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國家博物館研究館員
明清之際無疑是歷史上最為動蕩的時代之一,也是人文最為璀璨的黃金時期。這一時期激烈的政治斗爭不僅造就了一批仁人志士、曠世豪杰,也造就了一批杰出的學者、詩人、藝術(shù)家。他們中不少人身懷家國之痛,在巨大的社會變革中由入世而轉(zhuǎn)向出世,或隱逸,或遁入空門,著書立說,舞文弄墨,以不同的形式委婉地表達對新朝的憤懣與無奈。這類文人成為中國學術(shù)與藝術(shù)史上一道絢麗的景觀。在繪畫中,這一時期出現(xiàn)的畫僧群便是一個典型:在江南一帶,有被稱為“四僧”的以石濤、朱耷、弘仁、石谿等為代表的畫僧群;在嶺南,有以大汕、成鷲、深度等為代表的畫僧群;在云南,則有以擔當為代表的畫僧群。擔當與“四僧”相比,無論就行跡、畫藝還是藝術(shù)品格,均未遑多讓,將其稱為清初第五僧,亦并無遜色之處。
擔當俗姓唐,名泰,字大來,別號布史、此置子、遲道人等,明萬歷二十一年癸巳(1593)三月十二日出生在云南晉寧縣。他和大多數(shù)后來在人文上卓有成就的名家一樣,家庭的熏染為其日后的造詣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他的先籍乃人文薈萃的浙江淳安縣。明朝初年,先祖循仲從戎于云南,遂落籍于晉寧。傳至唐佑(字雪軒),生子二。長曰唐锜(號南池),嘉靖丙戌(1526)進士,官至河南按察使,與永昌張含(禺山)、大理楊士云(宏山)、李元陽(中溪)、阿迷王廷表(鈍庵)和昆明胡廷祿(在軒)齊名,被楊升庵稱為“滇南六子”。次曰唐金(號池嶼),舉明朝嘉靖戊子(1528)鄉(xiāng)薦,曾任福建邵武同知,從祀明宦,乃唐泰曾祖。唐金子堯官(唐泰祖父),字廷俊,嘉靖四十年(1561)解元,屢試春官而不第,遂絕意仕進,教授鄉(xiāng)里,育人甚眾,史載其“舉鄉(xiāng)書第一,研精古辭賦之業(yè)”①。唐泰父親唐懋德,字世修,號十海,萬歷三十一年(1603)舉人,官陜西臨洮同知,工詩文,著有《十海集》。他們祖孫三代皆有集行世,唐泰將其合刻,名之為《紹箕堂集》。至今在云南晉寧縣化樂鄉(xiāng)耿營西北的長坡山(又名唐家山)南面尚保存有唐锜家族墓地的石刻像,石刻形象為明代官員相,據(jù)此可知唐氏家族自明嘉靖以來實為當?shù)赝濉?/p>
不僅如此,唐泰的叔父新德、進德,也都是科舉出身,做過學官。這種良好的家庭背景無疑為唐泰帶來了得天獨厚的早慧環(huán)境。在五歲時,他便接受祖父的啟蒙教育,背詩誦賦;在十歲時就已能詩文,表現(xiàn)出迥異于常人的文才。
明萬歷三十三年(1605),年方十三的唐泰補博士弟子員,之后隨父親北上應選。其詩賦文章早已嶄露頭角,在途經(jīng)南京時,名妓馬湘蘭賞識其才華,親手為他簪花,一時傳為佳話。當時與馬守真交游者多為文人墨客,一些文壇名流如王稺登、陳魯南等均為座上客。馬守真本人也是一個詩畫俱精之長者,唐泰能得其賞識,說明其身份是相當特殊的。
擔當 樹倒葉枯圖卷(局部)紙本墨筆 28cm×545cm四川博物院藏
十四歲時,唐泰開始了他的早期詩集《翛園集》的創(chuàng)作,在這部反映他為僧前詩情的宏著中,我們看到了一個性情中人,一個發(fā)乎情而凝于筆的儒雅文人。如果沒有后來的那場天崩地坼的社會大變革,也許這就是我們所看到的少年、中年乃至于晚年的唐泰,那個作為詩僧、畫僧的擔當將不會在歷史舞臺上登場。
所有的文獻都顯示,唐泰年少時表現(xiàn)出的才華均集中于詩文,在書畫方面幾乎只字未提。這或許與中國歷來重詩文而視書畫為余興之風尚有關(guān)?;蛟S早年唐泰的確并沒有對書畫有特別的興趣或過人之處。但這種記載在唐泰三十三歲結(jié)識了書畫家董其昌及其他師友后便得到了改變。
唐泰在萬歷三十七年(1609)時赴陜西臨洮探視父親,隨后回晉寧家居;二十二歲時娶同邑詩人黃麟趾(字伯仁,著有《風葉吟》)之女為妻;之后于天啟五年(1625)赴北京應禮部試,自此正式開始了輝煌的藝術(shù)之旅。
唐泰以明經(jīng)入對大廷,為士林所艷稱。時年董其昌以南京禮部尚書致仕,因黨禍酷烈,深自引遠,遂于次年告歸。唐泰自北京返回云南,為奢崇明兵事所阻,遂還居江南。大約在這段時間,唐泰拜于董其昌門下,從習書畫。董其昌為明末書畫大家,書法上與邢侗、米萬鐘、張瑞圖并稱“明末四大家”,繪畫上以禪論畫,提出 “南北宗論”,其繪理畫論及其繪畫藝術(shù)對晚明以來的畫壇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唐泰拜師名人,無疑是其人生旅程的轉(zhuǎn)折點,同時也是一個重要的里程碑。
關(guān)于唐泰與董其昌的師生關(guān)系及其交游在文獻中并沒有過多的記載,但從唐泰后來(為僧后)的書畫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這種一脈相承的淵源。后來唐泰(已改名擔當)在一首題為《臨董玄宰先生帖》的詩里談到了這種師承關(guān)系:
太史堂高不可升,哪知萬里有傳燈。
后來多少江南秀,指點滇南說老僧。
擔當 太平有象圖紙本墨筆 116cm×55.6cm云南省博物館藏
擔當 頭陀圖紙本墨筆 86.5cm×48cm云南省博物館藏
從這首詩里可看出擔當以董其昌弟子自居,并頗有自得之意。
有記載顯示,董其昌對于唐泰的詩歌是極為推崇的,明天啟七年(1627),時年七十三歲的董其昌欣然為年方三十五的唐泰的詩集《翛園集》作序,序文稱:
大來詩溫淳典雅,不必賦帝京而有四杰之藻;不必賦前后出塞而有少陵之法。曩予所求之六館而不得者,此其人也。②
這種贊詞很明顯已超出了師生間的客套,如非真才實學,一向自負且當時已成為江浙地區(qū)畫壇盟主的董其昌是不可能對于一個遠道而來的后學游子做如此斷語的。
與此同時,唐泰拜謁了詩人李維楨,并也執(zhí)弟子禮。李維楨(1547—1626),字本寧,京山人,隆慶二年(1568)進士,天啟四年(1624)經(jīng)董其昌推薦,召為禮部右侍郎,甫三月進尚書。無獨有偶,他在為唐泰《翛園集》作序時也同樣對其詩歌表達出贊嘆與欣賞,文曰:
滇人唐廷俊,舉鄉(xiāng)書第一,研精古辭賦之業(yè)。其子孝廉世修,仕南郡丞,以父所著賦一卷俾子序,已從南郡移臨洮,絕不相聞。今郡丞子大來,出其《翛園集》示予。予謂,楊用修先生居滇,所與論詩,則愈光為最。今滇無楊、張兩君子為倡,大來獨能開元大歷以前人語。清而不薄,婉而不蕩,法古而不襲跡,卑今而不吊詭。后來之彥,如大來詩典雅溫淳,指不數(shù)僂也。中原人士當有聞正始之音而深嘉屬和者,即不悅里耳,何傷乎?③
董其昌和李維楨只字未提在唐泰生命中占主導地位的書畫,原因其實很簡單,唐泰在為僧前所作書畫極少,尚未在畫壇嶄露頭角,在現(xiàn)存的傳世書畫中,款署“唐泰”的作品也是鳳毛麟角。他在書畫上的成就,在前期基本上是被詩文所掩蓋的。
在唐泰的師友中,有一個幾乎可以和董其昌齊名且與董氏同郡的書畫大家,他在唐泰的藝術(shù)生涯中,也是一個重要的人物,那就是陳繼儒。
擔當 山水頁紙本墨筆 50.8cm×33.2cm四川博物院藏
陳繼儒(1558—1639),字仲醇,號眉公、糜公,長于詩文書畫,與董其昌同時擅名,與唐泰也是忘年交。他們的交游可追溯到明崇禎元年(1628),時年三十六的唐泰欲從南京返回云南,正值貴州安奢之亂,道阻不能歸,便繞道嶺右,赴空山拜訪時年七十有一的陳眉公。兩人一見如故,唐泰對陳眉公說:“友天下士,方自此始。”而陳眉公則感喟唐泰“真磊落奇男子也”。他在為其作《翛園集》序時亦稱其詩:“靈心逸響,麗藻英詞,雕激而不叫號,思苦而不呻吟,大雅正始而不入于鬼怪童謠語里方言之俳陋,即長吉玉川復生能驚四筵,豈能驚大來之獨坐乎?”并謂其“神用清審,志意貞立”④。
其實,唐泰與陳眉公的關(guān)系同時也是師生之誼,從唐泰的一首《趙元一署中題陳眉公畫梅》詩里有“昔我忝為門下士,躬親侍研曾寫此”可以得知。二人多有詩文唱酬,但可惜我們已不易見到這些飽含兩人情感的詩篇了。在今天所能見到的《擔當遺詩》中,尚遺一首唐泰的《贈陳眉公先生山居》詩:
自是久離群,凄凄遠世紛。
林深不可見,只有一灣云。
泉與樵人乞,齋隨貧士分。
閉門惟點易,掉臂負斜曛。
從這首詩里依稀可看出二人之交誼。
陳眉公晚年筑別業(yè)于佘山,致力于著書立說和書畫創(chuàng)作,屢征不仕,因而有“山中宰相”之稱。唐泰此詩可以說就是對于眉公這種悠然的世外生活和志趣的概述。
后來唐泰返回云南,與陳眉公相隔萬里之遙,還時常懷念故友、恩師。唐泰的《趙元一署中題陳眉公畫梅》詩,便是在點蒼山下因見陳眉公所畫梅花而勾起萬千思緒、有感而發(fā)的,中有“宣和墨寶雖云多,不及我公贈片紙。把來高掛生寒威,幾案之上有翠微”句,可看出其殷殷之情。旅行家徐霞客游云南,就是由陳眉公先致書唐泰:“良友徐霞客足跡遍天下,今來訪雞足并大來先生,此無求于平原君者,幸善視之。”⑤然后與唐泰交游。唐泰因友及友,不負眉公厚意。
擔當?shù)耐瑫r代人馮甦所撰《擔當塔銘》中稱:“及母養(yǎng)告終,中原寇盜蜂起,知明祚將盡,復修出世之志,從無住禪師受戒律,結(jié)茅雞足山,息機養(yǎng)靜。”⑥從此記載可知他當于甲申(1644)前正式出家?!端憽吠瑫r指出,擔當“僧臘三十有二”。擔當卒于康熙十二年(1673),據(jù)此逆數(shù)三十二則為1642年,即明崇禎十五年。之前一年(1641)恰是其《翛園集》諸詩結(jié)束之時,是年則開始其《橛庵草》的撰寫。前者乃為僧前俗詩,后者乃入佛門后僧詩,1642年成為擔當一生中的重要分界線。⑦很多畫史稱其甲申后為僧是不確切的。20世紀40年代成書的陳垣的《明季滇黔佛教考》稱其所見《塔銘》載“僧臘三十有七”,認為與史實不符,乃推測為“二十七”之誤,則祝發(fā)應在永歷元年丁亥(1647)⑧,則是以訛傳訛,錯在當時所見《塔銘》文字訛誤極多。20世紀50年代,云南學者孫太初在整理原碑時已糾正其之謬誤。
擔當?shù)姆ㄌ栍衅蘸伞⑼ê蓛蓚€,也是與他的受戒之法師相關(guān)的。很多人稱其前名通荷,后名普荷,其實正好前后倒置??滴跗吣辏?668),七十六歲的擔當在為詩集《橛庵草》作跋時便明確指出“前名普荷,從戒師無住遵戒而不嗣法也;今名通荷,從先師云門嗣法而遵正眼也”,黑字白紙,一目了然。本不該有此訛傳,但因后人多貴耳賤目,并未見擔當所言,以致傳錯。至于擔當晚年作品,多鈐“普荷”一印,則“普荷”法號沿用時間最長,而“通荷”一號則不見于所有傳世書畫作品中。至于“擔當”一號,則別有一段典故:據(jù)傳已入雞足山為僧的通荷一日與另一禪友大錯和尚(俗名錢邦芑)對聯(lián)語,通荷出上聯(lián):“東方欲曉天下識?!贝箦e接著續(xù)下聯(lián):“文采風流一擔當?!币蛉藗兂7Q云游和尚為一擔挑和尚,大錯乃借用聯(lián)語暗指通荷雖為僧但仍不失文采風流。通荷聽罷,大喜過望,從此便以“擔當”自許。
擔當在晚年所作的《自贊》詩里,開句便是“擔當老,擔當老,足健而跛,目健而眇”?!皳敗敝?,伴隨他為僧后的生命歷程,前名唐泰、普荷、通荷反而為其所掩,并不為人所周知了,正如石濤之于原濟、八大山人之于朱耷、天然和尚之于函昰。在現(xiàn)在所能見到的擔當為僧后的作品中,幾乎都是署“擔當”款識的;為僧前則多署“唐泰”。
雞足山乃擔當人生歷程的一個重要驛站。他斷斷續(xù)續(xù)在雞足山住了約二十年(其間曾寓居昆明年許)。這二十年,正是中國歷史上最為激蕩的年代。外族的入侵、內(nèi)亂之迭起最終導致山河變色。他和大多數(shù)隱身世外的文人一樣,一刻也未嘗忘卻家國之痛、故園之思,他甚至曾嘗試借助一些政治力量來挽狂瀾于既倒。
南明永歷六年(1652),李定國擁永歷帝入滇,似乎反清復明之大業(yè)在偏僻的云南出現(xiàn)了生機。擔當沉寂的心又變得活躍起來。1658年9月,他作《太平有象》圖,寄厚望于永歷政權(quán)。該畫題云:“永歷戊戌九月,紹初壽圖,花甲再新,太平有象,擔當?!彼嬕焕险唛L眉皓髯,微笑著平視遠方。如果聯(lián)系作者所題之款識,不難看出擔當對于時局所抱之美好愿望。不過,事與愿違的是,南明永歷十三年(1659)正月,清軍入滇,永歷帝奔永昌、走騰沖,再被迫赴緬甸。1662年3月,吳三桂縊殺永歷帝于昆明之金蟬寺。從此,最后一線復明之希望也幻滅了。
擔當?shù)碾u足山時代應該說是其由出世到入世,最終再出世的時代,也是他藝術(shù)事業(yè)呈現(xiàn)輝煌跡象的時代。
詩歌姑且不論,在他并不多見的傳世作品中,我們依然可以看到那個大變革時期所留下的藝術(shù)佳構(gòu)。
明崇禎十六年(1643)夏日,五十一歲的擔當為雞足山僧秘傳作《山水》卷;同年,為仙陀書“住住”二字橫幅及《題思明老師贊》卷。南明永歷四年(1650)三月,作《三駝圖》;仲春,為法潤作水墨山水圖卷(四川博物院藏);六月,作《松石圖》(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南明永歷九年(1655)九月,作《文殊》立軸(云南省博物館藏)。南明永歷十五年(1661)閏七月,為錦里先生作畫冊……這些蘊含作者生命意志的書畫毫無疑問成為他在雞足山時期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擔當之所以成為擔當?shù)闹饕笳鳌?/p>
擔當 繪釋圖紙本墨筆 117cm×45.4cm云南省大理市博物館藏
擔當是一個多才多藝的書畫家。他在一首題為《寄達朱謝娛》的詩里寫道:“一彈夸我詩,詩非大雅皆蕪詞;再彈夸我書,書無古趣皆墨豬;三彈夸我畫,畫為壁芥不可掛。既誤茫無考,何以三絕誣我好。一絕可為希世寶,謬云有三豈草草?!彪m然只是作者自謙,但確乎反映出擔當詩書畫皆精的事實。近人宣哲在題《釋普荷詩畫合冊》(香港何氏至樂樓藏)時也說:“擔當上人畫傳世極希,生平亦未見真跡。此冊畫及自書詩雖僅六葉,然三絕備矣。展玩再四,愛而不厭。姜堯章論詩所謂自然高妙,上人殆足當之?!币彩欠Q其藝“三絕”。在擔當?shù)摹叭^”中,就筆者目力所及,其畫當居首,書法其次,詩歌則再其次。
擔當 草書七絕詩軸100cm×50.3cm云南省博物館藏
擔當 草書五言詩軸108m×27cm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擔當?shù)漠嬙从谀咴屏?、董其昌而自出心裁。從傳世的作品看,尤以山水為多且佳。以風格而論,大致又可分為早期和中后期兩個階段。早期是指崇禎十五年(1642)即五十歲以前,中后期指崇禎十五年以后。除了風格外,還有一個較為顯著的標志,即署款的不同。早期多款署“唐泰”,后期則多為“擔當”,偶亦署“普荷”“擔老人”等。但個別作品也有例外,如作于1643年的《為秘傳作山水圖》卷是其五十歲以后之作,款署“唐泰”,從風格講,還是將其歸屬到早期。
擔當早期的作品傳世較少,目前所見款署“唐泰”且在1642年之前或略后的畫作僅有《為振侯畫山水》卷、《為秘傳作山水圖》卷等,其中前者作于明崇禎元年(1628),時年唐泰三十六歲,是目前所見唐泰傳世紀年作品中最早的畫作。在擔當傳世的作品中,絕大多數(shù)系為僧后所作,且大多為山水直幅,偶亦有手卷和冊頁,題材則為水墨山水。在后期的作品中,擔當表現(xiàn)出對于筆墨技巧的嫻熟是被學界所公認了的,其中將“墨”的濃淡、干濕發(fā)揮到極致的莫過于《云山圖》。該圖承繼了北宋米氏父子以來的云煙山水傳統(tǒng),悉用水墨渲染。整個畫面水墨淋漓,看似不重細節(jié),逸筆草草,其實粗中有細,幾乎將各個細微之處都交代得清清楚楚,并且意生象外,意境深遠。這種筆墨風格一直可以追溯到五代之董源、巨然,北宋米芾將其運用發(fā)揚光大,元代的高克恭、方從義也是承其余緒而有所擴展。擔當則是在前人基礎上運筆但不失己意,所以比他略晚的石濤在詩堂題跋認為此畫“又非米南宮、高尚書之流也,識者但觀峰頂上下有獨得之意”,顯示對其推崇之意。
擔當?shù)臅ㄒ彩呛推洚嬕粯邮艿綇V泛的推崇,但其書法相較于繪畫而言,個性并不鮮明。其書法上追懷素,下承華亭(董其昌),其風格基本上還是沿襲董氏一路的風格,尚未完全走出別人的影子,所以自然也就比繪畫略遜一籌了。
擔當能將書與畫融為一體,所謂書中有畫,畫中有書,在他的書畫中體現(xiàn)得極為明顯。他自己也在一首詩中說:“山僧愛山性所狎,卓筆儼如峰倒插。峰頭不雨走龍蛇,畫中誰信有書法。”還他在畫中題識曰:“畫中筆意與書法元無二理,知此畫方可授以二王筆妙?!彼运漠嫼蜁◤膩聿皇且患毩⒌淖髌贰@斫馑臅?,如果聯(lián)系到他繪畫中所存之寂寞與寒意,似乎就容易多了。
2003年初稿于穗城之聚梧軒
2019年修訂于京華之景山小筑
注釋
①李維楨:《翛園集·序》,載《擔當遺詩·附》。
②擔當:《擔當遺詩·附》。
③《明史》卷二三〇,中華書局,1977年。
④李維楨:《翛園集·序》,載《擔當遺詩·附》。
⑤陳繼儒:《翛園集·序》,載《擔當遺詩·附》。
⑥《徐霞客游記》卷七上。
⑦李偉卿:《論擔當—擔當和尚及其藝術(shù)的再評價》,載李偉卿《云南民族美術(shù)史論叢》(云南人民出版社,1995年)。孫太初在《補白:關(guān)于擔當歷史的幾點訂正》(《文物》1980年第2期)一文中也言及此點。
⑧陳垣:《明季滇黔佛教考》,中華書局,196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