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才錄
1978年冬天,我8歲,哥哥10歲。那時,我們家還是個大家庭,人口眾多,上有太奶奶、爺爺、奶奶,下有哥哥、我和兩個年幼的妹妹。全家九口人,只有父親和母親兩個勞動力在生產隊里掙工分,而母親因為干活兒慢,只記半個工。每年秋天,我們家都因掙的工分少,在生產隊里“漲肚”(欠生產隊的錢),而領不到足夠全家人吃一年的口糧。
因為糧食不夠吃,我們兄妹每天放學后就挎著竹籃滿山遍野地挖野菜,回來后媽媽和上少量的玉米面包菜團子吃,有時也做菜粥喝。父親看到一家老小有上頓沒下頓的苦日子,心如刀割。萬般無奈,他開始實施心中醞釀已久的“拾糞換糧”計劃———父子三人一起給生產隊拾糞掙工分,再用工分向生產隊換取糧食。事先,父親召集我和哥哥開了一個小會,父親問我和哥哥:“你們愛太奶奶、爺爺、奶奶和妹妹們嗎?”我和哥哥點著頭說:“當然愛了?!备赣H又說:“你們忍心看到他們挨餓嗎?”我和哥哥晃著腦袋說:“不忍心。”“那我們家里的三個男人是不是該想辦法讓我們所愛的家人吃飽飯呢?”我和哥哥點頭說:“嗯哪。”“那我們從明天早晨起就去拾糞,用糞換糧食……”
那時候,北方的冬天嘎嘎冷,寒風凜冽,滴水成冰。早晨的氣溫是一天里最低的,平均達到零下30多攝氏度。我和哥哥天不亮就被父親“趕”起來,穿上棉襖、棉褲,戴上狗皮帽子和棉手悶子(手套),腳上穿著膠皮烏來鞋,挎著糞筐,手握鐵鍬,走街串巷到處拾牛、馬、豬、狗等動物的糞便,拾滿一筐,就挎回家倒在院子的角落里。父親給我和哥哥定下了拾糞指標,每天早晨上學前,每個人必須要拾滿三筐糞,否則就不讓吃飯。
那時,我長得瘦小枯干,一滿筐糞壓在我的胯骨上很疼,但為了能吃飽,我依然咬緊牙關完成任務。后來,父親看到我挎著糞筐走路踉踉蹌蹌的樣子,很是心疼,便給我和哥哥做了一個小爬犁,讓我和哥哥團結合作,我拉爬犁,哥哥拿著鐵鍬往糞筐里拾糞。有了小爬犁,我和哥哥輕省了許多。
那個冬天,我們父子三人拾得的糞在院子里堆成了一座小山。開春,生產隊長派一些社員和生產隊的會計到我們家收糞,一過秤,足足3萬斤!我和哥哥在旁邊四只眼睛盯著生產隊的會計在賬簿上記下了60個工分。我和哥哥得意地看著父親,父親瞇著眼睛笑了———如果按去年的生產隊分紅標準計算,60個工分能分60塊錢或200斤小米或400斤苞谷子呢!有了這些額外分得的糧食,我們家再也不用為揭不開鍋而發(fā)愁了。
萬萬沒有想到,轉過年的春天遭了大旱,莊稼收成不好,田里沒打多少糧食出來,到秋后一核算,生產隊每個工分只相當于一分錢。我們父子三人拾一個冬天的糞所掙得的60個工分,只得到生產隊的分紅6毛錢或2斤小米。
那年,那糞,那糧,以及那一段艱難的歲月,永遠地沉淀在我童年的記憶里,一生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