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月1 日，由教育部與中央電視臺合作的、面對全國中小學生的大型公益節(jié)目《開學第一課》，如約播出，今年的《開學第一課》是以“五星紅旗，我為你驕傲”為主題的。

節(jié)目中，95 歲高齡的郭德賢老人，為同學們講述的是當年被關(guān)押在重慶白公館里的革命志士，在聽說了中華人民國和國成立的消息后，在獄中繡紅旗的故事。

郭德賢，1924 年出生在四川云陽的一個富裕家庭。她的哥哥是一名中共黨員，1936 年，他從上?；氐郊亦l(xiāng)，準備組織發(fā)動一場武裝起義，她的家就成了中共的一個聯(lián)絡(luò)站。當時，只有12 歲的她，也在哥哥的影響下，走上了革命的道路。1939年，郭德賢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還擔任了中共萬縣中心縣婦女組長。1940 年，她和中共萬縣中心縣縣委書記蒲華輔結(jié)了婚，后來，一直以家庭婦女的身份，長期做掩護地下黨機關(guān)的工作。1946 年9月，蒲華輔改任我黨成都工委書記。她也跟蒲一起來到成都，公開身份是一名中學教師。

1949 年1 月，時任中共川康特委書記的蒲華輔被捕，隨后叛變。蒲叛變后，出賣了包括郭德賢在內(nèi)的我黨30 多名同志，使我川東、川西地下黨組織遭到嚴重的破壞。

敵人到家里來抓捕郭德賢時，她趁敵人未進屋前，燒掉了自己保管的黨的文件，并托人給川康特委副書記馬識途同志送了信，使馬識途等一些同志得以安全轉(zhuǎn)移。

郭德賢被捕后（與她同時被捕的還有她的一雙兒女——四歲的女兒小波和兩歲的兒子小可），先是被關(guān)押在渣滓洞，與“江姐”（江竹筠）在同一個牢房，一周后，又被轉(zhuǎn)移到了白公館監(jiān)獄。在這個過程當中，面對敵人的嚴刑逼供，她始終保持了一個共產(chǎn)黨人的氣節(jié)，保衛(wèi)了黨的機密。

1949 年6 月，渡江戰(zhàn)役結(jié)束后，我軍就開始了解放大西南的進軍。國民黨當局在潰敗前夕，開始對在獄中關(guān)押的中共黨員和愛國民主人士進行了大屠殺。

9 月6 日，著名愛國將領(lǐng)楊虎城及其秘書宋綺云，還有宋的兒子小蘿卜頭等6 人被殺害；10 月28 日，陳然、王樸、成善謀等10 人被殺害；11 月14 日，江竹筠、李青林、齊亮等30人被殺害……

11 月27 日，重慶解放在即，國民黨反動派在逃跑前，又制造了震驚中外的屠殺中共黨員和愛國民主人士的“11.27 大屠殺”，許曉軒、譚沈明、劉國志等近200 人被殺害。敵人還縱火焚燒了渣滓洞的男牢房。

據(jù)郭德賢老人回憶：那天，從下午四點開始，敵人就將關(guān)押在白公館里的革命志士分批押赴刑場處決，一直到深夜……

最后，白公館的牢房里只剩下了羅廣斌（小說《紅巖》的作者）和郭德賢等19 人還沒有被殺害。當時，相隔五里之外的渣滓洞，還有200 多個革命者，渣滓洞的特務(wù)害怕重慶馬上就要解放，為趕在天亮前，把集中營里的政治犯全部處決，就不斷地向白公館求援。于是，白公館劊子手就把他們19 人交給了一個看守看管，便又趕往渣滓洞，對那里的革命者進行屠殺去了。說等那邊完了事，再回來處理他們。

當時，有個留下來看守他們的特務(wù)名叫楊欽典，平時，羅廣斌他們沒少給他做工作，使他在思想上比較同情革命者。關(guān)鍵時刻，他選擇了棄暗投明，打開了牢門。大家在羅廣斌的指揮下，沖出了虎口。但就在他們剛跑出白公館時，又遇上了敵人。好在當時是在夜里，天黑看不清楚，敵人也急著逃走，只是朝他們亂放了一陣槍，就沒再管他們了……

在他們出逃的過程中，還有件事，為了順利出逃，郭德賢將兒子小可帶在了身邊，將女兒小波交給了一名獄友，沒想到，后來女兒和獄友不慎走散了。而且小波竟然稀里糊涂地又走回到了一支國民黨軍所在的地方。幸好，國民黨軍士兵不知道她是誰，還以為是哪位長官的孩子，就她帶到了重慶城里。重慶解放后，經(jīng)過多方尋找，郭德賢才將女兒找了回來。最終，被關(guān)押在白公館與渣滓洞的500 多名政治犯，只有羅廣斌、郭德賢等34人，在“11.27 大屠殺”中幸存了下來。這34 人，除了從白公館逃出來的羅廣斌、郭德賢等19 個人，還有一位名叫譚謨的，他本已被押上了刑場，竟身中四槍而未死，當敵人撤走后，他從尸坑里爬了出來，僥幸逃生。另外，還有從渣滓洞那邊也逃出了13 個人，郭德賢是其中唯一的一名成年女性。

解放后，郭德賢一直在重慶市廣電局工作，直到1985 年離休。離休后，郭德賢擔任了重慶多所中小學的校外輔導(dǎo)員。經(jīng)常到各個學校給同學們作報告、講故事。每年的清明節(jié)和11 月27 日，她都會去烈士陵園，看望當年的戰(zhàn)友們。70 年，從不曾間斷。

□木匠

以下是《重慶晨報》的記者，在今年清明節(jié)時，對郭老一篇專訪——

《白公館脫險志士郭德賢流淚憶戰(zhàn)友：70 年來沒一天不想你們》

郭德賢并沒有看過那部講述死亡和遺忘的電影《尋夢環(huán)游記》。但這位特殊的老人，用延續(xù)70 年的思念，讓那些可愛的人們一直活在她的心里。

95 歲的郭德賢是“11.27 大屠殺”白公館脫險志士中，唯一健在的（另外，從渣滓洞那邊脫險的也還有一位健在的，他叫孫重）。

每年，她都會去烈士墓看望她的那些戰(zhàn)友們。

今年，烈士墓前，她又來了。

逝者長逝，天人永隔。延綿不絕的思念，卻讓分別的日子變短了，讓生與死，有了一種奇妙的連接。

紀念：坐著輪椅也要來看望戰(zhàn)友

早上5 點不到，老人就醒了?！白蛲硭氜D(zhuǎn)反側(cè)，覺都沒睡好?！弊o工茍女士語氣里透著心疼。最近兩年，老人的身體每況愈下，自從做了心臟搭橋手術(shù)，就一直住在醫(yī)院里，已經(jīng)一年多了?，F(xiàn)在，她在醫(yī)院的走廊里走上十米，都會覺得很累。護理人員都勸她不要再出門了。但是她卻態(tài)度十分堅定說：“要去。我還能去看望他們幾次呢，去一次少一次了?！?/p>

起床后，郭德賢請護工把她滿頭的銀發(fā)梳了又梳，直到她對著鏡子覺得滿意為止。她已早早地讓人幫她從家里拿來了她平時最喜歡的一件紫紅條紋的衣服，穿好衣服后，再系上一條素雅的藍色絲巾，人看上去，顯得十分精神。她希望長眠的戰(zhàn)友們看到的“小郭”，還是像從前那樣美美的。

郭老提前了一個多小時來到烈士墓，一群烈士家屬圍了上來，噓寒問暖。她拉著這些弟弟妹妹的手，彼此問些最近的生活。和往年不一樣，郭老今年是坐輪椅來掃墓的，“實在是走不動了，只好坐著輪椅來咯?！彼行┍傅貙Υ蠹艺f，又像是說給躺在那里的人聽。

被推到烈士墓前時，郭老執(zhí)意要從輪椅上站起身來。站好后，她凝視了烈士墓許久，然后，將手中的白色菊花拋出，淚水奪眶而出。在經(jīng)過鐫刻著312 位烈士英名的紀念墻前，郭老的眼神又變得溫柔起來，她用目光一一掃過那些烈士的名字，似乎是在向他們問好。

思念：每一天她都在想念著他們

呈現(xiàn)在郭德賢眼前的，不僅僅是一片青草覆蓋的墳冢。

那是江姐，一個個子小小，柔弱又倔強，組織獄友們跳秧歌的女孩，她帶著50斤重的腳鐐，要用繩子把腳鐐拉起來才能邁開腳步，但她跳得卻是那么輕盈……

那是她的云陽老鄉(xiāng)劉石泉。被押解出去槍殺前，路過平二室時，跟羅廣斌等同志告別。曾經(jīng)當過炊食員的他笑嘻嘻地說，“老羅，我先走一步，我把飯煮好，等你們來吃?！倍嗝匆粋€樂觀的一個同志，犧牲之前還在開玩笑……

郭老說，當年，在牢房里，每聽見一聲槍響，她的心就會顫動一下，感到痛不欲生。

在白公館時，帶著兩個孩子的郭德賢是被單獨關(guān)在一個牢房里的。特務(wù)看得緊，不能隨意跟人說話，只能趁著每天十分鐘的放風時間，大家相互看一看，笑一笑，用微笑鼓勵著彼此。雖然大家平時接觸不多，但非常團結(jié)。有女同志在監(jiān)獄里生了小孩，男同志就會把吃的省下來，送到女牢房門口，把衣服脫了，給嬰兒當尿布。

“今年都已經(jīng)七十年了嗎?！彼痤^，有些驚訝地問。老人或許對時間已沒有那么敏感了，但在她心里，躺在草地和鮮花叢中的戰(zhàn)友們，似乎昨天還跟她在一起說笑，他們一起熱烈討論著，從監(jiān)獄里出來，會干些什么，會為新中國建設(shè)做些什么。

“我沒有一天不在想念他們?！惫险f，這些犧牲的烈士，他們都已經(jīng)聽到了解放軍的炮聲，都知道黎明就在眼前，卻被國民黨反動派無情地殺害了。每每想起這些，她就會覺得萬分心痛。

回憶：是黃顯聲將軍將新中國成立的消息告訴了她

黃顯聲將軍以前是張學良的副官，也是“小蘿卜頭”的老師。在白公館郭德賢和黃將軍是“鄰居”。黃將軍在獄中是享有一些“特權(quán)”的，特務(wù)們被迫給他訂了一份《中央日報》。一有重大消息，黃將軍都會寫在一張小紙條上，從門上被老鼠咬出的一個小洞傳給郭德賢。

每當有小紙條從門洞里塞進來，郭德賢都會看完藏好，然后在放風的時候，傳給其他獄友。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五星紅旗在天安門廣場上升起來了，解放軍打到哪里了，哪個城市又解放了……這些消息郭德賢和獄友們都是從那一張張珍貴的小紙條上看到的。

郭老還提到了一件事。當時，他們在白公館，每天吃的，都是一碗飯上面有幾根咸蘿卜纓。8 月15 日那天，她竟破天荒地碗中挑出了一塊回鍋肉，有拇指那么寬，想來應(yīng)該是特務(wù)在打菜時，不小心掉進去的。她心里樂壞了，因為那天正好是她的生日！她把那塊肉，在嘴里抿了半天，才舍得吞下，“現(xiàn)在想起那個味道簡直是太香了！”

激動：男同志用被面繡了一面五星紅旗

難友們在獄中繡紅旗的故事，廣為流傳（在今年的《開學第一課》上，郭老給同學們講述的也是這個故事）。但郭老的講述與《烈火中永生》等文藝作品中的江姐在獄中繡紅旗有所不同，“那是經(jīng)過藝術(shù)家的加工的。真實的情況是：繡紅旗的是羅廣斌、陳然和丁地平等幾個被關(guān)在白公館平二室的男同志。

“平二室牢房里關(guān)的都是大學生，很有學問，也有想法。10 月7 日，羅廣斌他們在得知新中國的國旗是五星紅旗后，就在一起商量，我們也應(yīng)該做點什么，來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羅廣斌建議道：‘我們也來做一面國旗吧?！?/p>

大家都認為羅廣斌的這個建議很好，也巧羅的被面是紅緞子的，于是，大家就齊動手，將羅的被面拆了下來，并把上面繡的花剔掉。然后，又找來幾張黃草紙，用一把用鐵片磨成的小刻刀，刻了五個五角星?！澳菚r，我們還不知五星的圖案是如何排列的，大家就悄悄地議論，認為其中一顆應(yīng)放在旗子的中央，另外四顆分別放在旗子的四個角上。

“就這樣，一面五星紅旗就做好了，紅旗做好后，還不能被特務(wù)發(fā)現(xiàn)，于是，他們就把床下一塊松了的樓板撬了起來，把紅旗疊好后，放了進去，再把地板重新釘好。

“很快，‘我們也有了一面五星紅旗，等到重慶解放了，我們就舉著它，去迎接我們的黨’這句話，就從一個牢房傳到了另一個牢，白公館里我們的同志就都知道了這個事情?！?/p>

郭老說她在聽到這個消息后，也是激動得幾天都沒有睡好覺……

悲痛：不是說好了一起迎接解放嗎？

但大部分同志還是沒能等到重慶解放的那一天。11 月27 日，大屠殺發(fā)生了，三天后，重慶解放。12 月4 日，郭德賢和其余幸存者一起回到白公館，收殮戰(zhàn)友們的尸體。

“那場面真是慘不忍睹，很多烈士的尸體都已開始腐爛了，血肉模糊地浸泡在血水中，只能從衣著上去辨認。有的粘在了一起，只能用手一個個掰開。被大火燒過的渣滓洞，烈士們的遺體也被燒得面目全非了。我認識的一位名叫黎潔霜的女同志，是和丈夫還有他們的一對兒女一起遇難的。她和丈夫一人抱著一個孩子，女兒把媽媽的脖子摟得緊緊的，怎么分都分不開……”說到這里，郭德賢已經(jīng)哽咽得說不出話了。

后來，他們在二層的樓板下，取出了那面五星紅旗。郭德賢和戰(zhàn)友們把紅旗展開，又都忍不住號啕大哭起來。她流著淚哭喊道：“我們不是說好了，等到重慶解放的時候，我們要一起舉著我們的紅旗，迎接解放的嗎？”

大家拉著紅旗，抱在一起，邊哭邊喊著戰(zhàn)友們的名字：“陳然，劉國志，王樸……你們在哪里？”

心愿：紅巖精神永流傳

當年和郭德賢一同脫險的戰(zhàn)友們，如今都已相繼離開了，但是郭老一點也不懼怕死亡。她說：“即使我們不在了，你看，還有這么多人來祭掃烈士墓，‘紅巖精神’一定會一直傳承下去?！薄安煌浰麄儯麄兙蜎]有死?！惫沦t望向遠處，嘴角微微上揚，似乎在看著遠方的戰(zhàn)友們。

70 年的思念，很長，又很短。只要不遺忘，他們就會一直活著……

郭老還說，“現(xiàn)在的90 后、00 后，雖然喜歡上網(wǎng)、玩游戲，其實，他們也很愛聽革命故事。像60 后、70 后，還有80 后，很多都是聽著《紅巖》的故事長大的。現(xiàn)在的孩子們，接觸的東西多了，更不能讓他們丟掉這樣寶貴的財富?！?/p>

郭老還建議說，“除了要讓孩子多聽一些歷史故事、多了解一些英烈事跡外，還可以多組織一些公益活動，讓他們在實踐中成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