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月

〔摘 要〕《安娜·卡列尼娜》是當今被搬上銀幕次數(shù)最多的俄語小說，人們通過不同媒介感受到了這部文學經(jīng)典所帶來的巨大魅力?！鞍材取笔且粋€有著鮮活靈魂的女人。無論在文學領域還是影視領域，她都是一個萬眾矚目的經(jīng)典形象。

〔關鍵詞〕安娜·卡列尼娜；銀幕形象

《安娜·卡列尼娜》是當今被搬上銀幕次數(shù)最多的俄語小說。其中有四部比較著名的電影改編版本：1935年嘉寶版、1948年費雯·麗版、1997年蘇菲·瑪索、2012年凱拉·奈特莉版；還有1982年曾在中央電視臺熱播、家喻戶曉的十集電視劇版。在當今現(xiàn)代人的生活中，大眾傳媒變得日益重要，電影改編對文化的傳播是大范圍、寬領域的發(fā)展問題，但如何有效地適應文化市場的需要，適應社會大眾的需求，則是從事改編活動的參與者需要考慮的問題，但又絕不能以對人性的認知來解決這一本質(zhì)問題。

一、不同鏡頭下的安娜形象

（一）孤傲高貴的安娜

1935年嘉寶版的《安娜·卡列尼娜》最為貼近原著，這部改編版本的閃光之處在于：人們通過嘉寶的出色演繹，觸碰到了俄羅斯文化中特有的悲劇色彩。嘉寶的美不是裝飾性的美，她的動作與眼神讓人過目難忘，她的美表現(xiàn)出豐富的心理狀態(tài)。劇中的安娜是高貴而孤獨的。她是高貴優(yōu)雅的，在與吉提的談話中，她說道：“孩子到少女的時段，真是一段幸福的時光，未來充滿了激情與魅力。我記得，當你沉浸在一個神秘的藍色薄暮，就像是瑞士山脈中的薄暮，薄暮籠罩了一切。你愛的人，若隱若現(xiàn)，若即若離。”劇中安娜那種充滿向往的神情，讓每個人都可以感受到她美好的憧憬，而說出這一番話的安娜，本身也是十分美好的存在；在她身上同時也展現(xiàn)出另一種美，那是一種孤寂的憂傷。一切都化在安娜與渥倫斯基親密喃語里，安娜：“這個世界上有痛苦，有眼淚嗎？”渥倫斯基：“這個時候它們都煙消云散了?！卑材龋骸翱晌腋惺艿搅送纯嗪脱蹨I?！变讉愃够骸盀槭裁矗俊卑材龋骸耙驗槲沂侨绱说男腋?，不用去想，只是活著，只是去感受?！卑材葍?nèi)心的矛盾與掙扎，對世俗骯臟的畏懼與無言的反抗，都在嘉寶閃著淚光的眼睛里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身處熱戀的安娜，依舊是孤獨的，那是一種受難的美。

（二）浮華背后的安娜

1948年費雯·麗版中走來的安娜楚楚可憐。整部影片給人一種無力感。費雯麗精致的面龐無可挑剔，其服裝造型更是巧妙絕倫。舞會上那一襲經(jīng)典的黑色絲絨連衣裙令人驚艷，費雯麗的美甚至讓人產(chǎn)生錯愕感，那舉世無雙的美人真的從書中走出來了，無疑她就是安娜本人。這部影片使人們記住了安娜的明眸皓齒，珠光寶氣，卻遺落了她的激情，她的絕望，她的抗爭。一種軟弱氣質(zhì)似乎根深蒂固，藏匿于影片的每一處，甚至在選擇走向生命末路的痛苦迷狂下，安娜的表現(xiàn)都是一個絕對的弱者，一個拿命運無可奈何的可憐人。影片結(jié)尾，安娜的內(nèi)心獨白是這樣的：“謝廖沙，我原以為我愛他，我也被這種愛所感動。而后來，我卻用這種愛去換取了另一份愛。亞歷克斯，我的愛曾經(jīng)是他的驕傲，而現(xiàn)在他卻一點也不在乎了?！眲≈械陌材纫恢痹趷?，愛除自己以外的其他人，卻從未愛過自己。她不應該只是一個深情的失戀女子，她有自己獨立的精神追求，她的魅力應該是有力度，是深刻的。可直到幕終，導演引用了書中的話：“她一路上借之以生命之樹的路燈突然閃耀了起來，照亮漆黑的書頁閃爍了幾下，還是熄滅了?！蔽衣牭?，脆弱的嘆息聲。

（三）朝圣情欲的安娜

1997年蘇菲·瑪索版，這一部電影改變扭轉(zhuǎn)了從前對列文與吉蒂故事的忽視，再現(xiàn)了原著的平行線索。影片以列文在冰天雪地中不慎掉入地洞后的內(nèi)心獨白開始：“我經(jīng)常夢到自己緊抱樹枝，靜候死亡，死的時候還未懂得愛的真諦，那比死更可怕，身處深淵的何止是我，還有安娜。”這個改編版本竭力推出的主題是“愛”，但卻因為創(chuàng)作者用力過猛而被許多電影評論家所詬病，有人評論其為“一次毫無生氣的膚淺改編?！睂鄣膹娏铱释c追逐，在影片中表現(xiàn)為對情欲的過分渲染。于是，一位性感貴婦紅杏出墻的隱秘史出現(xiàn)在了銀幕之上，這看起來大大滿足了人們的窺探欲望。值得注意的是，在影片49分鐘處增加的一個情節(jié)，那就是卡列寧想要強奸前來商討離婚事宜的安娜。這在原著中不存在的細節(jié)，卻暴露了創(chuàng)作者逢迎市場的心理。這里的安娜深陷愛欲沼澤，安娜雖死，卻展示給我們20世紀市場經(jīng)濟主導下的電影發(fā)展前景，以及電影改編的趨同理念，哪怕文學名著也難能幸免。

（四）熱烈迷狂的安娜

2012年凱拉·奈特莉版，是發(fā)生在劇院里的故事。這部戲劇化的影片，炫目夸張，大膽前衛(wèi)。人們隨舞臺旋轉(zhuǎn)，游弋在各式各樣的華麗布景間。影片的整體色調(diào)，背景音樂紛繁復雜，令人目不暇接。俗話說，藝術拯人于混亂。在這部影片中，喬懷特導演把觀眾置身于藝術的錯亂中。影片對安娜觀看賽馬的緊張是通過對她手中的那把焦躁扇子的特寫以及特殊音效加速的節(jié)奏來呈現(xiàn)的，而最后那一聲看到渥倫斯基摔下馬后的失聲尖叫，也還是難掩演技上的空白。這里的安娜，是一個把欲望寫在臉上的女人，她的氣質(zhì)獨具風情，充滿挑逗與邪魅。我看到那個激情后大汗淋漓的女人，正跪倒在神像前祈求上帝寬恕。這部影片中的安娜在很多時候都踏著輕盈的舞步，扭轉(zhuǎn)在不同的時空，以至于在她離開很久以后，我都不曾記起她那張曾經(jīng)淌滿過淚痕的臉。夸飾女性本能的欲念表演，表面上張揚了人性的本源，卻有意無意游離了安娜·卡列尼娜生存的真實空間，形象原本的意義也被消解得無影無蹤。

二、關于《安娜·卡列尼娜》電影改編的反思

（一）改編的積極意義

電影與文學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藝術。從形式上來看，文學通過文字隱喻性的符號系統(tǒng)體現(xiàn)系統(tǒng)，完成對大眾視覺的沖擊和心靈的塑造。電影往往因為許多美妙的故事而成為一種創(chuàng)新性的視聽語言，吸引了眾多欣賞者和研究者。

回到《安娜·卡列尼娜》的四個改編版本中，由于創(chuàng)作者對原著情節(jié)的不同加工以及演員們都極具個人氣質(zhì)，電影改編也呈現(xiàn)出不同的風格，為銀幕“安娜”增添不少新的魅力。 比如，安娜在賽馬場觀看渥倫斯基激烈角逐的現(xiàn)實主義細節(jié)描寫，無論是在文學原著里還是在電影改編中都是作者有意凸顯的重要情節(jié)。那時的安娜正處于與渥倫斯基濃情蜜意的熱戀期，托爾斯泰把安娜觀看比賽時內(nèi)心的緊張與焦慮寫得淋漓盡致。四個電影改編版也分別通過不同的自主鏡頭和組合段來展現(xiàn)安娜內(nèi)心的激烈情緒，表明了改編者對原著的理解和把握。值得注意的是，在四個版本中，1935年嘉寶版的電影改編與其他三個版本在一個細節(jié)上有所不同。在渥倫斯基墮下馬的一瞬間，安娜沒有失聲尖叫，導演對嘉寶絕望的眼神來了一個無聲的特寫，這是一處非常經(jīng)典和特殊的電影符碼，它將演員嘉寶的演繹定格為經(jīng)典。相比于其他版本中安娜失態(tài)尖叫的夸張演繹，此刻沉默的特寫更富有審美韻味。沉默成為一種非常動人的效果，“在影片里，絲毫不會中斷動作的發(fā)展，而這些無聲的動作甚至會造成一個生動的局面?！?安娜身上對情緒的自控來源于她從小接受的貴族教養(yǎng)，嘉寶的演繹詮釋了安娜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zhì)，給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二）改編的消極意義

論及電影語言，必然要提起法國電影學者麥茨提出的電影符號學，他提出以索緒爾的語言學理論為依據(jù)來研究電影。如果一定要用符號學一般原理來理解電影語言的話，那么電影代碼是多重的，即由多種系列代碼重合而成。這些符號系列大致分為三種：第一組與鏡頭、場景、畫面有關；第二組是演員和編導所表述的內(nèi)容；第三組是音樂、音響效果。喬·懷特在2012年《安娜·卡列尼娜》的改編版中就忽視了美學中不可滲透的創(chuàng)作原則，他把大量戲劇元素融入電影之中，看似炫目的技巧與嘈雜的聲音環(huán)境擾亂了觀眾的影像感知。相比其他版本，演員凱拉·奈特莉的表演就有些美中不足了。在影片里，隨著渥倫斯基賽馬激烈角逐的運動鏡頭，導演把安娜搖扇子的聲音與節(jié)奏，不斷放大和加速。直到最后，觀眾聽到一聲尖銳而夸張的叫喊，熒幕上跳出一個近乎瘋癲的安娜。表演的優(yōu)劣取決于演員，而演員的演繹活動取決于改編者或?qū)а莸睦斫饽芰?，藝術功力和審美趣味，也取決于觀眾的欣賞和評價心理。美學中有一種不可滲透的規(guī)律，體現(xiàn)在莎士比亞的戲劇里就是沒有華麗的舞臺布景，觀眾們得以全身心地關注妙語連珠的演員們表演。遺憾的是，凱拉·奈特莉的夸張化演繹，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原著安娜形象的審美內(nèi)蘊。由此可見，不同電影符碼的設定會影響到人物形象的塑造甚至整部影片帶給觀眾的最終視聽體驗。不得不承認，有些電影改編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安娜”形象的經(jīng)典性。

《安娜·卡列尼娜》中的故事讀來使人戰(zhàn)栗，令人憐憫。這看起來似乎是一部散發(fā)著大膽狂熱，詭譎迷人氣息的愛情故事，事實上卻是一個透著深刻孤獨與絕望的倫理故事。“安娜”的叛逆與反抗，以愛之名，卻又在極大程度上獨立于愛。她的故事絕不能僅從社會層面淺薄地劃定為一場紅杏出墻的好戲，而更應從生活角度去感受這則具有豐富悲劇內(nèi)涵的現(xiàn)代寓言。 電影與文學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藝術，而名著改編成電影的創(chuàng)作思路為這兩種相異符號系統(tǒng)搭起了交流與碰撞的橋梁。電影俗稱為現(xiàn)代人的“第三只眼”，在不同鏡頭下，人們會發(fā)現(xiàn) “安娜”形象在多元化的展演方式下而各具特點。文學經(jīng)典因為某一人物的成功塑造而不朽，電影改編也以塑造出成功的熒幕形象為關鍵。名著改編成電影是一個再創(chuàng)造的藝術過程。貼近人民日常生活，忠實于原著創(chuàng)作，那么改編的電影才會成為廣為流傳乃至經(jīng)典的版本。然而忠實于原著是不是唯一的改編思路，尤其值得我們關注，因為既然是再創(chuàng)造，則已非原作。因此，選擇面對或背離原作主旨而予評價和研究不同鏡頭下的“安娜”形象，才是結(jié)論恰當與否的關鍵所在。人們用新興的光影藝術把文學經(jīng)典投射到銀幕之上，光彩照人的安娜得以從書后走到幕前。每一個電影版本都深深烙印著改編者自己的獨特個性，每一個深愛安娜的人，都嘗試從不同角度去了解安娜。安娜的美不斷變幻，安娜的魅力不斷升華，也正是因為這種新的生命力不斷注入，使得經(jīng)典品讀和電影欣賞互為表里，味道也更加獨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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