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延濱

旅 途

在漫長而困乏的列車上

有個人仰著頭睡著了

整列車廂的人都看著這個

睡著了的人，掛著香甜的笑

從嘴角流出一絲涎水

他靠在座位上

座位鉚在車廂的地板上

車廂架在列車鋼輪上

鋼輪馭著他的夢在鐵軌上飛跑……

而另一個人躺在鮮花叢中

這個人仰著像睡著了

悼念大廳的人都看著這個人

像睡著的人，兩腮擦了紅

兩片唇像要想張開說話

他只是在另一次旅途上

另一撥人在另一個站臺迎他

他習慣出行習慣告別

習慣人們像今天前呼后擁

如果沒有

如果沒有這架飛機

沒有在云海穿過的機翼

沒有包裹結實的機艙

飛機的乘客們

一定是馭風而行的神仙

云霧繚繞，衣衫飄飛

如果沒有這列地鐵

沒有這在地下穿行的隧道

沒有自動開閉的車門

地鐵的乘客們

一定是穿山入地的精靈

如果沒有秘書作業(yè)發(fā)言稿

沒有回聲洪壯的音響

沒有鳥兒般撲騰的掌聲

說假話不臉紅的這位

真像從瘋人院

跑上大街來大喊大叫

鳥兒飛走了

那些新鮮的句子

像一根根帶著嫩芽的樹枝

零亂地堆在心里

一個沒有陽光的上午

一杯泡著苦茶的杯子

靈感像鳥兒，鳥兒不筑巢

鳥兒飛了

留下沒有羽毛的世界

皮膚上只有油亮的脂肪

天堂與地獄

一顆露珠

沿著葉片脈絡

晶瑩滑動至葉子的頂尖

掛在那里的露珠

牽著一絲陽光

不要多，一絲陽光與一顆露珠

就是最小的天堂

眼前，一根毛發(fā)

不知羞恥地占有了

酒店寬大的浴缸

原來地獄并不遙遠

原來地獄也不是黑暗無邊

一根毛發(fā)統(tǒng)治著的浴缸

就是潔白的地獄

覺悟之心

我從飛機走下來

下到世界屋脊的拉薩

我走向神圣的布達拉宮

我的心越來越快地跳動

不是緊張

只是因為缺氧

缺氧在大腦里疼痛成覺悟

我知道了

我這一生可以飛得更高

卻不能站得更高

一生最高的立足處

是在布達拉宮的佛像腳下

我從東方朝此走來

走過耶路撒冷這死亡的街巷

走過了耶穌走的那條小路

他背著十字架上了臺階

我的眼睛朝前面看

看不到那個終點

我知道我也會死

像背十字架的耶穌

但這還不是覺悟的終點

終點是耶穌最終復活

復活的耶穌最終離去了

最終留下孤獨的我

一樣與不一樣

蛋心與蛋殼相伴一生

一生小心地維護和諧相處

因為它們知道

它們天生就不一樣

流質的蛋心與脆硬的蛋殼

互相親密依偎

竭盡努力保持寧靜與穩(wěn)定

小聯(lián)合國一樣的共同體

只有毀滅的結果一樣！

蛋殼破碎之時

蛋心流淌一地

分離竟然瞬間變成毀滅

蛋白與蛋黃在毀滅之時

才顯露它們原不一樣

蛋殼里渾然一體不分你我

不一樣的蛋黃與蛋白

它們同樣地躺在煎蛋鍋里

誰來告訴它們是不一樣的？

大雁飛

大雁飛，排成了隊

排成個人字，打錯了旗號，騙誰？

大雁飛，年年都飛

秋去了，天知地知，是追春天回？

大雁飛，頭雁是誰

年年有新頭雁，誰來選出領隊？

大雁飛，年年排隊

頭雁變了，隊形不變，誰在指揮？

大雁飛，排成了隊

總排成人字，傳了一輩，多少輩？

大雁飛，是拉警報飛

人啊，看懂這條標語，你會后悔——

大雁飛，萬里不累

千萬小心弓箭小心槍，小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