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蘭
兩年前去訪友,才一到朋友就興奮的喊:“你來得正好,快來看看我這桿槍?!蔽乙苫蟮淖拢灰婋娔X中的一張設計稿,松濤掩映中,基座是一組雕塑,一面旗幟飄揚中,一支步槍高高豎起,氣勢磅礴中直插蒼穹。見我疑惑不解,朋友解釋說正在設計圭山起義的雕塑。當時有點懵以為朋友說的圭山是龜山,就隨口問:“龜山在哪里???”朋友答道:“石林”。這么近?石林離昆明,不過幾十公里而已,一下子沒回過神來,戰(zhàn)爭曾經離自己這么近?朋友繼續(xù)興奮的滔滔不絕:“這是一支人民的軍隊,圭山起義,可是打響了云南反蔣斗爭的第一槍哦?!本瓦@樣,圭山的記憶和關于圭山的零星信息,蟄伏在了記憶深處,等待著,在某個時刻,重新走出來。
2019年的夏天,我隨著昆明部分作家采風來到石林,當聽到我們采風的下一站要去的地方叫圭山的時候,關于圭山的記憶,像道閃電“啪”一下子從腦海里躍了出來,這個圭山會不會是我認識的圭山呢?有點按捺不住內心的小興奮,我趕緊致電朋友,問起他雕塑的情況,開始時,朋友很詫異:“你一個人跑圭山去干嘛?”隨即跳起罵:“之前我邀請了你幾百次,你都不去,這次偷偷跑去,你要去圭山為什么不讓我當向導?”只得歉意地笑笑,人和人的遇見需要緣
分,人和山水的遇見,同樣也需要緣分,這次,和圭山的緣分足了,得以圓滿,所以,也才有了這次的圭山之行啊。
想象中的圭山,應該是像個高大威猛的高原漢子,有著結實寬厚的肩膀,黑黑的面容,目光里露出堅毅果敢來,現(xiàn)實中的圭山,除了植被蔥籠之外,甚至于有些羞澀與溫情,一點也不高大威猛,沒有名山大川中的豪邁氣魄和幽靜險奇,很難想象當年曾經從這里,從這樣的一片貌不驚人的叢林中,打響了影響了云南解放戰(zhàn)爭的第一槍。
說到圭山的歷史,在中國近代史上,可謂是響當當啊。1924年,石林革命先驅者張熾、楊一波、徐景瑚到北京求學,目睹了祖國正處在水深火熱之中,也意識到,只有中國共產黨才能救中國,有了這樣一份清醒的認識之后,三人先后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張熾作為云南省特委委員與趙琴仙一同到路南(今石林)召開大會宣傳黨的主張。隨后中共云南省臨委書記王德三、陸良起義主要負責人吳永康先后深入到路南圭山地區(qū)進行社會調查。到了?1938年,石林迎來了一個巨大的轉機,這個轉機也為將來的圭山“人民的軍隊”,奠定了重要基礎。就在這年,云大附中搬遷到了石林,楊春洲、楊一波、李公樸、聞一多等許多愛國學者和地下黨員云聚石林,傳播抗日民主進步思想,在石林廣大青年中播下了革命的火種。也是在這一年,彝族人何現(xiàn)龍從延安抗大畢業(yè),受中共地下黨的派遣,于?1939年回云南,到南盤江兩岸開展武裝斗爭的準備工作,組織發(fā)展培養(yǎng)軍事骨干,收集武器彈藥等,為開展武裝斗爭創(chuàng)造了條件。到了?1946年,省工委派畢恒光回到石林負責黨的工作,畢恒光以教書為掩護,走村串寨,宣傳發(fā)動群眾,組織革命骨干,逐步形成了以維則為中心的革命工作據點。逐步擴展到糯黑、海宜、躍寶山、北山、南大村、大屯村等地。
同年,何現(xiàn)龍在省工委指示下收集槍支彈藥,在抗日愛國將領張沖的支持下,逐步在上蒲草村、矣維哨、普拉河等地建立了秘密武裝組織,為后來的圭山起義,做了積極的準備。
1947年?12月,中共云南省工委擴大會議決定在路南圭山首先發(fā)動武裝起義,自此拉開了圭山起義的序幕。圭山地區(qū)的各族人民拿起槍桿子開始鬧革命,創(chuàng)建和鞏固發(fā)展了圭山革命根據地,1948年?3月組建了“一支人民的軍隊”。1948年?6月,“一支人民的軍隊”改編為“云南人民討蔣自救軍第一縱隊”,1949年?1月,改編為中國人民解放軍桂滇黔邊縱隊,1949年?5月,改編為滇桂黔邊縱隊。
懷著一份崇敬和激動,來到圭山革命紀念塔前。高高的塔基掩映在綠樹里,一顆紅色的五角星在藍天下,愈發(fā)的耀眼,在紀念塔前,遙想著當年這里的風起云涌,遙想著那清脆的槍聲,還有那朱家璧、張子齋、祁山、何現(xiàn)龍等人的身影,從這里打響的第一槍,加速了云南和平解放進程。這里,也是革命的先驅者們,在云南革命斗爭史上寫下的最為光輝的篇章。
就是這樣的一支“人民的軍隊”,來自人民,在石林圭山這個地方,實現(xiàn)了精神上的一個高處,一種敢為人先的壯舉,一種炙熱的愛國情懷,讓圭山精神的維度,不斷的擴展開來,讓圭山的精神,永存史冊。
順著“邊縱”輝煌的歷史脈絡和足跡,從圭山來到糯黑村,這個以石頭而聞名的彝族村寨,在解放戰(zhàn)爭時期是“邊縱”司令朱家璧等同志在此整編部隊的地方。這里現(xiàn)在還保存著邊縱司令部的舊址。村子里的老學校是?1927年張沖將軍曾經居住過的地方,解放前曾經是中共陸良地下黨的聯(lián)絡點。這里,還有一處叫王家大院的地方。王家大院作為石頭寨唯一一個民居特色保護完好、革命歷史悠久的石板房院落,具有無可爭議的唯一性和獨特性。解放戰(zhàn)爭時期,“邊縱”司令員朱家璧和原全國政協(xié)副主席時任云南省政府副主席的張沖曾帶領邊縱小分隊在圭山一帶開展游擊戰(zhàn)爭,期間就住在王家大院。王家大院也從一個普通民居,上升到了有歷史意義和有了紅色記憶的地方,時時接待著一波又一波的來訪者。
糯黑村的歷史,可追溯到?600多年前的明洪武年間,聞名世界的石林風景區(qū)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這石頭也是石林的一大特色,豐富的石頭資源,讓這個叫糯黑的石頭寨原住民們就地取材,把石頭的作用發(fā)揮到了極致,筑城壘墻,遮風擋雨,石頭墻、石板路、石板廣場、石磨、石碾、石臺、石房子,甚至于豬圈也是石頭壘成的,一座石頭城,歷經?600多年,到了今天,還熠熠生輝。
一進村子,觸目所及之處,無一不是石頭,村里的道路,是一塊一塊的石板鋪就而成,村里的民居,也是一塊一塊的石頭筑成的石板房,就連圍墻,也是一些不規(guī)則的石頭壘成的。這些石頭,見證著糯黑村發(fā)生過的每一樁或奇跡或平凡的大小事件。
順著石板路,在村子里轉轉,下午的陽光,像撒花針,扎得裸露的手臂生疼,隨處可見的石頭墻透出古意,拿了手機,隨意一拍,都是大片的感覺,路邊,一株高大的杏子樹上,結滿了杏子,黃燦燦的,想起了蘇軾的這首: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墻里秋千墻外道。墻外行人,墻里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這小小的青杏子經過了一個春天的生長,如今已經成了大大的黃杏子了,站在杏子樹下,使勁的吞了一口口水,杏子太高,吃不到,看看總可以吧。同行的村里人跳起來,摘了幾個,趕忙接了過來,迫不及待的一口下去,我的那個天啊,酸得我直皺眉,真是提神醒腦啊。
今年云南干旱很嚴重,石頭城也沒能例外,在村里的一道圍墻邊,爬滿了粉色的薔薇花,遠遠的看過去,星星點點的紅或者粉紅,欣欣然奔過去,卻發(fā)現(xiàn)枝頭正在綻放的花朵已經枯死在枝頭了,一朵朵的薔薇還沒來得及完全盛開,就像突然遭遇橫禍的少女,抱死枝頭,一副依依不舍的感覺。心下有些惆悵,再仔細看,薔薇的藤有的都干死了,剩下的也是奄奄一息。多期盼能來一場雨,救救這些花朵們。突然又想到了圭山,那些個在圭山上拿起槍的人,不正像是一場及時雨嗎?把云南人民的解放之花,澆灌得更加鮮紅了。
在一個十字路口,一塊《盤江報》舊址的指示牌引起了我的興趣,我住在昆明的盤龍江畔,見這盤江二字格外的親切,有時候我會把盤龍江簡稱為盤江,不曉得這盤江可與我的盤江有什么關系?經過了解,才知道此盤江非彼盤江,在云南省,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第一張報紙《盤江報》就在糯黑村這里誕生的。1947年?8月,莊田任粵桂邊縱隊司令員。后轉赴滇桂黔邊區(qū),任中國人民解放軍滇桂黔邊縱隊司令員,在環(huán)境極端困難的情況下,他率前委機關和一支精干隊伍挺進云南省南部等地區(qū)。于?1949年?2月在中共路南縣工委圭山額沖衣舉辦了干部培訓班,莊田司令員親臨干訓班給學員講課。司令部曾經還駐扎過大糯黑村,在此期間,他緊緊依靠當?shù)攸h組織和革命干部,深入發(fā)動群眾,發(fā)展人民武裝,建立人民政權,創(chuàng)建革命根據地。指揮部隊作戰(zhàn),粉碎了駐云南省國民黨部隊的大規(guī)模軍事“清剿”,鞏固和發(fā)展了邊區(qū)革命根據地,使所部由一千余人發(fā)展到三千余人,配合主力部隊的行動,為解放圭山解放云南和解放整個大西南建立了不朽的功勛。司令部駐扎在糯黑期間時,創(chuàng)辦了《盤江報》,每月一期,每期印發(fā)?900——1200份,發(fā)行到邊縱二支隊各單位,彌瀘地區(qū)各護鄉(xiāng)團、游擊隊,以及所屬各縣,通報各縣群眾革命活動、對敵斗爭、建政情況等等,是當年邊縱部隊駐扎在糯黑村的臨時新聞單位。創(chuàng)作于這個時期的《圭山游擊隊歌》也隨著《盤江報》而家喻戶曉,如今“盤江報社”舊址現(xiàn)仍保存完好?!侗P江報》傳播的是精神上的食糧,當年的《盤江報》,猶如黑暗中的明燈,不知道為多少民眾送去了希望啊,給予了多少人精神的力量,透過這張報紙,圭山精神的維度也再次得到了擴大和發(fā)揚。
糯黑村穿過了風云激蕩的歲月之后,迎來和平。厚重的歷史和獨特的民俗文化,吸引了大批的畫家、藝術家以及攝影愛好者們,糯黑成了和平時代寫生和攝影的天堂。最初,一批畫家來到糯黑,在這里隨處是美景的地方,畫家們用自己的畫筆將糯黑再次渲染,糯黑也成就了周剛、謝江水、張曉剛、毛旭輝等知名畫家,讓他們一躍成為國內頂尖的畫家。攝影師們用相機鏡頭定格糯黑的景致與精致,讓糯黑從一個小山村,走到了云南以及全國更多人的眼中。隨著云南大學、云南藝術學院、西南林學院等高校學生的實習點在糯黑掛牌。前前后后上萬名學生到石頭寨寫生、體驗生活,創(chuàng)作了一大批深具影響力的獨具民族特點的畫作,人和村寨,相互成就,相互依托,相互成全,使得古老的糯黑再次煥發(fā)出勃勃生機。
從石林歸來,這和圭山有關的一切,一直盤桓在腦海,戰(zhàn)爭,早已經成為過去。在這安寧祥和的日子里,我們享受著和平的恩寵,透過一絲縫隙,再來窺視那一段和圭山有關的歷史,再次透過歷史的硝煙,回望圭山精神。圭山的精神,到底是什么呢?懷揣著這個問題,我撥響了朋友的電話,朋友說圭山的精神,就是四個字:敢為人先。的確,這圭山第一槍的打響,就是敢為人先。也正是有了這敢為人先,才迅速的推進了云南解放的腳步。在和平時期的敢為人先,糯黑才有了民族團結示范村、阿詩瑪民族文化旅游生態(tài)村、市級新農村建設試點村以及國際人類學與民族學聯(lián)合會第十六屆世界大會五個學術考察點之一。
也就是因為傳承了圭山精神的敢為人先,糯黑一路高歌猛進,成功創(chuàng)建為云南省衛(wèi)生村、國家級生態(tài)村;2013年成為昆明市首批外事接待點。近年來先后又被列為昆明市文化旅游特色村、昆明市民俗文化生態(tài)旅游村、云南省民族民間傳統(tǒng)文化保護區(qū)、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阿詩瑪文化傳承點、石林糯黑彝族文化保護區(qū)、昆明市文明村等。2013年?9月,糯黑村被住建部、文化部、財政部聯(lián)合公布為第二批中國傳統(tǒng)村落名單。2015年創(chuàng)建為云南省文明村,被云南省科技廳命名為第十批“云南省科普教育基地”。沒有這種敢為人先的精神,哪里會有這么一塊塊閃光的招牌呢?
朋友繼續(xù)興奮地說:“不是每個人都有這份幸運來走進圭山的,我很榮幸,能有這份幸運,用藝術的形式來講述圭山故事,到我老了的時候,我能帶著孫子,來到圭山起義的雕塑前,自豪的告訴他,這是你爺爺我做的?!甭犕曛螅苁莿尤?,每個人和圭山的交集不同,但是圭山精神同樣影響著他們乃至他們的下一代,我想,這也是精神能夠生生不息的道理吧,圭山精神的維度,不會隨著一個時代的結束而結束,而會隨著圭山精神對人們的影響,多維度多角度的延續(xù)下去,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