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素潔
小時候,我和奶奶在關(guān)里生活了兩年,那段時間帶給了我許多快樂。流逝的是如水的時光,而光陰帶不走的卻是那些點亮記憶天空的繁星。雖然,歲月的風塵彌漫了人生的原野,但我依然會沿著心中那條熟悉的小徑,打著一把油紙傘,回到童年的樂園。
那年春天,我家的院子里一派生機。棗樹花開,伸向房頂;榆錢嫩綠,在土墻頭上探頭探腦;灶屋旁邊有一棵高大的白楊樹在嘩嘩作響;門口的那棵梧桐樹在春天的微風里像千手觀音一樣,端莊而又凝重,厚實的葉子青翠碧綠。
我穿著一件白底兒紅花的小褂子,梳著小短頭發(fā),穿著一雙小花布鞋,聽大人們閑說話。她們說誰家誰家的新媳婦兒多能吃嘴,凈偷吃果子,老公公老婆婆不喜見;又說誰家誰家的媳婦子不知道過日子,就知道串門子。說到興處,她們會伸出一個手指,指指點點。這時,遠遠的,聽見有人叫賣:“賣小鵝嘍!”“賣小鵝嘍”!我循聲而望,只見一個人用扁擔挑著兩個大籃子,從街那邊過來了,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最后在我家門口停下了,他在看院子里人能不能出來買個鵝。
大籃子里裝滿了小鵝兒,它們密密地擠在一起,像一個個淺黃色的、會叫的小絨球兒,嘴里發(fā)出細細的聲響,此起彼伏。
“我要買一個小鵝兒!”這想法瞬間就闖入了我的腦海。
我忽地想起我還有存款,急忙回身跑進堂屋,從枕頭底下拽出一個小花布包兒,打開一層又一層,然后迅速地把錢握在手里,興沖沖地跑出去對那個人說:“我要買小鵝兒!”我緊接著又說了一句:“我有錢!”說著,我就把錢遞給了那個人。那個人接過錢,哈哈大笑說:“這小閨女兒,拿五分錢來買鵝!”他掂著手中的那枚硬幣,沖大伙兒又哈哈大笑了幾聲。
我就愣住了,我多有錢啊,五分呢,能買冰棍兒哩!他怎么這么說我呀!
奶奶肩上搭條手巾,擦了擦手,挽了挽腦后的疙瘩揪兒,從院里走出來,一看我拿五分錢買鵝,也憋不住樂,就說,俺這孩子不知道小鵝多些錢一個!
那人還在笑,旁邊兒的人也跟著樂。鳥兒落在枝頭,樹葉兒一顫一顫。棗花的香氣裝滿了小院兒。我拽了拽奶奶的藍大襟兒褂子,說:“奶奶,我想要小鵝兒!”奶奶笑著說:“那就買一個吧,俺孩子稀罕這小鵝兒!”奶奶轉(zhuǎn)身回到堂屋取了幾毛錢,把小鵝兒買下來了。
院子里棗花飄香。
我和奶奶看著我們的小鵝兒貴賓一樣踱來踱去,家里的老母雞上去就叨了它一口,我和奶奶這回可有事干了,拿棍子嚇那只老母雞,就聽老母雞咯咯叫著跑一邊兒去了。
這件事過去很多年了,可是一想起來,我還是忍俊不禁。如在眼前,每每看到有賣鵝的時候,更是浮想聯(lián)翩,思緒之線穿越了時間之網(wǎng),在老家的院子里打了一個死結(jié),掛在了歲月的風鈴上。
歲月的風聲在耳邊拂過,花開花落,生命的果實變得飽滿而又充實。歲月的雨聲打濕了童年的記憶,它在棗樹的枝頭噴薄出濃郁的芳香,它在層層疊疊的榆錢兒里向外張望,它用沙沙的旋律熨燙了白楊的挺拔,它在梧桐樹寬大的手掌里歌唱。
歲月的風鈴在鄉(xiāng)間田野里老黃牛的角上,叮叮當當——
歲月的風鈴在靜靜的夜晚,踏著月色,進入夢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