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曾說,萬事萬物猶如過眼煙云,都會逝去,世間一切,包括人類本身,就像河中的水滴,它們緊密相連,組成了無名的水流,涌向大海。但或許,無名水流的終點,就是我們腦海里那片儲滿記憶的瀚海。
小時候,每到彝族年時,對于我們而言,最高興的事莫過于采摘松針了。
采松針雖是個簡單的活,但在彝族年中卻具有重要的意義。彝族年的第一天,便要在院里和屋里鋪上一層松針,尤其是火塘兩旁要鋪得厚一些。鋪上后,一家老小、親戚朋友可以在上面屈腿而坐。可以說,松針是每家每戶必備的年貨,大都由小孩一手置辦。在彝家,過年若少了松針,就會少了許多過年的氣氛,甚至還會被冠以大不敬的頭銜。
在彝族人眼里,松樹青幽幽,象征著對生命的敬畏;寒冬臘月里大雪壓青松,青松照樣青,青松堅忍不拔,象征子孫個個勇敢堅強(qiáng);青松表皮粗厚,樹心里有芳香的松脂,象征著人要像青松那樣有善心。
那時,我家住在海拔三千米的農(nóng)村,對面的山上就是一片茂密的松樹林。一年四季,松葉常青,即使是寒冬臘月銀裝素裹,它也不曾凋零。這或許就是彝人選擇它的一大原因吧!
如絲的雪花從空中降落,如此小,卻又如此得密,給群山披上蟬翼般的白紗。雪絲很細(xì),很綿,像春天飄浮的柳絮,像霧似的雪,像雪似的霧,絲絲縷縷纏綿不斷。靜謐的早晨,望著新年的第一場雪,便滿心都會充滿了喜悅。彝族年的第一天,一大清早,同村的小伙伴們成群結(jié)伴,背上背篼,興高采烈地朝松樹林出發(fā)。踩著厚重的雪霜,一股寒意瞬間席卷全身,但這也阻擋不了小伙伴們的熱情。如果實在冷得不行了,就望一眼對面蔥郁的松樹林,一下子好像全身都注滿了無限的能量。
好不容易到達(dá)了松樹林,不知是哪個調(diào)皮的小伙伴,趁著大家不注意,猛地一搖晃松樹枝,上面那層厚厚的雪霜擺脫了松針的禁錮,在漫天中翩翩起舞,一會兒的工夫,就降臨到了我們的脖子上。
“啊……好涼!”我們的叫聲震徹山谷,那叫聲好似又將松針上面的雪抖落下來了,接踵而來的又是一頓慘叫。
嬉戲結(jié)束,緊接著便是采摘松針了。彝族人民敬畏自然,敬畏生命,在我們眼中,萬物皆有生命,都不可踐踏。小孩子們出門前,大人們都會再三叮囑我們不許折斷松枝,更不可以用大砍刀砍松樹,只可以采摘松針,并且一棵松樹上面不許采摘太多,因為大人們覺得要是在每棵松樹上面采摘太多的話,松樹會枯萎的。
采摘松針時,用事先備好的掛鉤輕輕地將松枝勾下來,一個小伙伴負(fù)責(zé)壓低枝條,一個小伙伴負(fù)責(zé)采摘。就這樣兩兩一組,分成了四五個小組。一會兒的功夫,小伙伴們就都采摘了滿滿的一背篼松針了。
返程的途中,年紀(jì)大點的走在后面,年紀(jì)小的自覺地走在前面。但幾個調(diào)皮鬼老是不肯走在前面,趁大家不注意,一會兒又溜到后面去了。他們溜到后面去,可不是圖什么新奇,而是為了干“壞事”。他們總是趁你不注意時,一把抓走你辛辛苦苦采摘的松針,用來互相打鬧,或是學(xué)著往年大人們在院里鋪灑松針的樣子,輕輕地將抓來的松針攤敷在路上,玩得不亦樂乎。
回到家中后,大家迫不及待地將滿滿的一背篼松針傾倒在院子里,小心翼翼地鋪灑攤開,等著大人們來驗收我們的戰(zhàn)利品。每每這時,我們最渴望得到大人們的鼓勵了,即使只是一句簡簡單單的“你們好棒”也會令我們開心大半天。
還記得有一年,隔壁家小花的母親隨口說了句摘得好少,導(dǎo)致在新年的第一天小花離家出走了。質(zhì)樸善良的村民們哪里還顧得上過年,整個村子里的人都出動了。山谷里,彌漫著大家的喊聲。家里的每個角落、村東頭的草垛里、荒棄的土坯房里都被尋遍了,但還是沒有發(fā)現(xiàn)小花的任何蹤跡,仿佛人間蒸發(fā)了似的。
“姐姐會不會去采松針了?”最后,小花的妹妹不經(jīng)意的一句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村里跑得最快的幾個小伙子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徑直向?qū)γ娴乃蓸淞峙苋?。如大家所愿一般,果真在松樹林里找到了小花。只見小花的衣兜里、褲兜里塞滿了松針,時不時被尖尖的松針刺得躥跳起來。記得那天,小花的母親不斷地?fù)崦』请p被松針刺滿了一個個如針眼般小孔的小手,任由淚水沾滿了雙頰。
長大后,在家鄉(xiāng),屋前老樹葉落成單,從腦海里曾經(jīng)肉嘟嘟的小腳丫到如今的青絲漸疏。我們背井離鄉(xiāng),獨(dú)自在異鄉(xiāng)追夢。多少年了,都不曾回去過一次年,更別提一起邀約著去村對面的大山里采摘松針了。
在外的這些年,每每一到彝族年時,心里莫名地好想回到彝鄉(xiāng),沖上一杯淡淡苦蕎,聽一曲悠悠小曲,緩緩抬頭仰望彝鄉(xiāng)的藍(lán)天,共奏朝陽初升一曲,共譜其樂融融一章。借日出東方之際,目上一覽采摘松針的那群孩子,盡情地感受一把年的味道。
年是什么?
有人說,年就是一年中的最后一天;有人說,年就是一家人圍在桌前吃頓團(tuán)圓飯;也有人說,年就像洋蔥,你一片一片將其剝開,終有一片會讓你落淚。而于我,年就是采松!
作者簡介:肖茂果(1992-),彝族,四川省涼山州人,筆名芒果叔叔。系昆明理工大學(xué)研究生,南邊文化藝術(shù)館小說委員會委員,新華訪談網(wǎng)簽約作家,蜀江文學(xué)網(wǎng)第三屆簽約作家,文學(xué)小溪簽約作家,經(jīng)典文學(xué)網(wǎng)、中華文藝微刊簽約詩人,攀枝花文學(xué)院刊授學(xué)堂學(xué)員。作品散見于《攀枝花文學(xué)》《情感文學(xué)》《作家世界》《蜀江文學(xué)報》《碩士博士俱樂部》《四川華西手機(jī)報》《南邊文藝》《博海書香》《詩歌網(wǎng)》《中國詩歌網(wǎng)》等報刊。
(責(zé)任編輯 王瑞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