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苗
“別叫我導游,我是國博講解員。”袁碩總是不厭其煩地糾正管他叫“導游”的游客。這看上去雖然有些孩子氣,但他說這是他對這份工作的敬重。
當然,相比導游講述“稗官野史”的工作,袁碩的工作則嚴肅得多。從《古代中國》到《復興之路》,從明清家具到威尼斯畫派,從瑪雅文明到現(xiàn)代主義藝術(shù)……許多龐雜的內(nèi)容要求講解員必須不停地準備、不停地背詞。
新中國歷史的《復興之路》展覽介紹,只講詞就有近四萬字,國博要求講解員語速控制在每分鐘兩百字,按這個速度從頭念到尾就得三個多小時,同時還得背誦八萬多字的《古代中國》講詞。一般新來的講解員都會帶著講詞本到國博地下一層的《古代中國》展廳對照文物加強記憶。
講解員面臨的尷尬是眾目睽睽之下的:一是講得太糟糕,觀眾不愛聽都走了。二是觀眾問你問題,你答不上來。對于這兩種尷尬,袁碩總結(jié)出經(jīng)驗:熟悉講稿,但避免依賴講稿,更重要的是少說水詞兒,多說干貨。袁碩舉例:“比如講解一件青銅器,你說‘現(xiàn)在您看到的這件青銅器造型美觀大方,紋飾精致多樣……是我國青銅鑄造史上不可多得的藝術(shù)精品。這就是水詞兒,游客一聽就煩。什么叫干貨呢?比如說‘青銅不是單質(zhì),而是銅錫鉛三種金屬的合金。在殷商時還沒有酒精蒸餾技術(shù),當時貴族喜歡喝小米釀的米酒,米酒和含鉛的青銅器接觸后會產(chǎn)生一種甜味的醋酸鉛。殷商的甲骨文中記載,當時不少貴族曾出現(xiàn)頭疼、體弱、視力下降、無法生育等疾病,這些都是類似鉛中毒的癥狀。因此有專家推測,殷商的貴族可能和羅馬貴族一樣也出現(xiàn)過嚴重的鉛中毒問題。這樣講大家都聽得津津有味,并且覺得大有收獲?!倍鴮τ诮鉀Q回答不上觀眾問題的尷尬,袁碩認為辦法只能是有規(guī)劃地學習:“我每周都給自己一個主題,然后通過看書、刷紀錄片、聽專家講課、看論文等方式盡可能多地了解主題所涉及的知識?!?/p>
袁碩把講解員比作一線戰(zhàn)斗人員。這位目前擁有近二十九萬名粉絲的“戰(zhàn)士”曾在微博上寫下這樣一段話:“如果你希望人們建造一艘大船,請不要大呼小叫發(fā)號施令,你要做的是給大家講述大海的神奇與浩瀚;如果你希望人們建設一個偉大的國家,也請不要頤指氣使歇斯底里,你要做的是給大家講述民族的過去與未來。”他還把這段話概括為“話語權(quán)的問題”,而話語權(quán)本身就是一場戰(zhàn)斗。他認為無趣的講解沒人愿意聽,那這個工作還有何意義?
但國博對講解員的基本要求是:講解時應注重知識性、科學性,給予觀眾的內(nèi)容要嚴謹客觀,不能主觀臆斷,要嚴格按照講解詞來表達。在一次考核中,有評委直接批評袁碩“沒有搞清楚講解和講故事之間的差別”。
一邊是自己的講解風格不被認可,一邊是不甘心循規(guī)蹈矩做“人肉背詞機”,在袁碩不停的糾結(jié)中五年時間過去了。唯一的高光時刻是2016年10月的一天,袁碩和兩名路人合力制伏了一名劫匪。事后國博收到表揚信和錦旗,領導才注意到他:“你是不是剛參加工作?”袁碩十分低落地意識到,自己在崗位上毫無存在感。
袁碩考慮過辭職,可他又不甘心就這樣認輸。最終他打定主意,要證明自己是對的。
“小時候我就經(jīng)常從我的長輩和老師那兒聽到這么一套說辭:只要你踏踏實實地做好自己的事情,機會自然而然就會找上門來。做人要低調(diào),是金子就一定會發(fā)光……”袁碩說,“可時代不同了,在互聯(lián)網(wǎng)主宰一切的今天,建立人與人之間的鏈接,向公眾展示自己的價值不僅是正常的,而且是極有必要的?!?/p>
伴隨互聯(lián)網(wǎng)成長的袁碩承認自己在網(wǎng)上比較嘚瑟。參加“一席”演講是他第二次在公眾視野走紅。2016年,他曾以國博講解員河森堡的身份出現(xiàn)在答題類節(jié)目《一站到底》中。“河森堡”化用的是他崇拜的哲學家海森堡。
在那期節(jié)目中,河森堡和一名來自臺灣的姑娘對陣,以搶答的方式比賽,最后以壓倒性優(yōu)勢答完所有題目,拿下7分勝出比賽。
借助河森堡的搶眼表現(xiàn),袁碩在公共領域的影響力初顯。2016年7月,他又在網(wǎng)上以河森堡的名義開微博、寫文章、答題,并在知乎Live上舉辦了三場知識分享。這些都被他當作對抗庸碌的手段——做了總比不做好。
網(wǎng)絡走紅后,有網(wǎng)友在微博和知乎上留言,準備來國博見見河森堡。還有網(wǎng)友提前打聽到袁碩的排班時間,專程到國博聽他講解。袁碩覺得幾年來自己受人關(guān)注、為國博爭得榮譽,是把他的講解風格放到大環(huán)境下接受評價的結(jié)果。
“我沒有變,只不過是放在社會上,讓大家知道這么做是對的、有用的?!泵?、榮譽、鮮花、光環(huán),袁碩照單全收的同時,依舊堅持著對這份工作的熱愛與執(zhí)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