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藝錦
霎時間,天也暮、日也暮、云也暮,斜陽滿地鋪,回首生煙霧。兀的不,山無數(shù)、水無數(shù)、情無數(shù)。
正值春節(jié),冬寒正濃。裹著厚厚的圍巾,我和母親順著人潮匯入了春運。各色的行人好似洄游的魚兒,馱著沉重的包袱,努力擺動身姿,溯游而上,涌入車站。
車廂里暖氣氤氳,我收拾好行裝窩在座位上,期盼著九霄之外的相逢。一個巨大的旅行包從天而降,砸到我的腦袋,打斷了我的遐想?!皩Σ黄鸢⌒∶?,人老啦手腳不太利索。”我轉頭一看,一位鬢發(fā)飛雪的老人搓著干瘦發(fā)紅的手,局促地笑著。我搖搖頭表示無妨。見我沒有大礙,他便繼續(xù)和行李進行拉鋸戰(zhàn)。老大爺身體體瘦小,行李架對他而言有些遙遠。他撐著老伴的肩艱難地爬上座椅,瘦削的臉頰帶著酡紅,那雙干瘦的手舉著行李,顫顫巍巍,總是差那么一點勉強把行李放上架。從我的角度望去,老人仿佛在做引體向上。母親是個熱心腸,見狀,趕緊上前幫忙。
“大爺,你們東西真多,難拿了些吧?”
“不礙事,每年都要去兒女家過年,他們就盼著這山里的好東西呢,解饞!”大爺爽朗地笑了,像是為車廂注入一汪晶亮的春水,春意蕩漾,年的氣息,越發(fā)濃郁。
火車轟鳴,呼嘯著奔向遠方。車廂內吵吵嚷嚷的,有臘肉香腸拴在行李架下,晃動出一陣陣令人垂涎的肉香。
母親和那對老夫婦聊起了天。“每年都過去一趟,也是沒辦法的事,沒有孩子在身邊,這年啊總不是個滋味?!崩蠇D人和善地解釋道。她邊說邊戴上老花鏡仔細地打毛衣,顫抖的手和模糊的視力似乎限制著她,很慢很費力,但一針一針極其細密精巧。
“你看看,這是咱自家做的咸菜、臘肉、還有蘿卜,可好吃了。”老爺子一件一件從包里掏出來,罐頭口袋堆滿了一張桌子,如數(shù)家珍地念叨,臉上是滿足的笑。
我望著包里那一個個水靈靈的蘿卜笑出了聲:“城里啥都有,您二老連蘿卜都帶去呀!”
“那不一樣的,這些都是我們一顆汗珠摔成八瓣種出來的蘿卜,咋說也比外面的好!”老爺子不服氣,挺起了腰桿反駁我。
我一時語塞,望向了銀裝素裹的窗外。眼前是無邊際的雪國,耳邊是老婦人絮絮的念叨。她一邊講著孝順的兒女,講著她剛上小學的孫子,一邊把團圓的喜悅、跋山涉水的疲憊、除夕夜漫天煙花的憧憬、新年鐘聲里兒孫將對她說的祝福一針一線織入毛衣……
恍然間,我明白老大爺“一顆汗珠摔成八瓣種出來的蘿卜”為什么“咋說也比外面的好了”!
故鄉(xiāng)今夜思千里,霜鬢明朝又一年。徘徊復徘徊,輾轉復輾轉。故鄉(xiāng),春節(jié),團圓這些繾綣的詞語就這樣在我們嘴邊吐納了朝朝歲歲。我們就像洄游的魚兒,被故土拉扯著,逆流而上,破冰復來。像是有一條隱秘的鎖鏈把我們的心、我們的血脈,乃至靈魂都牢牢禁錮在了這片黃土之上,這片蒼穹之下。
東邊路,西邊路,南邊路,走一步,望一步,盼一步,了卻歸情無數(shù)。
(指導教師? 石? 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