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樹杉
我1950年出生,參加1978年高考時已經(jīng)28足歲。這是我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有資格參加的高考。高考資格的獲得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
少年大學夢
上大學是我少年時的夢想。我父親是金壇縣中學小有名氣的語文教師,他雖學歷不高,只是淮陰師范畢業(yè),但由于自學認真刻苦,實際教學水平不遜于當年著名大學中文系畢業(yè)的教師,尤其在古文教學方面堪稱權威。我母親是個裹了小腳的家庭婦女,沭陽張圩人。母親雖然裹了小腳,但年輕時在蘇北農(nóng)村卻能和大腳婦女一樣下地干活,進城后也會在居委會以扎鞋底等手工勞動掙錢補貼家用。我的大姐和兩個哥哥都出生在蘇北。大哥二哥隨父母輾轉(zhuǎn)顛簸漣水、鎮(zhèn)江、常州、金壇等地,長大成人。大哥1959年考取南京工學院,我當時還不明白這意味著什么,只是感覺到父母覺得這是件很榮耀的事。當時全家誰也沒去過南京。大哥去南京報到那天,凌晨4點全家把他送到金壇北門外的老汽車站,汽車開出時天還沒亮。汽車上了公路便消失在黎明前的黑夜中,我們在汽車出口處,朝著汽車開出的方向看了許久,其實當時遠處什么也看不見。由于父母外出謀生,大姐被留在同興集羅堆村姑母家生活,一直未上過學。16歲時父親把她帶到金壇,從小學一年級起讀年齡太大了,父親請他在縣前街小學當校長的學生陳可中幫忙,讓我大姐直接插到三年級。后來由于她學習刻苦認真,終于在1961年考入徐州師范學院中文大專班,畢業(yè)后分到徐州專區(qū)新沂縣阿湖鎮(zhèn)當了小學教師,后來調(diào)到山西師范學院歷史系工作。哥哥姐姐勤奮刻苦讀書考大學,他們成了我幼時心目中的榜樣。像他們一樣努力學習上大學,自然成了我少年的夢想。
金壇縣歷來有崇文重教的傳統(tǒng)和民風,數(shù)學家華羅庚初中畢業(yè)自學成才,攻克諸多世界難題的傳奇和他“天才在于勤奮”的名言鼓勵了一批批金壇學子發(fā)奮圖強、刻苦攻讀。金壇縣中學是在金壇鄉(xiāng)賢韓大受1912年創(chuàng)辦的“金壇初中”基礎上發(fā)展而成的,1922年金壇縣中完全獨立,韓大受任校長,著名教育家、翻譯家王維克(第一個翻譯但丁《神曲》)任教員(后任校長),華羅庚是首屆畢業(yè)生。金壇縣中學老書記、老校長胡庚是山東人,南下干部(13級),他在辦校中堅持不拘一格選拔人才,把幾十個雖有這樣那樣歷史問題或被打成右派但教學水平特別高的“把關”權威教師留在學校高中部教學。這批教師避免了被開除、下放、調(diào)離縣中的厄運,對共產(chǎn)黨和學校心存感激,于是各顯神通、拼命工作,教學質(zhì)量高,而且?guī)缀趺磕旮骺贫寄苎旱礁呖碱}。好幾年學校高中畢業(yè)生考取大學的比例都在85%以上,這在當時是非常了不起的,胡庚校長還因此參加全國教育群英會。我家當時住在學校前面的橫街(現(xiàn)在知道應該是縣前橫街)上,每天清晨都有幾百個在校外宿舍住的高中生跑步從門口經(jīng)過,那千軍萬馬奔學堂的腳步聲,每次都激起我跟隨他們的腳步,刻苦學習奔考場的強烈愿望。一到星期天,就有街鄰學生到家里咨詢學習、高考、填志愿的事。每年寒暑假,都有許多考出去的大學生回來看望我父母,匯報他們在大學里的生活、學習,講述大學里的新鮮事。他們幾乎都稱贊母校的教學質(zhì)量,感謝老師的培養(yǎng)。他們的片言只語在我腦海里構(gòu)筑起神圣的高等學府、美麗的大學校園。1966年6月之前,大學是令我神往的地方。在我心里,考大學是未來必經(jīng)之路,我對考大學也充滿憧憬和自信。
夢斷初中后
1966年5月,正當我們初中畢業(yè)考試即將結(jié)束,滿懷信心準備考高中,踏上奔向高考最后一個平臺時,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開始了。6月16日,我早上按時趕到學校,突然發(fā)現(xiàn)學校報欄里貼出了大字報,不到中午,學校里鋪天蓋地貼滿了大字報。第二天語文教研室一位教師(人已去世,隱去姓名)貼出一張轟動全校的大字報,標題大概是“反動右派馬漢川撕毀學生大字報”,引起師生群情激憤和聲討。這位老師是青年教師,當時正在爭取進步。他與我父親同一個辦公室,還是我的班主任。我站在人群里看大字報,不敢相信我父親會做出如此荒唐的舉動,但頭都不敢轉(zhuǎn)。生怕別人認出我。事后真相大白:我父親是在辦公室里幫學生改聲討“三家村”的作文稿,將一張廢紙揉起來扔到紙簍里,他這一不經(jīng)意的動作引起旁邊辦公桌這位老師的高度警惕和關注,乘我父親上廁所的功夫,他從紙簍里把那張紙找出來,高聲喧嚷“右派馬漢川撕大字報”,并立馬寫大字報貼到教師辦公室前的走廊報欄里,引發(fā)了全校批判反動學術權威的高潮。
那幾天我還看到一位高三學生寫的揭發(fā)我父親的大字報,主要講一次課間他上廁所,碰到在那里蹲坑的我父親。那是個較大的師生共用的老式旱廁,一個大坑上面加了一排木板,一個個蹲坑按比例整齊排列,彼此間沒有遮攔,蹲坑前是一條小便池。整個廁所是一個開放的空間,哪些人在里面一目了然。上廁所的人無論是誰,無論是蹲坑還是小解,只要愿意,都可自由打招呼或交談。那位學生說我父親問他最近學習怎么樣,有什么困難,鼓勵他好好學習,再加把油,爭取考個好大學。他說我父親這是在教他走白專道路,居心不良??戳怂拇笞謭?,我的心在抽搐。我完全相信那位學生描述的事實,但我怎么也想不通一位教師鼓勵自己的學生好好學習,爭取考個好大學,居心有何不良?
9月初,學校造反派把當時已是鎮(zhèn)江地區(qū)教育局長的老校長揪回金壇游街批斗,將全校所謂反動學術權威、有歷史問題的“牛鬼蛇神”、原中層干部40余人拉到學校大禮堂(原金壇夫子廟大成殿)舞臺上陪斗。臺上被斗者一個個戴著高帽,像犯人一樣被押著,臺下革命師生黑壓壓一片,揮拳怒吼。我父親雖已是被打倒了的死老虎,但照例還是被押到臺上批斗。我站在人群中,眼含淚花跟著舉手,可怎么也發(fā)不出聲來。正是臺上這些戴高帽的人創(chuàng)造了金壇縣中學高考升學率的傳奇,將那么多農(nóng)家子弟送進大學,改變?nèi)松?,如今為何這般恩將仇報?當時學校辦公室門前的臺階兩邊貼著一副對子,每個字都一米見方,對子為“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當時把無產(chǎn)階級專政對象分為“四類分子”(地主、富農(nóng)、反革命、壞分子)、“五類分子”(四類分子加右派)、“黑七類”(五類分子加資本家、黑幫)。當時我已屬“黑五類”“黑七類”子女,同學背后簡稱我們?yōu)椤昂谄哳悺?。有一天早上,我按時進校進教室,走到座位邊時,發(fā)現(xiàn)我座位已被封條封住,封條上寫著“黑七類子女滾回家去”,白紙黑字,特別醒目。我不敢撕封條,只好忍聲吞氣,含淚離校。初中未畢業(yè)就失學,我第一次感到人生的孤獨和對前途的絕望。
1968年6月,軍代表又一次進駐學校。不久,在軍代表的帶領下到唐王公社支農(nóng)勞動一個多月?;匦:缶褪莻€人小結(jié),班主任寫評語。我們那時畢業(yè)評語(鑒定)是寫在畢業(yè)證書上的。我記得班主任給我的評語(鑒定)是:“不能與反動家庭劃清界限,參加三次反革命事件,認識不深刻、不清楚。希望進一步與反動家庭劃清界限,加強思想改造……”我當時很不服氣,寫了幾千字的申訴說明,申訴評語歪曲事實,希望實事求是重新寫。申訴書交上去后石沉大海,那段文字最終一字未改寫在我沒有封面的初中畢業(yè)證書上,使我終身羞于示人。
十年知青夢
1968年9月15日,金壇縣中學數(shù)百位學生分赴金壇農(nóng)村各地插隊,成了新一輪上山下鄉(xiāng)知識青年。我們徹底斷絕了升學、讀書的念頭,一心只想“曬黑皮膚煉紅心”“上山下鄉(xiāng)干革命”。我們從學校走向社會,第一份職業(yè)是農(nóng)民。于是我們從爭當合格農(nóng)民開始,追逐延續(xù)十年的知青新夢。
我和同班同學張國平、張九如為一知青小組,“上山”到茅山東麓的薛埠公社興無大隊二隊插隊落戶。第一天晚上住在生產(chǎn)隊的社棚里(實際是養(yǎng)牛的牛棚加堆放雜物的茅草棚)。當時父親還被關在學校的牛棚里勞動改造,下放那天母親沒湊夠錢替我買蚊帳,叮囑我先下去克服一下,過幾天湊足錢買了再給我?guī)?。當天我們就睡在為水牛?qū)蚊的煙堆旁,徹夜無眠。當?shù)厥秦毨絽^(qū),一個10級勞動力干一天得10分工(也叫一個工),年終結(jié)算時,我們那個隊一個工只有兩毛九,只能買一包普通平裝“飛馬”牌香煙。第二年是三毛九,正好夠買一包“大前門”。當時我們卯足勁積攢點鈔票,花五毛二分錢買一包精裝“牡丹”到隊里發(fā)發(fā),感謝貧下中農(nóng)對我們的照顧,已算是非常大氣、甚至有點奢侈了。其實我們是打腫臉充胖子。薛埠到金壇城40多里路,坐汽車要5毛錢,我們每次回家,往返舍不得買票,都是下工后乘月色步行。在山區(qū)學做農(nóng)活,印象最深的要算剮山草、推小車、砌墻蓋屋三項。剮山草是山區(qū)特有的技術活。它與圩鄉(xiāng)的割草積肥完全不同。所謂“山草”是指自然生長在山坡上的各種雜草和灌木。每年秋收以后,山上的雜草基本枯黃,生產(chǎn)隊的男男女女就要到屬于自己隊里的山上把茅草、雜樹割下、運回、堆放起來,作為來年燒飯的燃料。剮山草需用專門制作的大頭鐮刀,刀柄、刀頭(實際就是刀片)是分開的,便于隨時裝卸。每把刀柄均需配備兩個刀頭,以備刀鈍時換用。剮山草專用大頭鐮刀,刀頭鋼火要好,刀柄要堅硬而帶韌性,通常用檀木制作。剮草的時候要手腳并用,左腳在前擋著,左手扶草,右手揮舞鐮刀沿草根向左腳底方向鍘,逐步在左腳前積成堆,稱一貼,兩貼并在一體稱一步,五步草前后交叉相疊,然后用草繩在重疊處雙道捆緊,便成一捆。剮草時鐮刀刀背依地,刀口略向上抬,以免刀口鍘到碎石。右手用力要輕重得法,穩(wěn)準果斷,避免傷到左腳。山草灰多,當年不知自我保護,沒有戴口罩,一天剮下來,鼻子里、嘴里全是黑灰。山草割下來后,一般先把新剮的山草挑到附近山民家門口堆放寄存,每天再把以前存放已干的用小車或肩挑運回生產(chǎn)隊。生產(chǎn)隊離剮草的山有十幾里山路。剮草季節(jié),我們每天4點起床,帶上鐮刀兩把,用麻繩扎住扁擔兩頭,像背槍一樣背著,有的推著小車,集體趕往剮草的山坡。那時山上荒涼,有狼和獾子出沒,我們結(jié)伴而行,就是防野獸侵擾,隨身帶著的扁擔和鐮刀,也是極好的防身武器。每次上山,幾十個人披星戴月,沿著山間羊腸小道,悄悄奔向大山深處,像一支長途奔襲的小分隊,場面神秘奇特。每次趕到剮草的山口時,天剛亮,前面豁然開朗,山間升起兩三縷炊煙,猶如進入桃花仙境。每天的任務幾乎相同,白天剮草,傍晚把草捆起,運到寄存處,再把干草肩挑車推運回生產(chǎn)隊。到家天已黑,晚飯后還要磨刀、準備繩索。磨刀也是一門技術,刀必須磨到刀口不見亮、鋒利能刮胡須才算到位,把第二天的全部裝備都準備好后方能休息。那時每天都很累,倒也不覺得苦。
1970年,父親帶著母親、二弟、三弟和小妹下放到金壇縣河頭公社愛國大隊白毛祁村。之前二哥已下放到五葉公社湖頭大隊,二弟已下放到河頭公社愛國大隊南店村,一家人分到4個地方,很是不便。1970年下半年,我打報告以知青身份轉(zhuǎn)遷到河頭公社愛國大隊白毛祁村后隊,與父母住到一起,過起合家務農(nóng)的生活。
圩鄉(xiāng)的自然環(huán)境和農(nóng)活與山區(qū)有較大的差別。圩鄉(xiāng)水多,村莊和農(nóng)田間分布在河湖港汊之間。除耕作稻麥的基本方式與山區(qū)差別不大外,其他如積肥、運輸方式等與山區(qū)相去甚遠。罱河泥是圩鄉(xiāng)主要的積肥方式和最艱苦費力的農(nóng)活之一。罱河泥有多種方式,一種是兩人站在小木船上,兩人對角站在船艙兩邊的隔板上,用夾網(wǎng)夾塘底的水草和污泥,雙手拎起夾網(wǎng)將草、泥倒在中間船艙里,船裝滿后將船靠到塘邊預先挖好的泥塘邊,兩人用木掀把草泥混合物翻到泥塘里,以供干后施肥時取用。第二種是用把鉤罱河泥。把鉤是在一根五六米長的竹竿,較細一端固定一個類似簸箕的竹制品,用作罱河泥工具。作業(yè)時依舊是一人撐篙,另一人將把鉤竹竿順著船邊預制的木棍沉到水底,簸箕口朝下,然后將竹竿用力向前推,利用竹竿的反作用力用簸箕將塘底淤泥罱起,拎上來后倒到船艙里。夾網(wǎng)和把鉤均可在較大的3—5噸的水泥船上作業(yè),一般用夾網(wǎng)夾水草,用把鉤罱河泥。罱河泥是技術活(要會使船),更是最重的體力活。一般是計件制拿工分,多的一天可以拿到幾個工。由于生產(chǎn)隊只有一條水泥船,罱河泥只能由男勞力輪流進行。輪到罱泥那天,一般早上2點多鐘就下船了,罱泥、打掮,5噸水泥船罱了四五船,到實在干不動的時候,一般已到晚上10點。一天干下來,早已無汗可出,腰也直不起來,要過幾天才能緩過勁來。冬天上船罱泥,起篙時一捋一把冰。我和三弟搭檔,在生產(chǎn)隊也算是罱泥高手,多次破紀錄。
1974年,我與河頭公社愛國大隊白毛祁村前隊的一位姑娘戀愛結(jié)婚。姑娘的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大哥是揚州農(nóng)學院畢業(yè)的教師,二哥是老的支邊(新疆)青年,姐姐是農(nóng)民。我們家后面原是生產(chǎn)隊社房,當時我們村兩個隊在那里合辦了幼兒園(實際就是幫上工的年輕夫婦看孩子),兩個隊各出一人當老師。當時姑娘是前隊派出的老師,經(jīng)我們后隊派出的老師介紹,我們相識、相知、相愛。她父母對我沒有那些政治要求,我們家對姑娘的長相、學歷也沒有更高要求。我們情投意合,家人都滿意、支持,我們就自然順利結(jié)合了。這一年,我在農(nóng)村娶親生子,在生產(chǎn)隊獨立門戶。我們一家三口成為白毛祁村后隊獨立核算的一個農(nóng)戶,我也成了名副其實的農(nóng)民。
1976年,愛國大隊將分散在各村的村辦小學集中,開辦7年制(小學加初中)愛國學校。在南店村前一塊農(nóng)田上蓋了7間平房教室和兩間辦公室。規(guī)模擴大,缺少教師,便找我(是看得起我,提拔我)去當民辦教師。民辦教師與代課教師不同。代課教師沒有正式身份,大都是臨時代課,代完就走人。民辦教師是有統(tǒng)一身份的正式教師,由公社統(tǒng)一聘任,身份在生產(chǎn)隊,但每月可領到公社統(tǒng)一發(fā)放的十五六元的現(xiàn)金補貼。比起純粹在生產(chǎn)隊勞動,條件改善不少。問題是我只有初中畢業(yè),當時就要我教初中的英語、語文,還得帶一、三和二、四復式班的小學課程。當時學校的校長沈阿庚是個中師畢業(yè)的科班小學教師,對初中課程特別是數(shù)學、外語一籌莫展。我向沈阿庚校長訴說了我的老底和擔心。沈校長說:“你父親是縣中有名的高中語文老師,你不懂就請他教教你!”最后我舍不得丟掉領導賜予的新飯碗,硬著頭皮走進課堂。我的妹妹和大姐的小孩都在愛國學校讀書,我都教過他們的課。那些課是怎么上的已經(jīng)記不清楚,但公社和學校都組織聽過我的課,據(jù)說反映還不錯。
那年10月,“四人幫”被粉碎,我的心里產(chǎn)生了很大震動,預感社會、人生都將發(fā)生巨大變化。
圓了大學夢
得知恢復高考的消息后,我積極爭取到報名資格,擠出“業(yè)余”時間,花三個月晚上的時間自學了高中數(shù)學(大代數(shù)、立體幾何、三角函數(shù))。政治、歷史、地理也沒系統(tǒng)學過,主要利用早晨上班前一段時間,邊學邊背大姐從山西師范學院歷史系為教職工子女編寫的油印復習提綱。語文和英語因為沒有時間安排,也就沒有復習。那時自學很苦,沒有老師輔導,沒有同學討論,沒有參考資料、習題集和參考答案,一切靠自己。時間也很緊,每天堅持上班上課,下班回來要忙完自留地和家務后才能看書。那時條件很艱苦,家里只有一盞15瓦的電燈,吊得老高,以照亮全屋(一間房,后半做臥室,前半做客廳廚房),我只能坐在堂前煤油燈下看書。就是在沒有系統(tǒng)學習、沒有全面復習的情況下,我走進了1978年高考考場。
1978年7月19日下午,我拎上換洗衣服,與小我十幾歲的同村應屆高中畢業(yè)生結(jié)伴乘坐長途汽車(那時鄉(xiāng)間沒有公交車,都是金壇長途汽車站發(fā)的車),到十幾里外的堯塘公社堯塘中學,住進矮小擁擠的學生宿舍,領到了盼望已久的準考證。
7月20日上午考政治,下午考歷史;7月21日上午考數(shù)學,下午考地理;7月22日上午考語文,下午考外語。那幾天天特別熱,堯塘中學地處鄉(xiāng)村小鎮(zhèn),考場里有沒有放冰塊降溫我記不清楚,但肯定有大盆裝滿井水降溫,監(jiān)考老師還會把冷毛巾(在冷水里浸泡后取出擰干)送到桌前給考生擦汗,有時監(jiān)考老師還會用扇子在考生背后扇幾下,幫助散熱。天太熱了,老師的心更熱。我記不清或許根本沒注意在考場出了多少汗,只記得要不時擦一下頭上和手肘上的汗水,不讓它們弄濕了考卷。出了考場,小青年們紛紛抱怨天太熱了,受不了。而我,當時只感到流汗了,可沒覺得有什么苦。這點熱算什么?比起大伏天在稻田里爬行,種雙季稻時赤膊在地里插秧,真有點小巫見大巫了??纪甑男那?,大有“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的感覺?;貋淼穆飞?,更想唱一曲《打靶歸來》!
8月下旬,據(jù)村上應屆生講,中塘中學公布了高考分數(shù),他們很多人數(shù)學得了零分,有的5門課加起來才一百分左右。又聽人說縣城里也公布了分數(shù),說我考了412分,在縣里名列前茅。我記不起來自己是怎樣拿到分數(shù)通知單的,只依稀記得地理考了96分,數(shù)學考了75分。地理分記得最清楚,因為那是我的最高分。數(shù)學分也一定不會錯,那是我自學高中課本的結(jié)果,而且與我考后預估的分數(shù)完全一樣。外語好像考及格了,雖然不計在總分內(nèi),我也很高興,因為考前從未復習過英語。
最終,1978年的高考成了我人生的重大轉(zhuǎn)折點,圓了我多年的大學夢,從農(nóng)民變成大學生。
(責任編輯:劉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