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行走人世間,有幾人可以自始至終灑脫不羈,不經歷某種掙扎,不用肩負任何羈絆?
這個羈絆猶如一副擔子。擔子一頭系著遵循內心,另一頭掛著世俗綱常。這兩頭勢不兩立,相互抗衡,哪一天這種對抗消失,你也就算是活成了真正的自己。所以怎么講呢,人的一生,或許就是一個如何跟自己達成妥協、如何說服和接納自己的過程。
這一點,花旗銀行上海分行中方買辦柯建文深以為然,刻骨銘心。尤其是在他生命的最后階段,清晰意識到誰是這個世界上真正深愛自己的人以后。
柯建文二十五歲了。如果要回顧一下,他應該也很容易會想起,自己有一份挺不錯的工作,一個溫馨的小家庭,以及一個賢惠順從的妻子。
這似乎已經很值得他滿足。尤其是他花旗銀行中方買辦的身份,在眼下的民國上海灘上,絕對是一個非常吃香的職務。
然而以上所有這些,都不足以令柯建文由衷感到欣然。真正令他內心蕩漾的,還是因為小敏。
兩個月前,小敏出現在他目光里時,正逢草長鶯飛、拂堤楊柳。她宛若一朵燦爛的桃花,一夜春風就綻放在了柯建文跟前,千嬌百媚,來得沒有任何緣由,也沒有絲毫預兆??陆ㄎ囊灰姷剿腕@為天人,覺得自己必定會跟這個婉約女子發(fā)生些什么。而事實上也果真如此。
用柯建文自己的話說,這必定是上天的恩賜,也或者說是一種拯救。因為在這之前,他已經感到生活的種種乏味。因為從小敏身上散發(fā)出來的韻味,柯建文之前從未在妻子阿雅身上獲得過。這種無與倫比的偷情體驗令柯建文無力自拔。而小敏根本不知道這件事。
對于小敏,柯建文心里還是有底的。偷情的人,往往會從一開始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他們會預估最壞的結局會是怎么樣的,然后再預估自己身處那樣的處境時,能夠有幾分回旋余地。而對于柯建文而言,他覺得自己完全有信心處置這種局面。換句話說,在他眼里,妻子阿雅是個挺容易對付的人。
所以柯建文在跟小敏交往時,經常會顯得無所顧忌。就比如上周同事聚會。
這次聚會柯建文本來是不想帶阿雅去的。但是有兩個女同事跟阿雅有些交往,且挺投緣,所以這次一定要柯建文把她帶來。而且關鍵是小敏也有這樣的要求,她也很想見見阿雅是個什么樣的女人。
柯建文沒有辦法,就回家去跟阿雅說了這事。
阿雅聽說丈夫要帶自己參加他們同事聚會,非常高興。在她看來,這是丈夫給自己的一份恩賜,因為他完全可以不帶自己的。他能夠想到要把自己帶去那樣的場合散散心,必定是因為在意自己愛自己的緣故。
想到這些阿雅無比舒心,提前一天就開始收拾自己。她把柜子里的衣服全都放在床上,逐一搭配,然后還時不時問丈夫:建文,你說我穿這身衣服好看嗎?
柯建文眼皮都不帶抬一抬的,隨口就說你別太刻意,也別打扮個沒完,都是同事,穿隨便些沒關系的。
阿雅可不這么看。他覺得作為妻子,應該在這種場合給丈夫爭臉。最好她要勝過在場的所有女性,這樣建文才會意識到自己的魅力,也讓那些想要對丈夫曖昧的女性自慚形穢,知難而退??傊?,這樣的一次聚會,決不能簡單面對。
阿雅原本有一頭秀麗長發(fā)。但有次柯建文卻埋怨,說阿雅的頭發(fā)太長了,晚上睡覺時,他有種一頭扎在草叢堆里的感覺。阿雅扎好頭發(fā)睡覺,柯建文還是嫌棄枕頭上全是頭發(fā),所以晚上睡覺時,腦袋總是會遠遠躲著阿雅。阿雅左右都不能讓丈夫舒心,但又舍不得自己的一頭秀發(fā),反復權衡之下,最終還是咬咬牙,忍痛去把頭發(fā)給剪了。那天回到家,丈夫看到她的短發(fā)后,有意無意夸了一聲,然后阿雅聽到后,就感覺這頭發(fā)剪得非常值,原本的遺憾和心疼,也一下就煙消云散。
她的幾個姐妹都埋怨阿雅剪了那么漂亮的長發(fā),但阿雅說頭發(fā)再漂亮,要是得不到丈夫的肯定和夸獎,又有什么意思呢?幾個小姐妹紛紛嗤之以鼻,說阿雅,你還有沒有一點點自我?怎么什么事都要討好丈夫,真沒意思。
阿雅笑笑,說等你們結婚以后就知道了。反正我喜歡我丈夫,愿意為了他去做任何改變,任何犧牲。小姐妹說阿雅你可別傻,男人不會領你的情。阿雅也只是笑笑,說我就是喜歡這樣去愛一個人。
但是就在兩個月前,柯建文有天盯著阿雅的頭發(fā),說你留短發(fā)并不好看,我還是喜歡長發(fā)多一些。
阿雅聽丈夫這樣一說,心里就有些不滿。說長發(fā)礙事的是你,現在說還是長發(fā)好看的也是你。讓我怎么做你才舒心?
但這種不滿根本就沒有顯露在阿雅的表情里。她在不開心了幾秒鐘以后,下一個念頭馬上就涌起:既然丈夫還是喜歡長發(fā),那自己就再把頭發(fā)蓄起來好了。
但是要蓄起一頭長發(fā),可不是三五天能夠實現,最起碼也得有半年。但半年實在是太長了,阿雅根本等不及,她不想這整整半年讓丈夫始終處在對自己不滿意的狀態(tài)下。所以她就選擇了去做個假頭套?,F在正值盛夏,長時間戴上這樣一個厚實的假頭套,經常讓她的頭皮發(fā)癢,發(fā)悶,起疹子,放別人肯定受不了,但阿雅都沒覺得難受。
那次聚會阿雅果然獲得了大家的關注。大家都夸獎了阿雅。阿雅很開心,始終依偎在丈夫身邊微笑著。此時此刻,她感覺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與此同時,阿雅也看到了小敏。
阿雅看到小敏有一頭秀麗的長發(fā),一眼望去,無論是發(fā)質還是發(fā)型,都跟自己的假頭套非常類似。
而當丈夫在給阿雅介紹小敏時,阿雅看到小敏注視自己時的那份目光,跟一般的同事明顯不同。她還沒有來得及細細品味這股目光,丈夫又隨口說起小敏是兩個月前剛到公司的新人。阿雅聽了,心里就“哦”了一聲,身體微微的一震。
兩個月前,剛好就是丈夫突然嫌棄自己短發(fā)不好看的時間點。
阿雅于是也開始關注起了小敏。
舞曲響起時,有個柯建文的男同事過來邀請。阿雅猶豫,柯建文在一邊輕聲說道,阿雅,去吧。
阿雅于是就跟著男同事開始跳舞。沒過多久,她就看到建文摟著那個小敏在不遠處翩翩起舞。小敏的身體貼著丈夫,腦袋更是差不多依偎在了丈夫的肩頭,看上去曖昧而放肆。
阿雅有些分心,幾次跟不上步伐。她沒有心思跟舞伴道歉,始終扭著頭,朝著丈夫的方向看去。而柯建文也似乎有所忌憚,始終沒有抬起頭朝阿雅這邊看過來。
沒過多久,阿雅就看到丈夫和小敏一邊跳,一邊在朝她的位置上挪過來。而且很顯然,丈夫并不想接近阿雅,是小敏強硬操縱著柯建文,硬是要摟著他靠近阿雅。
很快小敏就拽著柯建文來到阿雅身邊,阿雅輕易就能夠聞到小敏身上的香水味。這股香水味道令她眩暈。她一下子浮想聯翩。
因為她曾經在丈夫的衣服上還有身上,多次聞到過這種香水味。
此時柯建文示意小敏,不要離阿雅他們太近。但小敏卻不答應,一定要拖著建文,在阿雅的身邊打轉,晃悠,還故意頻頻甩頭,讓自己一頭長發(fā)飄揚起來,發(fā)梢時不時就在阿雅面前掠過,甚至還幾次抽打到阿雅的頭臉,整個就像是一種炫耀和挑釁。
阿雅哪里還有心思跳舞,丟下舞伴,迅速回到座位上,大口喝完一大杯汽水。隨后,有一股無以言表的氣息慢慢從五臟六腑間生成,但被她強行壓制。
那天回家以后,柯建文只是淡淡跟阿雅說,舞會上的事,你別介意。小敏就這么愛逗人,人不壞。
阿雅想了想,說好的。你坐著,我去給你倒洗腳水。
二
第二天中午時,阿雅閑得無聊,就去了一家餐廳解決午飯。自從不工作以后,她每天都有大把的時間,引來很多羨慕的眼光,但這些時間對她而言,有時候不亞于是一種折磨。
她現在非常懷念在市電報局當接線員小姐時的那段時光。
但是沒有辦法,當年跟柯建文結婚后,他就堅決不讓阿雅出去工作,說這是很丟他臉面的事情。阿雅雖說舍不得,但很快就答應了下來??陆ㄎ漠敃r看到阿雅服軟,答應待在家里時,臉上浮現出來的,是一份滿意的笑容。而這份笑容,同樣習慣性令阿雅內心所有的遺憾和不舍,在瞬間就煙消云散。她覺得丈夫的滿意笑容,就是她的整個世界。
但是今天,她隱隱感覺有了些心疼。
就在她用餐的時候,隔壁一桌人的說話聲把她吸引了。她回頭一看,發(fā)現另一桌上的一個女子,竟然是自己的同學,王愛麗。
王愛麗也很快發(fā)現了阿雅。兩人好久沒見,很是興奮。王愛麗更是撇下那一桌子人,跟阿雅坐到一個角落里聊了起來。
王愛麗是阿雅中學時的同學,當年她們倆是學校羽毛球隊的一對黃金搭檔。后來阿雅從電報局辭職后,她們還曾經以個人名義,組隊參加了一次市運動會羽毛球項目,然后很快就被市隊的教練看中。
阿雅當時非常希望可以加入市羽毛球隊打球。但是柯建文強烈反對。他覺得讓自己老婆去參加什么運動隊,瘋瘋癲癲地打球鍛煉,比讓老婆上班還丟臉。阿雅苦苦哀求了好一陣子,柯建文都不同意,只能作罷。而王愛麗卻因此加入了市隊,現在已經成為市羽毛球隊的一名女教練。
“愛麗,真羨慕你,居然當上了教練。”阿雅由衷說道。
“阿雅,你當年要不是放棄,現在必定會做得比我還要好。要知道當年你的羽毛球水平,要比我高出一大截呢。”王愛麗也很可惜,說道。
“哎,要不是建文反對,我哪里會放棄。”阿雅無奈地說道,“我畢竟是結了婚的人了,不能由著性子來。”
“你呀,就是那么軟弱,那么癡情。結婚前你也不是個膽小鬼,怎么一結婚就成了個軟妹子,對自己的人生都做不了主?”王愛麗埋怨道。
“建文不樂意,我總不好硬做主張吧。說句不怕你見笑的話,結婚以后,我心里就有一種心愿,我要以丈夫的喜好,作為我的人生目標。這樣做雖然不公平,但我愿意。建文是我崇拜的人,在我心目中他近乎完美。他愿意娶我,是我的榮幸,所以我要好好愛他,愿意對他百依百順?!卑⒀派钋檎f道。
“我對你真是無話可說,好姐姐?!蓖鯋埯悡u搖頭說道,“不過我要提醒你,男人有時候就是這樣,你越是順從,越是卑微,他就越是不把你放在眼里,越是不憐惜你。每個人都是一個自由的靈魂,輕易丟棄你自己,反而會讓對方輕視你,心安理得地壓迫你。在我看來,建文不讓你去羽毛球隊,甚至不讓你工作,就是一種自私。”
“愛麗,你別說了……”阿雅聽到這里,突然有些失聲,說道,“謝謝你的好意。我現在什么都好,真的很好?!?/p>
說最后一句話時,阿雅感覺心頭“咯噔”了一下,豁開了一道口子,令她瞬間有些心酸。她再也坐不住了,就在王愛麗驚訝的目光里,倉皇離開。
那天晚上做好晚飯后,胡思亂想,心緒繁雜。有一股深藏內心的悸動,正在狠狠刺痛著阿雅的心臟。她不敢去正視這份悸動,因為她根本沒有力氣,更沒有這份勇氣。
柯建文一到家以后就急著洗澡。就在他洗澡的時候,阿雅突然有個念頭閃現,就去動了丈夫的皮包。她之所以這樣做,是想著能不能找到一些可以證實自己內心猜測的蛛絲馬跡。
但剛剛打開皮包,就從里面滑出來一沓文件。剛開始阿雅沒有注意,只顧著尋找其他東西,結果一無所獲。然后她才好奇地拿起那一沓文件翻看,然后就大吃一驚。因為這些文件頂部都敲有“絕密”兩個字的印章,再一翻看那些文件,居然全都是有關花旗銀行的一些核心機密。
丈夫竟然在竊取公司機密文件?這個發(fā)現令阿雅心驚膽戰(zhàn)。
就在這個時候,丈夫已經洗完澡準備出來。阿雅趕緊把文件塞進皮包,慌亂中有幾頁文件落在地上,還沒等阿雅撿起,丈夫已經從衛(wèi)生間出來,阿雅只能匆忙用腳把地上的文件撥到桌子底下去。
柯建文換了一身衣服,重新要出門。阿雅雖然心事重重,但也沒有多問。在丈夫整裝出門后,她沒有遲疑,悄悄跟在后面。這一跟不要緊,阿雅看到丈夫走出不遠后,就鉆進了一輛停在馬路邊的轎車里。阿雅悄悄接近轎車,很快發(fā)現轎車的駕駛位置上,坐著的正是小敏。而這輛車,阿雅曾經在聚會那天的門外面看到過。
阿雅呆了片刻,心煩意亂,無心多看,直接回了家。沒過多久,丈夫突然回到家里,一進門就盯著阿雅。阿雅有些心慌,突然就想起被自己撥在桌子底下的那幾頁文件。剛才回家后她有些失神,根本就把這件事給忘記了。
“阿雅,我剛才洗澡時,你有沒有動過我的皮包?”柯建文當頭便問道。
阿雅不敢實話實說,只能搖搖頭說:“沒有,我沒有動過你皮包。出什么事了?”
柯建文狐疑地望著妻子,慢慢開始臉色蒼白,絕望地嘀咕道:“完了完了,真是見鬼?!?/p>
阿雅看到丈夫這副模樣,心里就開始動搖了。她剛才雖然看到丈夫鉆進了小敏的汽車里去,也看到了他們在密談的樣子,但畢竟他們只是在車里說話。而她雖然看到了那些機密文件,可也并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包括建文和小敏的關系,也沒有任何實質性證據,一切都是自己在猜測而已。
但是如果這些文件對丈夫至關重要呢?那么自己不把那幾張紙交給丈夫,萬一耽誤他大事,可就不好了。
還沒等阿雅想明白,柯建文早就慌慌張張跑出了家門。阿雅在后面怎么喊,他都沒有回頭。
但所有這些事情,已經像丟進湖面的一塊石頭,早已經在阿雅心頭泛起漣漪。她非常想弄明白看到的一切,但又感覺有些不敢,她期待真相,但又害怕真相。
于是阿雅找到了柯建文的一個女同事,準備打聽一番。對方姓唐,單名一個芳字,跟阿雅認識挺早,關系也不錯。
三
柯建文第二次鉆進小敏轎車時,心臟就快要跳出來了。
這一次他把洋行的機密文件偷出來,那是冒著掉腦袋的風險。但是現在文件少了幾頁紙,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從保險柜里拿出來時,就沒這幾張?”小敏問他。
柯建文搖搖頭說:“不可能。我拿出來后數過,一共十四張。但現在少了四張,不會有錯?!?/p>
“這期間你的皮包離開過你幾次?”小敏問。
柯建文想了想說:“只有一次。我回家后洗了個澡,皮包就放在桌上。但我總不能洗澡時也帶著皮包吧?!?/p>
“你回家就回家,洗什么澡么?!”小敏埋怨道。
“我不是要來見你嗎?今天緊張得出了好幾身汗,身上都有味道了。如果不洗澡,到時候跟你親熱時,你又要皺眉頭了?!笨陆ㄎ木趩实卣f道。
“拉倒吧,什么時候了,你還想著這種事。”小敏沉思,隨后道,“這樣看來,東西肯定就在你老婆手里。你被她捏住把柄了?!?/p>
“不會吧。阿雅平時根本不會動我東西的,這么多年來始終如此?!笨陆ㄎ恼f道。
“這次同事聚會,我在她面前有些囂張,她或許開始留意起你了。這是我的錯,但你也太不小心了?!毙∶舫烈髡f道,“現在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去找她把東西要回來。我看過了,少掉的這幾頁上面,有很多關鍵內容?!?/p>
“阿雅剛才說什么都沒看到。她會不會故意藏起來了?”柯建文狐疑道。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如果她察覺到了些什么,就會捏住這個把柄,來要挾你?!毙∶粽f道。
柯建文細思極恐,有些不知所措。
“看看你這德行,一點定力都沒有?!毙∶艨粗陆ㄎ牧駸o主的樣子,鄙夷道,“這件事反正由你去搞定。說句不好聽的話,如果你老婆去把東西交給洋行,那你就是死一百回都不夠。能夠碰這些機密文件的很少,洋行很快就能查清楚是誰拿走的。我當初要求你的是把東西偷出來,等我拍完照片再放回去。這樣我們既獲得了花旗銀行的戰(zhàn)略部署,也不會驚動他們。但一旦事情敗露,花旗銀行肯定會重新制定發(fā)展戰(zhàn)略部署,這樣我們就什么都沒有得到。”
“阿雅會因為我跟你的事情,拿這些機密文件對我報復嗎?我覺得不太可能。阿雅這個人,我還是了解的?!笨陆ㄎ南肓讼?,說道,“小敏,你也別怪我。我也是因為愛你,才肯去冒這么大的風險。我知道你是有來頭的,這次應聘來花旗銀行,就是為了獲取機密?!?/p>
小敏笑笑,笑得有些令柯建文膽顫。隨后小敏止笑,說道:“建文,這件事你幫我做成,我就嫁給你?!?/p>
“嫁給我?你愛我嗎?”柯建文問道。
“傻瓜,我當然愛你,不然怎么會把整個人都交給你了?!毙∶粽f著,笑得很嫵媚。
柯建文突然間感覺一陣哀傷。他搖搖頭,說道:“我覺得你愛這些機密文件,要比愛我更多一些。你的愛是有條件的,而阿雅對我的愛,卻是無條件的……”
聽到柯建文這樣一說,小敏也驚訝不已,說道:“怎么,你后悔了是不是?你不是說過很愛很愛我嗎?”
柯建文沉默不語,突然有些淚痕顯現,喃喃自語道:“我的確很愛很愛你。一直到現在也一樣。”
“嗯,親愛的,我也很愛很愛你。雖然說我很想得到花旗銀行的機密,但我愛你也是千真萬確的。所以建文,還是去找阿雅,把東西拿到手,好么?”小敏說道。
“可是如果阿雅不肯交出東西呢?”柯建文說道。
“不肯交,也得交。這件事你要不擇手段,也必須不擇手段。”小敏說道,“建文,就算是為了我,以及我們之間的感情和前途,去努力爭取吧,我求你了。”
柯建文盯著小敏的眼神,突然不寒而栗。
他隨即回到家里,卻不見阿雅的人影??陆ㄎ膽汛е粔K巨石,開始在家里翻騰起來,希望找到那幾頁機密文件。但一切似乎都是徒勞。
會不會阿雅已經拿著這些機密文件,去花旗銀行揭發(fā)他了?如果阿雅現在已經確認自己跟小敏有染,那么她是有理由這么報復的。雖然柯建文了解阿雅對自己絕對順從,但那是以前,現在的情況完全不同了。
想到這里柯建文一陣心驚。
這個時候,阿雅出現在了房門口。她望著滿地狼藉,慢慢走近??陆ㄎ囊灰姷桨⒀?,忽地站起身來,叫道:“阿雅,阿雅,你去哪了?你……是不是去花旗銀行了?”
阿雅注視著丈夫,黯然說道:“建文,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你覺得我會這么做嗎?我會親手把深愛的丈夫推進刀山火海里去嗎?”
柯建文吃不準阿雅這話是什么意思,只能連聲附和道:“嗯嗯,是的,我知道你一直深愛著我……”
阿雅難過,注視著丈夫問道:“那么建文,你愛我么?你有沒有如我愛你一樣地愛著我?”
柯建文聽到這里,頓時沉默起來。
阿雅見狀,呆立在房間中央,茫然四顧,淚如雨下。
柯建文一時不知所措,好久才說道:“阿雅,親愛的,我想你一定看到我包里的秘密?,F在請你把那幾頁文件交給我,好嗎?”
阿雅望著丈夫,幽幽問道:“建文,你一定是急著想把東西交給那個小敏,對吧?我剛剛跟唐芳談過,她把你跟小敏的事情,全都告訴了我?!?/p>
柯建文有些意外,但也不想再否認什么。他知道阿雅一定了解到了很多情況。
“建文,在你的眼里,我跟小敏,你最愛哪一個?”阿雅含淚問道。
柯建文愣了一愣,最終低下頭,沒有回答。
阿雅的眼淚再次失控,哭著說道:“建文,在我面前,你連說謊的心思都沒有了。你就不能假裝一下,說你愛我,安慰安慰我嗎?”
“阿雅,我當然是愛你的。”柯建文馬上說道。
“嗯,既然你愛我,那就請你不要逼我拿出那份東西。因為如果我看到你拿著那份文件去取悅小敏,我會很傷心很傷心的。既然你愛我,就請不要讓我傷心,好嗎?”
柯建文一把抱住阿雅,突然變得非常難過,說道:“阿雅,對不起,對不起……”
“好吧,我猜到你想怎么做了……”阿雅觀察了柯建文片刻,嘆息一聲,憤怒地推開柯建文,從包里拿出那幾頁文件,冷冷說道,“拿去,拿去討好小敏吧。盡管從我身上踩過去吧?!?/p>
柯建文又驚又喜,接過文件一通翻看,喜極而泣道:“阿雅,你真的是太好了,太好了?!?/p>
說完柯建文把文件塞進包里,轉身就跑。走出房門好些距離了,他依稀還能聽見屋子里阿雅那種無助而絕望的哭泣聲。
四
幾天以后,柯建文死了。
周鳳岐初步了解后得知,柯建文是死在一家飯店的雅座間里。雅座里面只有一張桌子,所以沒有目擊者。柯建文是被一把用來拆分牛排的尖刀,從前胸刺入,直接刺破心臟而死。而且有跡象表明,案發(fā)時他正在跟另外一個人吃飯,本人還喝了好多酒?,F在另一個人不知去向,現場只有柯建文的尸體。
同時他也了解到,今天是柯建文的生日。這個雅座是案發(fā)前一天一個女人電話預定的。根據接電話的服務員回憶,預定這個雅座的女人,自稱是給丈夫慶祝生日的,所以飯店還免費送給了他們一份壽桃點心。
這個線索讓周鳳岐很快就找到了柯建文的妻子阿雅。但是阿雅卻一口否認自己曾經預定過生日宴,也否認當天曾經跟丈夫一起來飯店用過餐。對于丈夫的突然被害,她的神態(tài)不可捉摸,悲傷中隱隱還夾雜著一股難以言狀的東西。這一點周鳳岐當然沒有忽視,阿雅作為嫌疑人當即就被控制起來。
周鳳岐發(fā)現阿雅在跟他說話時,會時不時咳嗽一聲。對此阿雅說自己三天前就開始咳嗽,而飯店接電話的服務員說,當時在電話里定位子的那個女人,一邊說話一邊也在咳嗽。周鳳岐讓他暗中聽聽阿雅的說話聲,服務員說跟電話里的女人挺像。
由此周鳳岐更加相信,這個預約電話就是阿雅打的。她在狡辯。
另外服務員還說,案發(fā)當天有個女人首先來到飯店,并提前進入雅座內。死者是后來才到的。等菜全部上完以后不久,他們看到那個女子首先離開雅座包廂。當時他們也沒覺得異常,一直到他們準備打烊了才進去看看,就發(fā)現了尸體。消失的這個女人有一頭很漂亮的長頭發(fā),上身穿一件長袖斜襟的淡青色上裝,下面是一條深色裙子,腳上穿的是一雙黑面白滾邊的搭扣布鞋,非常素雅。
但周鳳岐看到的阿雅,卻分明是一頭短發(fā)。不過他又很快得知之前的阿雅,一直習慣戴著長發(fā)頭套。這一點令周鳳岐非常警覺。
“阿雅,你以前的假頭套呢?”周鳳岐問。
“丟了。不想戴了?!卑⒀抛谘膊斗繉徲嵤依?,淡然說道。
“好好的,為什么要把發(fā)套丟掉?”
阿雅長嘆一聲,道:“因為不想再取悅誰?!?/p>
“你什么時候開始不戴發(fā)套的?”周鳳岐繼續(xù)問。
“就兩天前吧。傷心了,傷心了?!卑⒀耪f道。
周鳳岐雖然還無法弄清楚阿雅為什么要突然丟掉長期佩戴的發(fā)套。但有一種可能是很顯然的,也是對阿雅非常不利的,那就是阿雅丟掉發(fā)套,是為了避免事后被飯店里的人認出來。她在案發(fā)前開始不戴長發(fā),然后案發(fā)當天再次戴起,這樣就可以混淆大家的視線,還可以遮住臉面。飯店服務員說從外形上看,阿雅的外形,跟那個女人也頗有幾分相似。當時大家都忙碌著,也沒怎么注意。
而且關鍵是,在阿雅家里,巡捕搜出了一身外套鞋子,基本上可以斷定,這就是案發(fā)時那個女人的所穿衣物。
另外助手趙勤多方打聽得知,柯建文生前在外面有個女人,而這件事阿雅也知道了。趙勤還了解到,阿雅和柯建文結婚以后,非常的愛丈夫,可以說是愛得不顧一切,愛得完全舍棄了自我,愛得放棄了尊嚴,外面很多人都這么說。
由此周鳳岐覺得,這一點,似乎也可以拿來作為阿雅的殺人動機,那就是因愛而恨。她如此這般地愛著丈夫,而丈夫卻找了別的女人,這種事很容易激起阿雅的憤怒,從而產生殺機。
總之一個圈子轉悠下來,阿雅具備殺人嫌疑是非常明顯的。
“阿雅,案發(fā)當天的下午五點到七點之間,你在什么地方?有什么人可以證明?”周鳳岐在審訊室里繼續(xù)盤問阿雅。
阿雅想了想,說道:“那個時候我在家里呀。建文沒有回家,我給自己做了一碗面條,吃了幾口,就在家里待著,等著建文回家,給他過生日。這還要什么證明?”
沒有人可以證實她當時獨自待在家里,那么這又是孤證。她同樣具備去案發(fā)現場的可能性。
“阿雅,你丈夫辜負了你,在外面有個女人,你恨不恨他?”周鳳岐問道。
“我恨,我恨我自己,我為什么要愛他愛得那么義無反顧?!卑⒀坯鋈徽f道,“但是我真沒有殺他,周探長,我雖然心里有恨,但還不至于這樣對付我丈夫。這些天我一直在反省我自己,是不是我有哪些做得不足的地方,才導致丈夫移情別戀?!?/p>
周鳳岐注視著阿雅,看不出對方是在說謊。由此他更加相信,阿雅愛他丈夫的程度,應該跟傳聞中的一模一樣。
但是所有收集到的線索卻又是這樣告訴周鳳岐的:阿雅存在重大的殺人嫌疑。
而此時此刻,周鳳岐卻一下子又對死者柯建文非常感興趣了。他在想,這樣一個被妻子深愛的男人,他平時對妻子又究竟是怎樣一副態(tài)度呢?
就在這個時候,趙勤又過來報告說,他在上海一家旅行社里,核實到柯建文剛剛預定了下個月去歐洲旅游的一份合約。合約里寫得很清楚,這次旅行為期半個月,人員一個是柯建文本人,另一個是他妻子阿雅。
“上海旅行社那么多,你怎么想到會去這家旅行社調查的?難道你是一家一家挨著查過去的?”周鳳岐對趙勤的這個發(fā)現挺好奇,就問道。
“我有那么笨嗎?”趙勤笑笑說,“我在柯建文所在的銀行辦公室抽屜里,找到了他的一本備忘錄。上面記著好些東西。對了,下個月是阿雅生日,柯建文還在國際飯店預定了一個套間,以及國際飯店豐盛的生日套餐節(jié)目。而旅行的出發(fā)時間,又剛好是阿雅生日后的第三天。看樣子這次他是準備跟妻子好好浪漫一回了。”
周鳳岐接過那個備忘錄小本子,隨手翻閱,似乎很有興趣。
“師傅,這樣看來,柯建文對妻子阿雅也挺在意的。我看這趟旅游,再加上國際飯店的生日排場,柯建文還真舍得在妻子身上花錢呢。畢竟他們又不是新婚,做到這樣已經很不錯了?!壁w勤說道。
這個時候,周鳳岐已經被備忘錄上的某條信息給深深吸引了。
五
柯建文備忘錄的某一頁上,有這樣幾句沒頭沒腦的話。
“13日一定要把東西拿出來,給小敏過目,然后再放回去。希望不會被銀行發(fā)現,否則我就完蛋了,阿彌陀佛……”
然后周鳳岐就開始尋找這個叫小敏的人,并且很快就在花旗銀行投資部找到了她。
“13日那天,柯建文曾經給你看過什么東西沒有?”周鳳岐直截了當問道。
小敏想了想,說:“那天我沒有見過柯建文呀?!?/p>
周鳳岐想了想,覺得這也是有可能的??陆ㄎ氖菧蕚湓谀翘旖o小敏過目一些東西,但究竟有沒有去做這回事,還真不一定。而且這件事,跟柯建文的死亡,也不一定真的有關系。周鳳岐只是想核實柯建文生前的一些行為而已。
但整段話里透露出來的那份緊張感,那份心虛感,還是引起了周鳳岐注意。為此他決定進一步對柯建文在銀行的情況作一番調查。而此時,洋行副總華萊士正在為一件泄密事件緊張。
“我懷疑就在這幾天里,我們投資部的機密文件曾經被人拿出去過。如果真是這樣,那問題就太大了?!比A萊士憂心忡忡。
“這個并不太難吧。只要查一下就知道?!敝茗P岐說。
“難呀,負責機密檔案管理的柯建文死了。這種事只有他最清楚?!比A萊士苦惱地說道。
周鳳岐一陣驚訝,又問道:“你懷疑這件事大致發(fā)生在哪個時間段里?”
“嗯……根據我得到的消息,應該是13到14日這兩天里最有可能吧?!比A萊士說道。
周鳳岐一下子就想起了柯建文備忘錄本子上的那段話。
掌管機密檔案管理的柯建文,說起過要在13日把什么東西給小敏看,而且還不能讓銀行知道。會不會他所指的那個東西,就是華萊士所說的機密文件?
周鳳岐覺得,要想解開這個謎團,面前唯一的方法,就是直接去面對小敏。而且他剛剛也知道了,柯建文外面的那個女人,就是小敏。他馬上找到小敏,并且開門見山。
“什么亂七八糟的,柯建文根本沒有給過我任何東西。”但是在聽完周鳳岐的追問后,小敏輕描淡寫說道。
“但是他在備忘錄里提到過這件事。這個怎么解釋?”周鳳岐不甘心,追問道。
小敏似乎有些緊張,但隨后就恢復鎮(zhèn)定,說道:“他在備忘錄里寫些什么,我哪里知道。反正我13日那天根本沒有見過他,他也從來沒給過我什么東西。我們之間也并非外面風傳的那樣,我們只是同事關系,最多就是關系好一些的同事罷了?!?/p>
對此周鳳岐根本沒有任何辦法。按照華萊士的說法,那些機密文件現在還在檔案柜子里面,沒有任何缺失,但這并不意味著泄密沒有發(fā)生過。因為這些文件完全有可能是在被外人閱讀以后,重新放回檔案柜子里的。而要想做到這一點,必須得通過柯建文這道關。但現在根本沒有辦法核實。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周鳳岐突然有種預感,花旗銀行的機密文件泄露,和柯建文的死亡案件,基本上可以合起來一起調查了。
但是被人閱讀過的機密文件,在被重新放回去以后,是不會留下任何痕跡的。再加上當事人已經死去,更是死無對證。所以花旗銀行想要核實這件事,談何容易。
而周鳳岐又突然想起,一旦這次泄密確有其事,那么很有可能小敏就是當事人之一。種種跡象都表明,她很可能利用了跟柯建文的親密關系,唆使柯建文替她拿出機密文件,隨后再讓他把東西放回原處。
所以說,如果柯建文突然死了,那么對小敏是有利的。因為一旦事發(fā),柯建文有可能會因為某種原因、某些壓力,而去向銀行坦白,那么小敏的臥底秘密也就暴露了。而死人不會說話,也就不會泄露秘密。
周鳳岐突然意識到,小敏同樣具備陷害柯建文的作案動機。而且她的作案動機,或許比阿雅更加現實,更加清晰。
但所有的一切,周鳳岐都還是停留在推測上面。小敏這一頭根本打不開局面,而華萊士那邊也束手無策。
周鳳岐回到巡捕房后,突然又想起了阿雅。他來到審訊室后,就把今天的所見所聞說了一遍。阿雅一聽說周鳳岐懷疑小敏,馬上就來了精神。而當她聽說小敏否認在13日那天見過柯建文時,馬上就驚叫起來。
“我可以證明,那天她跟柯建文見過面?!?/p>
“哦,你怎么會知道的?”周鳳岐追問道。
阿雅頓時陷入惶然之中。原本她并不想說出柯建文把機密文件帶回家,并且暗中轉交給小敏的事情。因為即便柯建文已經死了,她依舊不想影響柯建文的聲譽。她想著即便真有此事,也要替柯建文隱瞞。因為自己愛他。
但現在周鳳岐說小敏也具備殺人的動機時,她馬上就不顧一切把事情說了出來。
周鳳岐聽完阿雅的敘述,非常重視,馬上就回到花旗銀行。但他依舊面臨一個棘手的問題,那就是證據。阿雅的單方面供詞,同樣不足以擊倒小敏。而銀行方面,同樣拿不出強有力的手段來提供證據。所以即便阿雅所說的全是事實,他們也無法拿小敏怎么樣。
周鳳岐想了很久,突然有了個辦法。
“華萊士先生,我有個辦法,可以找到證據。但需要你的協助?!敝茗P岐再次找到華萊士,說道。
華萊士擺擺手說:“周探長有事盡管說。為了找到殺害柯建文的兇手,也為了我們銀行的利益,我們愿意配合?!?/p>
“我想檢查一遍你們的那些機密文件,可以嗎?”周鳳岐說道。
“這個……”華萊士為難了,搖搖頭說道,“機密文件怎么可以示人?”
周鳳岐耐心解釋道:“華萊士先生,我們假設阿雅的話是真的,那么我猜測那些機密文件上面,肯定會留下柯建文、小敏,甚至是阿雅的指紋。如果檢查結果確實如此,那么我們就有了證據。”
“對呀……可是……”華萊士左右為難。
周鳳岐反復勸說,并且拿出了好幾套保密的辦法。華萊士去跟銀行上層反復商議,最后答應了周鳳岐。
周鳳岐按照大家協商好的方案,讓巡捕房技術科帶著設備來到銀行,逐一檢查機密檔案。結果不出所料。他們在很多張檔案文件上找到了小敏和阿雅的清晰指紋。
六
至此案情真相大白。小敏因竊取商業(yè)機密,以及謀殺柯建文而被捕。
小敏對此并無異議,她承認自己因為看到柯建文對這件事有些三心二意,就擔心他會壞事。她想起阿雅眼前似乎具備殺害柯建文的動機,于是她就以阿雅的身份去電話預約了一頓飯,并且在通話時故意偽裝成阿雅的聲音,甚至連阿雅的咳嗽聲她都考慮進去了。然后她又穿著跟阿雅一樣的衣褲去飯店現身。在吃飯時她用餐具刀殺死了柯建文,然后脫身。
而阿雅在獲得自由以后,給柯建文舉辦了一個隆重的葬禮。
周鳳岐出席了葬禮,因為他要把一些事情說給阿雅聽。他就覺得在葬禮上說這些事情,會比較應景。
“阿雅,你知道嗎?柯建文在被害之前,曾經預定了一次奢侈的歐洲游。他準備帶你去歐洲游玩一次,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
阿雅非常驚訝。周鳳岐就給她看了旅行社的預約憑證。阿雅見到后,哭成了一個淚人。
周鳳岐繼續(xù)提到柯建文還準備在國際飯店給她慶祝生日的事。阿雅聽了,反而停止了哭泣,抬起頭,深情凝望著柯建文的遺照,出了神。
葬禮結束后,趙勤趕來說,小敏提出要見一見阿雅,她說有些事必須當面跟她說清楚。周鳳岐想了想,就把阿雅帶去了巡捕房。再過幾天,小敏就要去過堂庭審,正式判決。
在看守室內,小敏戴著手銬腳鐐走進來,安靜地坐在阿雅對面。
“小敏,有什么事你就說吧,抓緊時間?!敝茗P岐看看表,說道。
阿雅憤怒地盯著小敏,小敏卻淡然一笑,說道:“姐姐,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我覺得我不應該把這件事帶進墳墓里去,你有權利知道?!?/p>
“你有話就快說?!卑⒀艖嵖卣f。
“建文跟我說起過你,他說他原本覺得很愛我,但這次他發(fā)現,他最應該愛的人,還是姐姐你。因為我愛他是有條件的,我的愛給他帶去了極大的壓力和困擾。而你對他的愛,卻是那么的純粹,那么的義無反顧,百依百順。所以他表示接下來他會果斷放棄我,盡最大的努力來好好愛你,補償他對你的虧欠,讓你變成一個幸福的小女人……”
阿雅捧著柯建文的遺照,再次哭成了一個淚人。但這一次,她是一邊微笑,一邊痛哭著的。
“阿雅,現在你可以感到欣慰了??陆ㄎ臑榱搜a償你,已經有了很多實質性舉動。包括歐洲游,還有國際飯店的生日宴。他是愛著你的……”周鳳岐安慰道。
阿雅停止哭泣,站起身來,輕輕把柯建文的遺照放回原處,笑得欣慰,笑得疼痛不已。
這個案子看上去已經塵埃落定。但幾天以后,也就是柯建文“頭七”那天,阿雅突然懸梁自盡了。這一舉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周鳳岐也是不勝遺憾。痛心之余,他突然有點理解阿雅的舉動了。
在人世間,阿雅舍棄自我,愛丈夫愛得至誠至真,愛得很辛苦,但這份感情最終還是換來了柯建文的反省和熱烈回應,這是最能令她感到無憾和動容的地方。
他相信阿雅是帶著無限的幸福和愛的醉意,去跟天堂里的丈夫會面的。
這也似乎是她最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