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在驪山腳下等待一個人的到來,正值花開的時節(jié)。櫻花簇擁之后,石榴花將清澈的眸子映如朝霞般的艷麗,一碗涼皮也成了幸福中的美味。十指相扣,兩只手在青春的氣息里相牽,我們不問前面的路伸向何方,只想一直走在花開的時節(jié),快樂并幸福著。
那人,便是妻,我的同鄉(xiāng)同村,小學時候的同班同學,我擔任班里的學習委員,她擔任文藝委員。我們一起割過草,一起撿過柴,童年的那些惡作劇瞞得了班主任,卻瞞不了一起長大的她?!袄沈T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妻的名字叫梅,童年的竹馬我倒也騎過,可即使怎樣的天才我也無法預料,長大后她便是我的妻了。
浪漫的時光總是夾藏在厚厚的小說里,而婚后的日子多是秋霜冬雪,生計成了所有問題中最大的問題,在縣城清真寺附近租住,每月不足百元的工資扣除每月六十元的房租,我也只能抽當?shù)鼐頍煆S生產(chǎn)的最廉價的劣質(zhì)煙,另一個口袋里則是裝了很久也舍不得抽的黃喜梅香煙,這是招待別人用的。妻也在為生計忙碌著,不過還好,雖然不能天天吃肉,每天用五毛錢買架羊脊骨燉了,也給孩子和全家增加了營養(yǎng),清苦的日子有了妻的打點依然有滋有味。
妻的頭發(fā)就在我忘了時光流逝的時候偷偷地變白,直到有一天,妻在翻看相冊說:“有時間帶我再去西安看看?!笨粗俏羧盏恼掌系膬蓚€年輕人,我才猛然覺得妻在年輕時的大方、端莊與秀麗。照片里的那個小伙胳膊挽著妻親手縫制的衣服似乎多了幾分灑脫和自信。再抬頭看看妻,那曾經(jīng)滿臉的青春早已杳無蹤影,是在鍋碗瓢盆柴米油鹽交響曲里磨滅了,還是遺忘在那花瓣飛起的四月天里?
故地重游,“重”的是對曾經(jīng)青春曼妙的追憶,“游”的是一番日促平淡的心情。故地依舊,已物是人非。昔日的華清池,今日的華清宮,青山綠水琉璃飛檐宛如長長的畫卷?!霸谔煸缸鞅纫眸B,在地愿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边@《長恨歌》是白居易在為唐明皇的愛情哀嘆嗎?我想應(yīng)該是寫給他深愛三十多年而未能相守的湘靈吧。無論君王還是百姓,富貴還是貧窮,人們都在或曾經(jīng)追求真情尋覓摯愛,自古皆然。
三十二年前,我們在華清池一尊神獸旁留下我們年輕的倩影,心也在那瞬間定格?,F(xiàn)在我們卻怎么也找不到那尊神獸,拿著那張有些泛黃的照片,找到原來拍照的位置,佇立良久,此時才全然明白了彈指一揮間,在歲月的光陰里的長與短,胖與瘦。我順著指間穿越,身邊偎依的是那青春美麗的女孩,我們在石榴園攀越,那只懂事的德國黑背犬在不遠處,乖順地伏在地上搖著尾巴,它也早已把妻當作它的主人了。
我們曾經(jīng)以為我們會永遠年輕,曾以為生活會永遠停留在那花開時節(jié),青春的眼睛里也只有春的楊柳婀娜還有鳥語花香。不過若干年后再去思量,想必人生總是要經(jīng)歷如稚嫩春芽萌動般的歡樂與苦痛的。
“爺爺!我要大黃鴨!”在興慶湖上,大孫子像模像樣地一手握著小游艇的方向盤,一手指著不遠處的大黃鴨,這聲音又極像兒子小時候的聲音。
“爸爸!我要唐老鴨!”在一個小縣城里,晚飯后也沒有什么好去處,古城商業(yè)街總是熱鬧些,就常帶兒子去逛夜市。唐老鴨卡通和玩具也算是那個時候的兒童時髦標志。“多少錢?”“十七塊!” 我摸了摸口袋,才幾塊錢。后來回家搜集了所有放錢的地方,終于湊夠。兒子高興地睡覺都摟著那被空氣撐得鼓鼓胖胖的唐老鴨,那頑皮里透著的幸福感,讓為人父者所有的心酸都化作了如春花開一樣的溫馨。
“爺爺!我要吃水果!”妻遞過一個蘋果,又把一個洗好的紅皮蘿卜遞過來,妻喜歡把蘿卜當水果吃,臨行前妻把一小袋紅皮蘿卜放在車廂里。雖不是蘿卜最好吃的季節(jié),可蘿卜仍然保留著它的清甜和水靈。
妻說:“我還想坐你拉的架子車?!?/p>
別人是聽不懂這些的,何況蘿卜和架子車也是風馬牛不相及。記得那年春節(jié)前單位放假了,為解決過年開支,我從靈山那邊拉回了一嘎斯車蘿卜,那是靠河邊的沙窩蘿卜,青多白少,脆甜清靈。當年普遍大旱,當?shù)氐奶}卜絕收,為能多賣幾個錢,我們用架子車拉著蘿卜到集市上去賣,中午空車的時候再拉著妻回家。
妻說:“當時你說過的,當我們老了,如果我跑不動了,你就用架子車拉著我。”
是?。∧切┰?jīng)的艱難,何曾能忘?那些曾經(jīng)的艱難給予愛所打造的繩索,在時光的潤澤里變得異常的柔韌牢固,我也樂意在愛編織的桎梏里,竟忘了春夏秋冬。
很久以來,已不習慣于十指相扣漫步于垂柳下的浪漫,散步的時候,妻總是喜歡緊緊抓住我的手,我也習慣于緊緊攥著她的手,似乎這樣才更安全。我知道她的手已經(jīng)有些僵硬和粗糙,那曾經(jīng)纖細溫潤的手指,讓歲月的光劃破了一道又一道。
我們驅(qū)車沿著康復路,希望能找到當年那片石榴園,可那里已看不到石榴樹伸過墻院的虬枝,更沒有串串火紅的石榴花,在原來的地方,橫著一排高樓,已作為療養(yǎng)院的八號營養(yǎng)樓。記得當年這里還有幾棵火晶柿子樹的,總是在不經(jīng)意里把碎碎的小黃花開在墨綠的葉子間,秋天葉子落盡,滿樹圓圓的火晶柿子不知饞壞了多少路人。我知道,這些樹是無法再找到了,也是無法再聽到那樹葉間黃黃的花蕊里蜜蜂的嗡嗡聲。
妻說:“不管花開還是花落,我們都要一起走?!?/p>
我說:“牽手的日子,都是花開時節(jié)!”
我在想,當青春的腳印從心里走過,那心就永遠屬于青春了,那個故地的變與不變只是視覺的遷移,能讓我們掛懷的是我們曾經(jīng)留下的腳印,歲月的塵土雖然早已覆蓋,可心里的那兩行腳印,無論風與塵、秋與冬都無法拂去。
心若愛,人有情,相知相守,時光不老。
作者簡介:孫君梁,生于1968年,河南定信律師事務(wù)所律師,系河南省鄧州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
(責任編輯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