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戲曲是中國特有的一門集音樂、舞蹈和文學等于一身的中國傳統(tǒng)藝術形式。而對于戲曲的審美,是在一代又一代戲曲劇本創(chuàng)作者、戲曲表演藝術家與觀眾的共同努力和相互作用下,經(jīng)過無數(shù)次的揣摩、表演與欣賞的過程中提煉出來的。戲曲的審美,是綜合藝術的審美,各類藝術形式如戲曲唱腔、程式性的舞蹈和情節(jié)豐富的劇本等,在戲曲這樣一個大熔爐中革新、交融,最終成為一個有機的整體。傳統(tǒng)中國人的審美喜愛“圓”與“合”,而戲曲不論是在表演時還是在創(chuàng)作時都是與這種心理息息相關的。
本文從戲曲中的聲腔特點、舞蹈動作和文學劇本三個方面,探尋戲曲藝術與中國傳統(tǒng)審美中“圓”與“合”的關系,努力為理解與研究戲曲藝術打開一條新思路。
【關鍵詞】中國戲曲;聲腔;舞蹈;劇本;圓與合
【中圖分類號】J801? ? ? ?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易·系辭》中說到“圓而神。”在中國幾千年的歷史發(fā)展中,“圓”似乎始終伴隨其中。陰陽學說中的“天圓地方”,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圓形銅錢、南北朝時期的圓周率、中式園林中的圓形景墻等,這些“圓”的元素無不體現(xiàn)著中國人對于“圓”的神往與崇拜。道家認為:“天圓”心性上要圓融才能通達;“地方”命事上要嚴謹條例?!墩撜Z·學而第一》中提到:“禮之用,和為貴。先王之道,斯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禮節(jié)之,亦不可行也。”《論語》中還說到:“過猶不及,事緩則圓,中庸并非平庸?!狈鸾讨行逕拡A滿,乃至很高境界的高僧死去后,被稱為“圓寂”,可以發(fā)現(xiàn),儒道佛三家的文化本質與哲學傾向雖有差異,但在對于“圓”與“合”的理解上,保持了一定的相似性。在筆者看來,這意味著在中國歷史上,上至皇帝大臣,下至平民百姓,不分階級,不論信仰,對于“圓”的喜愛、“合”的認識,不分學派,不分貴賤,不分男女,始終如一。
一、聲腔特點
戲曲的聲腔由于劃分依據(jù)與方法的差異,將聲腔分為“聲腔系統(tǒng)”和“聲腔類型”兩種。現(xiàn)如今,流傳較廣影響較大的聲腔系統(tǒng)有高腔、昆腔、梆子腔、皮黃腔。而三大聲腔類型分別是民間歌舞類聲腔類型、民間說唱類聲腔類型和少數(shù)民族聲腔類型。
區(qū)別于其他三種聲腔,昆腔因其典雅端莊、古樸精致的特點,再經(jīng)過明代著名曲師魏良輔的精心改造,對于全國各個劇種都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充分體現(xiàn)了我國傳統(tǒng)藝術的審美特征。魏良輔說:“長腔要圓活流動,不可太長;短腔要簡徑找絕,不可太短。至如過腔接字,乃關鎖之地,有遲速不同,要穩(wěn)重嚴肅,如見大賓之狀?!庇纱丝梢姡瑧蚯谝雷中星粫r須注重圓潤流暢之感,不可拖沓,不可倉促,更要注重咬字,做到“字正腔圓”。這便是戲曲聲腔藝術中“圓”的體現(xiàn)。
關于咬字,戲曲中每個聲韻字腔可分為字頭、字腹和字尾。在演唱過程中,需要將三者合而為一,將字頭咬準,字腹唱滿,字尾歸位,缺一不可,好似輪回,意味深長。而將這三者處理得極為細膩的典型便是京劇大師程硯秋。從古至今,中國人對于聲音的感知、喜清、喜亮、喜透,而京劇發(fā)聲中的腦后音便是這種審美體現(xiàn)的最佳代表。腦后音,顧名思義便是依靠頭腔共鳴的一種發(fā)聲方法,發(fā)出的聲音含蓄而不失筋骨,有力而不顯浮夸。程硯秋結合自己獨特的嗓音特點,加之在老生唱腔中已有的腦后音唱法,創(chuàng)造出了獨具風采的演唱技巧,這便是“橄欖腔”。例如,其代表作《鎖麟囊》中“在轎中只覺得天昏地暗,耳聽得風聲斷,雨聲喧,雷聲亂,樂聲闌珊,人聲吶喊,都道說是大雨傾天?!逼渲械陌?、斷、喧、亂、珊、喊、天這些字,都需字頭和字尾唱得輕、短、弱,而字腹唱得重、長、強,可以將每個字看作一個圓,從起點出發(fā),便是字頭,畫圓的過程便是演唱字腹的過程,最后又回到原點,便回到字尾,收得圓滿,收得自然,輕巧利落,不留痕跡。程硯秋獨創(chuàng)的“橄欖腔”將每個字都交代得十分清楚,每個字都是一個“圓”,切不可斷、倒、冒,需以氣帶聲,以情帶聲,再由音樂將其串聯(lián),婉轉悠揚,穿透力極強,每個字都能表達出其細膩的內心情感,每個字都能深深地吸引觀眾。
二、舞蹈動作
俗話說“歌舞不分家”,歌與舞自古以來便被看做一個整體。所謂“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則磋嘆之;嗟嘆之不足則歌詠之;歌詠之不足則手之舞之,足之蹈之”,這是流傳已久的一句古話,充分肯定了舞蹈對于情感表達的作用。早在遠古時期,黃帝時期的《云門大卷》、堯舜禹時期的《大咸》《大磬》《大夏》都是歌舞一體,以此來歌頌帝王君主的豐功偉績。
而現(xiàn)如今大部分戲曲中的舞蹈,一般被認為是廣泛吸收了中國的民間舞蹈再加以規(guī)范的程式化所形成的。舞蹈自古以來,大多為君主帝王所享受,不論是祭祀求神還是娛樂消遣,舞蹈都失去了舞者本身的意志,它們被迫聽命于統(tǒng)治者,任由其擺布。而在宋代以后,眾多藝術形式由宮廷走向民間,從都市走向農(nóng)村,人民自我意識的逐漸覺醒,造成了民間舞蹈由群眾性、自娛性向表演性、職業(yè)性轉變,極大地促進了戲曲與中國民間舞蹈的融合。與此同時,結合戲曲本身的程式化,戲曲中的舞蹈也逐漸規(guī)范而系統(tǒng)??梢哉f,戲曲舞蹈的程式化不是偶然,這是符合中國人傳統(tǒng)審美的必然轉變,是“圓”與“合”的精神體現(xiàn)。
中國傳統(tǒng)審美中的“圓”與“合”,在戲曲舞蹈中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中國舞蹈之美,可以說在很大程度上是“圓”之美,舞蹈動作中的“圓”講求渾然天成,優(yōu)雅自然,不留痕跡。頭、手、腰、腿的一轉、一提、一擰、一跨都要做到圓潤流暢,慢走而不顯死板,快步而不露輕浮。中國著名編劇歐陽予倩曾這樣說到:“戲曲舞蹈可以說是劃圓圈的藝術。”這句話看似簡單,卻高度概括了戲曲舞蹈中的藝術精髓。
云手,是戲劇表演中的一種程式動作,所謂“舉手到眉邊,拱手到胸前;云手如抱月,指手到鼻間?!痹剖植徽撛谔珮O拳中還是在戲曲中,其運動軌跡都是“圓”,需講求手眼身法步的整體配合,先送左胯,身體左轉,左右手相結合,右手上穿外翻,左手隨重心移動順勢畫圓,如此一來,兩手與起勢狀態(tài)相比,達到了交叉換位、雙圓并畫的目的,再伴隨著全身的動作,“大圓套小圓,處處不離圓”,這便是云手中“圓”的藝術。在這樣一氣呵成的動作里,人的整個身態(tài)處于三回九轉之間,招招不離“圓”,步步以“合”走,以此來展現(xiàn)戲曲角色的精神氣,使人物塑造更加圓滿、豐盈,達到神形合一、剛柔并蓄的目的。
戲曲中的舞蹈動作源于生活,意在表現(xiàn)生活。但與生活本態(tài)不同的是,戲曲中的舞蹈更為“藝術化”“造型化”和“規(guī)范化”?!白邎A場”便是這一理論的集中體現(xiàn)。“走圓場”是戲曲演員在舞臺上按照環(huán)形路線行走的一種程式動作,其步伐之快慢緩急,都可以在地方有限的舞臺上,將真實還原的場景栩栩如生地展現(xiàn)出來?!白邎A場”一是可以實現(xiàn)時間的轉換,二是可以實現(xiàn)空間的轉換。將動作的神韻與“圓”相結合,從演員本身的一個點,到走圓場產(chǎn)生的一個圓,再到舞臺乃至劇院的整個場面,一次又一次點、線、面中與“圓”的結合,相得益彰,讓觀眾大呼過癮,拍手叫絕。
中國人的傳統(tǒng)審美,見不得棱角,容不得粗糙,中國的傳統(tǒng)藝術同樣如此,演員的一動、一靜、一顰、一笑都要經(jīng)過無數(shù)次的精雕細琢,才可與觀眾見面,這不僅僅是觀眾本身的口味刁鉆、眼光獨特,更是演員自身對于藝術的不懈追求。雖然,現(xiàn)如今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人民物質生活極大豐富,但令人擔憂的是是精神文化的匱乏與貧瘠,傳統(tǒng)中國人身上對于“圓”與“和”的理解和那份對于藝術的執(zhí)著追求,在現(xiàn)代人身上正在漸行漸遠,這的確需要我們思考再三。
三、文學劇本
劇本創(chuàng)作,不外乎主題、情節(jié)、沖突等,在這些方面,處處可見“圓”的影子。首先對于主題的理解,正如李漁在其著作《閑情偶寄》提到的“原其初心,只為一人而設。即此一人之身,自始至終,離合悲歡,中具無限情由、無窮關目,究竟具屬衍文。原其初心,又只為一事而設。此一人一事,即作傳奇之主腦也?!币粋€故事,只有緊緊圍繞在一個人、一件事上,主題才能明確,情節(jié)才能扣人心弦,這樣的故事才算圓滿。反之,如果在一個劇本中,講述許多人或許多事,不知所云,東講講,西談談,這樣的故事就像雜亂無章的房子、斷了線的珠子,毫無頭緒,就更談不上登上舞臺進行表演了。
其次,在故事情節(jié)與矛盾沖突方面,自古以來,中國人對與圓滿的結局便鐘愛有加。無論是何種藝術作品,在主題上都會營造一個團團圓圓的結尾,即便可能有時結局并不美好,但總歸會多多少少給人以希冀和圓滿的聯(lián)想,這便是中國人自古以來對于團團圓圓的偏愛與執(zhí)著。
俗話說:“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王實甫的代表作《西廂記》《麗春堂》《破窯記》可謂典型?!段鲙洝分袝鷱埳c相國小姐崔鶯鶯在普救寺相遇,一見鐘情,而叛將孫飛虎要強索鶯鶯為壓寨夫人,張生在崔母的幫助下解除了危難,這便是第一次合與分。是之后崔母抵賴,張生與鶯鶯再次分別,在紅娘的幫助下,鶯鶯終于至張生住處私會,這便是第二次合與分??芍蟠弈竻s又以門第為借口,令張生上京應試。而鄭恒借機編造謊言,說張生已在京另娶,要鶯鶯嫁于鄭恒。后張生趕來,終與鶯鶯陪伴終生,這是第三次分與合??梢?,作者在張生與鶯鶯兩人的關系中畫了三次分與合的“圓”,情節(jié)跌宕起伏,觀眾在一次又一次的“畫圓”中被深深吸引。傳統(tǒng)的中國人眼里見不得太過于悲傷的情節(jié),不論是傳統(tǒng)節(jié)日還是民間風俗,“團圓”始終占據(jù)中國人的心理主導,這樣的審美觀念自然就體現(xiàn)在了文學創(chuàng)作中。
可見,近百年來,直至今日,中國人骨子里對于圓滿的審美從未停歇。從世界范圍內看來,以文學作品反映現(xiàn)實社會是中西方都普遍存在的,而不同的是,我們的文學作品所反映的創(chuàng)作者的心態(tài)似乎更積極、更樂觀,從而給予觀眾心存希望的態(tài)度和繼續(xù)向前的動力。正如總書記用“四個堅持”概括了新時代文學藝術創(chuàng)作的目標、思路和方向:“堅持與時代同步伐”“堅持以人民為中心”“堅持以精品奉獻人民”“堅持用明德引領風尚”,這四句話不僅僅是劇本創(chuàng)作者自身的追求,更是千百年來無數(shù)人民與大眾對于藝術審美的集中體現(xiàn)。永遠堅信美好的一天終會來臨,這便是中國人的秉性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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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張司臣,男,南京航空航天大學,民族音樂學,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