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思涵

他已在這冰冷的汨羅江底徘徊了很久。

久到連他自己都忘了時間，但他依舊模糊而執(zhí)著地記得，他有個愿望，一個很重要卻無能為力的愿望。

“惟郢路之遼遠兮，魂一夕而九逝……”

他的肉身早已消散在千年的歷史長河中，唯留一具白骨仿佛有神靈護佑般靜靜躺在河沙之中，孤獨的魂靈游蕩在江底。曾經(jīng)身披的華服、懷抱的大石早已隨著漲漲落落的水流化成沙，變作塵。

“……憂心不遂，斯言誰告兮？”

從無盡的遠方傳來杜鵑啼血般哀婉的聲音，如泣如訴，如絲如縷。他慢慢憶起這是寫給自己的詩歌，懷著滿腔的……滿腔的什么呢？他的心里空蕩蕩的，難以言表。

他的靈魂透過白骨空洞的雙眼，見到的只是一片黑暗。他想起來，很多人曾經(jīng)來這里尋找他，為他投下食物，為他驅(qū)趕魚群，為他的死悲痛不已。

“鳥飛反故鄉(xiāng)兮，狐死必首丘?！?/p>

“信非吾罪而棄遂兮，何日夜而忘之！”

何罪？我何罪之有？

我又是何人？

他用千年去遺忘，又用了千年去回憶。聽著耳邊滔滔江水裹挾著人來人往的聲音，那些不同于自己先前聽過、說過的話語，婉轉(zhuǎn)而奇妙的音調(diào)，也很動聽。

經(jīng)歷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他終于憶起來了：我乃屈原，我愿盛世太平，家國俱在。

可盛世在哪兒？家國又在哪兒？自己還能回去嗎？遲來的迷茫與失落湮沒了他，找不到自己的去向與歸宿。

又沉寂了很久很久，他忽然想上岸。他想看看現(xiàn)在的世道，看看夢中的家國。

曾經(jīng)他只一味固執(zhí)地下沉，不愿放手，而這次他主動沿江逆流而上。在某個陰雨連綿的天氣里，他千年以來首次見到新的世界。

他試著動了動，空蕩的心底涌出久違的愉悅，他抹了抹自己身上的泥沙，有些生疏地移動自己的“身體”，從岸邊濃密的野草叢中蹣跚而行。

急鼓聲起，龍舟競渡。喧震水陸，觀者如云。不懼汗水，無畏風雨。

竟是，竟是這般模樣！

他看不懂，許多他無法理解的奇奇怪怪的景象，雖看不懂，但他看得懂人們臉上的笑顏，聽得懂歡呼聲中的力量。莫非這就是此時、就是千年之后的盛世？

太平盛世，家國俱在。此番景象已令人心滿意足，他的魂靈終于得到解脫，白骨也緩緩化作流沙而去，最后他仍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人間祥和的景象。

“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教師點評

本文頗具奇幻的色彩，在作者筆下，在汨羅江底沉睡多年的屈原得以復生。作者借古人之眼，看今人之世，贊今世之盛。當屈大夫眼見千年前為之奮斗、為之犧牲的夢想終于變?yōu)楝F(xiàn)實，當他心滿意足地看著眼前盛景緩緩化沙而去，這一幕令人淚目。文中大量引用的《九章》詩句恰當貼切，更為文章增添了幾分歷史的厚重感。

（杜艷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