的靈魂,在一聲羊鞭的脆響里看到了高原大姐的甜美與溫婉,看到了高原大哥的率真和爽性。
我還看到了阿爸阿媽揮舞的一把銀鐮,收割一地的麥語和一茬茬的記憶,儲存陽光折疊的幕帷。
山魂
一個從神話中走出的女子,安息于瘠薄的大地,裸露出一對圓潤的乳房,滋養(yǎng)了天,滋養(yǎng)了地,滋潤了一群瘦弱的靈魂。
天地,有了靈氣。
世間,有了骨力。
一切,源于一種無私,源于一種博大。
面朝太陽而舞,朝圣的姿體語言,演繹一種堅定。
面對雙乳峰而拜,頂禮膜拜的手臂舉過了頭顱,觸摸天空的藍。
在舞蹈與膜拜中,一個慈祥的女人總會躍入我的眼簾——
她用涓涓乳汁,喂壯我瘦弱的靈魂。
我的羽翼,豐滿了。
我的身軀,挺拔了。
我的頭顱,聰穎了。
她,卻化身為泥,蜷縮成冢。
山風,一天一天地剮割她的身軀。
螻蟻,一天一天地吞噬她的骨頭。
她——雙乳峰——我的母親,依然地裸露著碩大的雙乳,滋養(yǎng)精氣,哺育日月。
峰林之韻
一滴清露,托起一縷光,輝耀萬峰林金黃的身世。
讓這山的王國流淌的夢想,抵達世界的每個角落,和那些返璞歸真的靈魂深處。
一片綠葉托舉的葉脈,走過醒來的田野,任一茬茬春天,銘記峰林下閃動的肥沃。
陽光,折疊成旅人眼中的暖意,懸掛在風箏之上,
飄出的芳香,飄進古樸而端莊的農家庭院里,葳蕤著餐桌上的美味佳肴。
一壟壟,一坵坵,一塊塊,處處流金溢彩。
那醉人的金黃哦,魅惑鎂光燈不停地閃爍,
把金色的弧線,嵌入八音坐唱的音調里,和布依紡車旋轉的輪盤中。
是油菜花裝飾了峰林的蒼翠?
還是峰林點綴了油菜的金黃?
《山呢阿一邊》響起了,濃濃的興義土話把一壇農家米酒,唱成一首紅遍大江南北的網(wǎng)絡歌謠。
這地道的家鄉(xiāng)口味,在必經的路口守候一片木葉隨風搖曳,吹出一曲炫音,把徐霞客《黔西游記》的神韻,深入到縱橫阡陌的田園、峰林。
沿著歌聲的軌跡,我看見我的父兄,自由著,快樂著。
我多想蘸著一池春水,為峰林寫下幾行嫩綠的詩句,同鳥兒一起飛,
一起銜著我的靈魂,與一首原生態(tài)的老歌一起飛翔。
聽一首老歌
向低,向低,再向低……
在生命的縫隙處,把一腔骨血舀起,旋轉到一個高度,然后放到一條僵硬的血管里,
挺拔佝僂的腰身,站在村口。
彈起一首老歌,響在山間。
水車,吱嘎吱嘎地響,承載著典籍的厚重,和村莊的滄桑。
我清楚地看到,它舀起的是泉水,而灑下的是父輩的汗滴。
耀澤了皇天后土,輝耀了沉寂的村莊。
很多年,我沒有看到水車旋轉了,就像沒有看到母親點種瓜豆的身影。
沒有聽到水車歡唱了,就像沒有聽到父親均勻酣暢的鼾聲。
陽光,靜靜地揮灑在河邊。
水車,靜靜地守候在家鄉(xiāng)。
我多想,借那一番旋轉,再次舀起一抹甘甜,沁潤久枯的心田。
我多想,借那一首老歌,讓清涼的音符,潤澤心扉,洗去旅愁。
我多想,沉浸在水車毫無倦意的旋轉里,找回兒時的記憶——
聽雞仔唱歌。
看牛羊奔跑。
同糧食和蔬菜在水車下,享受快樂的時光。
時光老了,老不去的,卻是那首老歌,那是我可親可愛的父老鄉(xiāng)親。
峽谷斷想
無從考證,一座山一分為二,何年將兩岸的守望,變成了永恒?
幾根肋骨伸出,從山的這頭,伸向山的那頭,
渴望,縫合這地球的傷口。
縫補之外,漏落的清溪,肋骨下緩緩流淌。
山間譜寫的音符,豎琴上滑落,有如上古遺失的馬蹄,
奔跑得歡騰。
谷底里,那些無法攀緣的草木,經年享用高山上溢出的瓊漿玉液,日益高大。
草木上生長的先民,隆起了佝僂的脊梁。
他們潛伏狩獵,他們圍火而舞。
他們身體里流出的血液,流進我的血管。
我那些謙卑的思想,猥瑣的行為,在山壑震動的瞬間,
以一朵雪蓮的姿態(tài),深入到歲月的骨髓。
遐想
初秋,高原的風,很輕,輕如蟬翼。
把陽光和蟬鳴,褶皺在深邃的云彩里,褶皺在高原人守望的眸子中。
站在高原之高,心境豁然開朗。
我仰望天空,做一個深呼吸。
抓一朵白云,擦拭時光神龕,給那些草、那些樹、以及那些浮華褪盡的秋葉,涂抹上陽光賦予的色彩。
我還擦拭天空,成一片蔚藍藍的海。
擦拭的那一條小道,從山里伸向山外,又從山外折返到山里。
承載著村莊和稻稔,與啃食淺草的牛羊,以及清脆的蹄聲,走向一處靜謐。
承載著朝圣的腳步,一天也沒有停止過追求寧靜、安詳、幸福和自由的夢想。
這樣的時候,我同我的父兄,一起擎著熟稔的馨香,在蟬音過往處,抵達一片田野,起伏的神祇。
引領著我的朋友,走進高原腹地,做一根靈性的草。
浪哨
民族街。浪哨場上。
一個媚眼,穿透幾雙腳步。
一股電流穿過天街,太陽含羞,云霞酣醉。
焦急與渴望的心,讀懂目光的含義。
隨之而來的一個響指,劃破心底的寂靜,對面的阿妹心旌搖蕩。
一聲木葉響起,阿妹循聲而至。
千百萬次的相思,千百萬次的許諾,銜接。
田埂上,竊竊私語。
舒緩的情節(jié),把蝶戀花的濃濃愛意,貫穿天地。
樹上的鳥兒,投來深情的一瞥,你我懵懂的情愫,像熟透的柿子,囈語闌珊,欲醒還醉。
竹林棚下,郎情妹意。
楓樹林里,竊竊私語。
高原兒女在山地王國,敞開著胸襟,歡迎和擁抱每一個熱愛自然的人。
蠟染的丹青,醇香的米酒,讓朝圣的腳步醉在《牽手走苗家》潑灑的音符里。
站在高原之高,我很想書寫一段高原的愛情,可我又怕生澀的筆墨,描摹不出高原的原味。
只好借來一只上古的蝴蝶,果敢地撲向燃燒的苞谷燒里。
隨一聲嗩吶,與這山這水這人,結成一對對幸福的情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