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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遙最后的輝煌與黯淡

        2019-10-09 03:22:12許曉迪
        環(huán)球人物 2019年18期

        許曉迪

        路遙最后的時間,定格在1992年11月17日。如果他仍活著,今年70歲。對一個作家來說,正是沉入豐滿、深刻的年紀(jì)。

        陜西作家大多是寫作的“苦行僧”。柳青寫《創(chuàng)業(yè)史》扎在皇甫村3年,陳忠實寫《白鹿原》一直蟄伏在西蔣村。相比而言,路遙的“苦”,是一種殉道式的殘酷勞動。

        寫《人生》時,他在近一個月的時間里,每天工作18個小時,渾身如同燃起大火,五官潰爛,大小便不暢通。寫《平凡的世界》的6年里,他找來10年間各類報刊的合訂本,逐日逐月地翻看;多次來到礦場,和工人同吃住、共勞動。在招待所的小房間里,他大口大口地吐血,茍延殘喘地和小說里的男女老少生活在一起。寫完最后一個句號,他將筆頭丟到窗外,看著鏡中的自己,神情憔悴,兩鬢斑白……

        在那個中國文壇被西方各種現(xiàn)代主義的寫作思潮“武裝到牙齒”的時代,這部現(xiàn)實主義的長篇三部曲,被批評家們打上了“陳舊”的標(biāo)簽。路遙一度郁悶到極點(diǎn),甚至跑到柳青墓前大哭了一場。他最終咬牙走了下去,用“過時”的勞動給歷史留下一份深厚的記錄。

        1991年3月,《平凡的世界》獲得第三屆茅盾文學(xué)獎。聽到消息后,路遙躺在木板床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煙,瞇縫著眼睛微笑著說,嗬嗬,這下狗日的做日塌了,有些人一滿(陜西方言,一直的意思)看見我不順眼,這下怕再張狂不起來了……

        在《路遙的時間》里,作家航宇真實還原了這個瞬間的路遙:剛強(qiáng)、自負(fù),以及掩蓋在粗口之下的孤獨(dú)、憤懣。在路遙生命最后的兩年,航宇如親人般陪伴、照顧著他,并記錄下作家在這段艱難日子里的抗?fàn)帯⑼纯嗪蜔o奈:

        他是為了幫助兄弟找工作不惜親自跑工廠的哥哥;是躲進(jìn)招待所整理文集、“賴在”醫(yī)院不肯走的作家;是名頭響當(dāng)當(dāng)、手頭空蕩蕩的窮書生;是疼痛得在病床上打滾、呼喊著救命的病人……

        在書中,航宇寫到了這樣一幕:一天中午,下起了毛毛細(xì)雨。路遙站在作協(xié)院子里的一棵樹下,一口餅,一口黃瓜,再一口蔥,吃得津津有味。雨絲淋濕了他的頭發(fā),可他全然不顧??吹秸驹趥鬟_(dá)室門口的航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分明感覺到自己的聲音在發(fā)顫,不爭氣地差點(diǎn)流出了眼淚?!焙接顚懙溃骸八麨槭裁匆^著這樣一種簡單的生活呢?他為什么不好好珍惜自己的身體,去吃一頓他喜歡的飯菜呢?”

        這就是路遙留在中國文學(xué)史的形象,土布襯衫,舊牛仔褲,黑不溜秋的涼鞋,像個蹬三輪的。他最崇敬的作家柳青也是如此,身穿對襟襖,頭戴瓜皮帽,儼然一位關(guān)中老農(nóng)。然而,就是這兩個看起來和舞文弄墨的作家毫無干系的陜北人,以罕有的宏觀視野,為中國當(dāng)代城鄉(xiāng)、階層的社會變革史,留下了生動紛繁的記載。

        如今,再難看到這樣的“大”作家了。賈平凹說路遙是一個有大抱負(fù)的強(qiáng)人,像逐日的夸父,氣勢磅礴卻倒在干渴的路上。在《路遙的時間》里,我們讀到了這條路上的諸多莽叢荊棘,也讀到了一個偉大作家最后的輝煌與黯淡、脆弱與堅強(qiá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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