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清晨衰草連天，薄霧攏起，遠處的景物影影綽綽。幾只烏鴉從遠處飛來，在村子上空盤旋，然后落在了村委會前面的操場上，“呱呱呱”地叫嚷著，從操場這頭飛到那頭，腦袋左右搖晃著，像是在等待什么。

這時，一位頭戴桃紅色圍巾，身子緊裹著一件紅綠相間藏袍的阿佳，朝井邊走了過來。她提著一個白色的粗布口袋，在離操場很近的位置停下來，將布口袋放下。顯然是寬大的藏袍影響到她的行動，她便將一條著紅色絲絨衣的胳膊從袖筒里抽出來，再將袖筒搭在身后，別在寬寬的花邊腰帶上。然后低頭將白色的粗布口袋打開，將手在空中揚了揚，嘴里同時發(fā)出“喲喲喲”的聲音。停留在操場上的幾只烏鴉便迫不及待地飛了過來，站在布袋邊沿，用喙啄食口袋里的食物。我想，那或許是一口袋青稞，也或許是剛捏好的糌粑坨吧。

遠處，約恰湖猶如一面寶藍色的鏡子鑲嵌在草原上，湖的盡頭，一輪紅日正沿著湖面緩緩升起，很快便越過山頭。這短短的時間內(nèi)，草原仿如披上了一層薄薄的紅妝，顯得過分的溫情柔和。

這是一個安靜的早晨，在遼闊的羌塘草原上，小村如幾片白色的花朵稀疏地散落其間。而每個清晨，伴隨著幾只烏鴉呱呱呱的叫聲，一天就這么開始了。

剛來的那幾天，我每天都會在七點半準時醒來，怕影響同屋休息，便將衣物拿到外面暖棚里，借著朦朧的晨光換好衣服，再去廚房取水洗漱。而每次這一系列動作還未完成時，烏鴉就飛來了。

等紅彤的太陽再升高一些，太陽變成了明亮而刺眼的白色，整個草原豁然敞亮，每個角落都展現(xiàn)在日光下，無處躲藏。這時，我會將棉被抱出來，搭在卡墊的靠背上，讓其充分曬足太陽。這樣，到了夜里，我就會躲在松軟的棉被里，貪婪地吸吮著陽光的味道，里面還夾雜著青草、泥土和風的清香。

每天早上，達杰和桑姆會燒一壺甜茶或是酥油茶，再將買來的饅頭、包子和油餅蒸熱了，桌上再放幾瓶老干媽和牛肉醬。在這個偏遠的村莊，能吃到這樣豐盛的早餐，是多么享受的事情??！再喝上幾口甜茶或是酥油茶，那熱乎乎的東西順著喉嚨，通過胃再滑進肚子里，一股妙不可言的清香沁人心脾，回味深厚，滿嘴留香。那因缺氧而掙扎了一夜的心臟和干癢的喉嚨，也很快恢復正常。

這是一個安靜的小村莊，座落在海拔4870米的羌塘草原上，除了呼呼的風聲呼嘯著不停地拍打著門窗外，透過暖棚玻璃極目遠望，見不到任何活物，聽不見任何聲音。你會產(chǎn)生一切都是靜止的的錯覺，隱藏在草原深處的那些精靈，它們都到哪兒去了呢？

這個冬天真是很冷。也許牧民們轉(zhuǎn)到牧場上，住進了冬窩子里，正守著爐火取暖呢;也許那些牛羊正躲在牧民搭起的簡易圍欄里，相互緊挨著身子以抵擋寒冷;也許狐貍和狼正探著身子偷偷鉆出山洞，晃動著賊溜溜的眼珠，正打著怎么捕捉羊和兔子的壞主意。

然而，安靜往往只是一種假象。

當我出門倒牛糞灰的時候，剛走出暖棚，風便迎了過來，牛糞灰從盆里揚起，弄得我滿頭滿身都是灰。有了這次教訓，之后我每天起床，首先要將一些清水撒在牛糞爐里，再捅牛糞爐子，這樣，端出來的牛糞灰就不會揚得滿身都是。

往往我們正在吃早餐的時候，村民們就陸續(xù)來了。這里的村民很難集中，他們要到放牧點去放牧，一轉(zhuǎn)場就要一兩個月才能回來，我們必須趕在他們還沒進牧場之前，就通知他們來開會、來學習，來商量某些活動或某個項目，來領防寒服或別的一些慰問品等等。這個家馬上就變成了會議室、辦公場所或接待中心。

這是我們家最熱鬧的時候。村民們像過節(jié)一樣，隆重地穿上藏袍，聚集在村委會暖棚里，相互品頭論足，扯些家長里短。那一件件穿在主人身上的藏袍，個個風格不同，也展示出了這袍子的主人審美風格和家庭的富裕情況。

剛開始，我們吃早餐比較晚，那是因為村里的那口水井里掉進去了一只貓，雖然我們已用水泵將井水抽出來，貓也打撈了起來，但是因為井水沒有消過毒，我們也不敢喝。于是，我們就買礦泉水來做飯，而早上醒來，放在院子里的礦泉水卻結了冰，做早飯前，得用很長時間將冰水融化。到后來，我們就提幾桶水到臥室里，放在牛糞爐旁，水就不再結冰了。經(jīng)驗就是這樣摸索出來的。

在城市呆久了，總覺得家就是私人空間，沒有得到邀請一般不會有人闖進你的空間。但在草原上就完全不一樣。有時，我們正商量某些事情或某項工作的時候，幾輛摩托車“突突突”地就沖著村委會飛速開了過來，白色的煙霧在身后揚起，像是一片云朵托著一群人，把他們送到我們的面前。來的是一群年輕人，他們也不用給我們打招呼，很自然地進了暖棚，坐在卡墊上，從包里掏出手機玩了起來。是來蹭網(wǎng)的。因為這是村委會，他們也不覺得是在蹭網(wǎng)，村委會的東西就是公家的東西嘛，所以相當自然和隨意。偶爾，他們會跑過來，用手勢加不太熟練的漢語，問微信怎么下載、支付寶怎么用、游戲怎么沒有聲音等等。我們也很樂意幫他們解決這些小問題，他們也樂于幫我們到井里抬水，把牛糞爐的火點起來等。沒過多久，我們便混熟了。

吸取前幾批駐村工作隊開辦夜校失敗的經(jīng)驗，據(jù)說失敗的原因是因為這個村的各自然村散落得太開，到村委會來一趟要走很遠的路，再加上村民還要到牧場去，很難集中學習。這下，我們正好利用年輕人來村委會的時機，教他們一些漢語。沒有時間限定，不用集中學習，只要他們來，我們就會有意找話與他們交流，用漢語說一遍，駐村的藏族姑娘用藏語翻譯一遍，再讓他們跟著重復一遍。語言的學習很多時候是在日常的互動交流中效果才最好。

夜里，我們圍坐在燒起的牛糞爐旁看書或者聊天。這當兒，將一壺又一壺燒好的開水灌進暖水瓶里，這是第二天我們幾個人的洗漱用水。等幾個瓶子的水灌滿，如果大家還沒有困意，達杰就開始用壺煮紅茶了，翻滾的茶香在整個小屋內(nèi)彌漫。而此時，外面天空繁星閃爍，在微弱的星光下，小村莊躺在草原的懷里靜靜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