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柳
摘要:本文從語義和語法角度探究“好/壞+N”在義項,意義與形式是否對稱,以及構詞搭配等方面存在的對稱性與不對稱性現(xiàn)象。通過認知理論、標記理論等指導,從語用角度分析“好/壞+N”對稱性與不對稱性的原因,從而應用于對外漢語教學。
關鍵詞:好;壞;名詞;對稱性;不對稱性
中圖分類號:H146 ? ? ?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2177(2019)08-0021-04
對稱性與不對稱性現(xiàn)象是存在于語言世界中的普遍規(guī)律,理應為語言學界所重視和關注。從理論上說,“好”和“壞”應為一一對應的關系,有“好”即有“壞”。但語言受其內(nèi)部調(diào)節(jié)系統(tǒng)的制約,“好”的構詞能力要大于“壞”。本文試以反義性質形容詞“好”、“壞”加名詞性詞語的各類用法為例進行探究。
1“好/壞+N”在語義上的對稱性和不對稱性
“好/壞+N”在語義上的對稱性與不對稱性,主要體現(xiàn)在義項上,以及形式與意義的對應上。
1.1“好”、“壞”在義項上的對稱性與不對稱性
本文根據(jù)《現(xiàn)代漢語詞典》、《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等資料中對性質形容詞“好”、“壞”的解釋進行了歸納和整理,發(fā)現(xiàn)作為性質形容詞的“好”有9個義項,“壞”有6個義項,“好/壞”存在對稱性的義項有5個。單純在義項上,“好”使用的頻率已經(jīng)超過“壞”的使用。
1.2“好”、“壞”在語義上的對稱性與不對稱性
沈家煊提出將反義詞中的相對詞分為三小類:大小類、好壞類、冷熱類。“好”和“壞”作為漢語基本詞匯中的常用形容詞,主要表示事物的性質,是典型的性質形容詞,有極為豐富的語義特征。“好”作為無標記項比作為有標記項的“壞”語義更為豐富。但是“好”和“壞”的評價標準往往會具有極大的相對性,會因人、事、物、時間、地點等不同而造成不同的評價。
“好/壞+N”在形式上和意義上都對稱,是指“好”、“壞”跟一個相同的詞素搭配后形成的詞在形式上和意義上都對稱。例如:好感-壞感、好心—壞心、好習慣—壞習慣、好消息—壞消息。這些詞一般都是單義詞,顯示了“好/壞+N”的對稱性。
“好/壞+N”形式上對稱、意義上不對稱,主要表現(xiàn)在“好/壞+N”構成的詞也可能在形式上對稱,但是在意義上不對稱。例如:好人—壞人、好事—壞事、好孩子—壞孩子、好東西—壞東西。這些詞雖然看似在形式上一致,但是在意義上可能某一個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新的義項,而對應的詞中沒有與新出現(xiàn)的義項相對應的義項。例如:“好人”可以指品行好的人;沒有傷病殘疾的人;老好人等。而“壞人”可以指品質惡劣的人;做壞事的人。可見“好人”與“壞人”除了第一個義項相對稱以外,其他的義項都不對稱。
“好/壞+N”也有可能形式上和意義上都不對稱,而這種情況也是“好”、“壞”各自搭配不同的詞素構詞,是他們最大的不對稱所在。例如:好漢—*壞漢、*好蛋—壞蛋、*好毛病—壞毛病、好家庭—*壞家庭。
2“好/壞+N”在構詞上的對稱性與不對稱性
2.1“好/壞+N”中N分類的對稱性與不對稱性
本文選取了北京語言大學BCC現(xiàn)代漢語語料庫中關于“好+N”和“壞+N”的語料進行了統(tǒng)計篩選和標注,其中關于“好+N”的有效語料約有28000條,“壞+N”的有效語料約有5000條。因為二者之間語料數(shù)量繁多且不對稱,經(jīng)過BCC語料庫對于“好/壞+n”按照頻次自動篩選后的結果,分別對二者使用頻次中的前1000條語料進行了搭配名詞分類的標注。而搭配名詞的分類則是參考姜自霞(2005)關于名詞分類的建議,具體分類及例子如下:
(1)具體名詞:A.非人生物:狗/豬;B.個人:媽媽/老師;C.團體:工廠/學校;D.自然:天氣/太陽;E.人工物:衣服/書。
(2)抽象名詞:F.意識形態(tài):辦法/運氣;G.時間:星期/光景;H.屬性:方式/途徑;I.事件:活動/比賽;J.空間:地點/地段。
按照上述分類情況對2000條語料進行標注后,統(tǒng)計結果如表1。
通過表1,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好”、“壞”后面搭配名詞中具體名詞多于抽象名詞,其中“壞”后搭配具體名詞結果多于“好”后搭配具體名詞結果,同時“好”、“壞”后以搭配個人類名詞、人工物類名詞和意識形態(tài)類名詞居多。具體來看,“好”和“壞”搭配名詞的情況較為對稱,例如非人生物名詞、團體名詞、時間名詞。但是不對稱情況也存在,例如:“好”后搭配的個人類名詞和人工物類名詞少于“壞”,如:“壞水”、“*好水”,“好菜”、“*壞菜”,而“好”后搭配的意識形態(tài)類名詞和屬性類名詞則多于“壞”,如:“好興致”、“*壞興致”,“好未來”、“*壞未來”,“好技術”、“*壞技術”。
2.2“好/壞+N”使用頻次前十名N的對稱性與不對稱性
在語料標注過程中發(fā)現(xiàn)即使是在BCC語料庫中“好”和“壞”后搭配名詞使用頻率前十名的名詞也存在很大的不對稱性,如表2所示。
通過表2我們發(fā)現(xiàn),“好”、“壞”后使用頻次前十名的名詞中僅同時出現(xiàn)了“消息”這個詞,而這個詞在“壞”的搭配中卻是最常用的搭配,仍然與“好”存在不對稱性。同時,也有一個很有意思的發(fā)現(xiàn),即“好男人”和“壞女人”,“好孩子”和“壞小子”的出現(xiàn),這兩組詞存在對稱性,但是個人認為又因為社會原因或者口語感情色彩等原因而出現(xiàn)了使用頻次上的不對稱性。
3“好/壞+N”對稱性與不對稱性的語用分析
通過上面列舉的關于“好/壞+N”的一系列實例可以看出,“好+N”的用法遠遠多于“壞+N”的用法,而“好”不管是不是在搭配名詞上,其使用的頻率、優(yōu)先率、靈活度都遠遠超過“壞”的使用。分析出現(xiàn)這種情況的原因可以綜合考慮認知理論和標記理論等多個角度。
3.1 認知理論角度分析
在《現(xiàn)代漢語頻率詞典》中,“好”、“壞”的使用頻率比是87:13。在CCL語料庫檢索系統(tǒng)(網(wǎng)絡版)中對“好”、“壞”的使用情況進行檢索,其搜索條數(shù)分別是482780,41347??梢姟昂谩钡氖褂妙l率明顯高于“壞”,反映了在“好/壞+N”的使用上“好”的語義范圍涵蓋了“壞”,表現(xiàn)為無標記性。同時,“好”和具有積極意義的語素組合成詞的數(shù)量,遠遠多于“壞”和具有消極意義的語素組合成詞的數(shù)量,如:好心、好友、好漢、壞蛋、壞毛病等。鄒韶華認為從語言運用的角度來看,凡是詞語涉及到褒貶規(guī)律,一般規(guī)律是高頻為褒,低頻為貶,高頻用法與積極的意義相一致,低頻的用法與消極的意義相一致。
語言是人類對客觀世界的一種感知,人們的認知也必定會對語言產(chǎn)生一定的影響。由于受到社會、心理、文化因素等多方面的影響,人們一般都會有趨利避害的心理選擇,對于自己不希望要的、有消極意義的事物就進行否定和回避,而對于自己希望得到的、有積極意義的事物就進行認可和追求?!昂谩焙汀皦摹睅в袕娏业闹饔^色彩,主觀性很強,反映了人們對事物的一些看法與評價,涉及到心理、社會等方面的因素。
3.2 語義標記角度分析
核心語素內(nèi)的語義表達羨余現(xiàn)象很好地解釋了之前我們提到的“好/壞+N”構詞不對稱性性現(xiàn)象,而標記理論則對“好/壞”在語用選擇上的差異做出了解釋。
3.2.1核心語素內(nèi)語義表達造成的表達羨余
現(xiàn)代漢語詞匯中的羨余是指詞匯系統(tǒng)在表達語義內(nèi)容的最小需要量上增加使用構成成分的一種自我調(diào)節(jié)的活動。羨余詞匯所包含的詞,其中至少有一個語素與另一個語素的意義顯得重復,或強化、或弱化等。例如:“壞蛋”、“壞東西”、“壞家伙”、“壞毛病”等,這些詞中的限定語素,單獨使用時都有反義成分,“壞”和“好”相對。但進入到這個組合后,因為語義沖突,它們的反義成分都不能參與構成這些組合意義相反或相近的詞語,因此有“壞蛋”、“壞毛病”而沒有“好蛋”、“好毛病”,“壞家伙”的反義形式“好家伙”則一般用于詼諧性的口語中,“壞東西”的反義形式“好東西”則只能用于否定,表示與“壞家伙”相同的意義,出現(xiàn)這種現(xiàn)象的原因是“蛋”、“東西”、“家伙”、“毛病”指稱人時都是貶義的,核心語素內(nèi)含的貶義義素排斥了褒義的修飾成分。同理,“好漢”、“好友”、“好景”、“好戲”等詞中的核心語素“漢”、“友”、“景”、“戲”包含的褒義義素排斥了貶義的修飾成分,所以不能用“壞”來修飾。
上述討論的這些詞語中,核心語素的意義和組合后的意義是相同的,增附的語素沒有區(qū)別或者選擇的作用,只是作為提示核心語素中的某個關鍵義素,對它進行強調(diào),使這個義素外顯出來。這種語義上的著重標記,在表義上似乎可有可無,但實際上它們有著重要的語用作用。在需要強調(diào)或提示的時候,達到強調(diào)與提示的目的。
3.2.2標記理論分析
在眾多解釋反義詞對稱性與不對稱性的理論中,標記理論是受到廣泛認可的一個理論。標記理論將反義詞的兩個成分劃分為無標記項和標記項,無標記項大多都是表肯定的、具有某種顯著特征、更能引起人們注意的一項。標記項則是表否定的、缺乏相應的顯著特征、不容易引起注意的一項。標記理論認為反義詞無標記項能出現(xiàn)的語境比較多,分布比較廣,出現(xiàn)的頻率較高,標記項則相反。人們往往傾向于使用無標記項,這就造成了反義詞的不對稱性。
對于沈家煊提到的反義詞中的三對相對詞而言,有標記/無標記的對立主要存在于“大小類”和“好壞類”。在“好/壞+N”中“好/壞”這對反義詞,“好”作為無標記項而存在,得到更多的關注,使用的頻率比較高;“壞”作為標記項而存在,使用的頻率比較低,這就造成了“好/壞”在使用過程中的不平衡性和不對稱性。通過表3來展示“好/壞”在語用選擇上的不對稱性。
人們一般的最基本的認知傾向就是趨顯著性和簡易型,即易于把握的和容易認知加工的,會產(chǎn)生令人滿意的效果而往往會被優(yōu)先采用。一般來說“好不好”沒有預設,而問“壞不壞”則是有事先估計預測。
沈家煊(1999)指出一般傾向是將“好不好/壞不壞”看成是非問,“好嗎/壞嗎?”、“有多好/有多壞?”看成特指問。這種看法認為這在語用層級比較容易滿足“兩級對等”,從而減少中間環(huán)節(jié),使疑問得到最大的有效性,減少信息的磨損。
黃國營、石毓智(1993)用“有多+A?”和“A+嗎?”兩種問句作測試標準,這兩種問句都有“中性問”和“偏向問”之別。但是對于“好/壞”而言,“有多A?”中的A不管是“好”或者是“壞”都是偏向問:
(1)A:這身旗袍做工有多好?B:非常好/?非常壞(應為:不好,非常壞)
(2)A:這身旗袍做工有多壞?B:非常壞/?非常好(應為:不壞,非常好)
但是用“A+嗎?”提問時,對“好壞類”而言,A為“好”時是中性問,而A為“壞”時是偏向問:
(3)A:這身旗袍做工好嗎?B:非常好/非常壞。
(4)A:這身旗袍做工壞嗎?B:非常壞/*非常好(應為:不壞,非常好)
4 “好/壞+N”對稱性與不對稱性在對外漢語教學中的應用
反義詞是語言中實用而且活躍的成分,因此外國留學生喜歡在反義關系上對稱性地類推,這就容易產(chǎn)生一系列的問題,所以在對外漢語教學中應該重視反義詞的對稱性與不對稱性。
對“好/壞+N”的教學應該注意,留學生很容易將處于反義關系的一方的用法泛化給另一方,例如:有的留學生學習了“好景”這個詞后就會類推出“壞景”,學了“壞蛋”后類推出“好蛋”等等。對于這種可能出現(xiàn)的情況,作為一名對外漢語教師應該要有預見性地對其進行引導和提示。
由于“好”的義項超過了“壞”的義項,一般在講解“好”時,可將“好”與“壞”義項對比進行講解。例如:講到“好”的“善、佳”義項時,就可講到“壞”的“品行惡劣”義項,由于這兩個義項是相對的,所以對應這兩個義項的反義詞“好心”與“壞心”、“好運”與“壞運”則可對比出現(xiàn)進行講解。而在講“好”的“美麗的、漂亮的、好看的”義項時,由于“壞”沒有相應的義項與“好”對應,也可對比講解,例如:可以說“好風光”,但不能說“壞風光”。
這種反義詞構詞的不平衡現(xiàn)象反應在句子中,表現(xiàn)為由性質形容詞“好/壞”構成疑問形式時,一般用“好不好?”、“好嗎?”、“有多好?”提問。與此類似的還有“大/小”、“高/低”、“厚/薄”等等,這些反義詞的使用反映了語言與民族的關系,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漢民族對“天”崇拜的心理和文化狀態(tài)。出現(xiàn)這類反義詞,要將這些反義詞進行總結概括,總結出“A不A?”、“A嗎?”、“有多A?”是正確的格式,屬于無標記現(xiàn)象,而“B不B?”、“B嗎?”、“有多B?”屬于有標記現(xiàn)象,一般不用。要對留學生有預見性地指導,對于漢語反義詞中存在的有標記、無標記現(xiàn)象,留學生很容易在不了解中國語言文化背景的情況下產(chǎn)生濫用。
5 結語
通過從語義、語法、語用等角度進行探究,了解到“好”的構詞能力要超過“壞”?!昂?壞+N”的對稱性與不對稱性主要表現(xiàn)在性質形容詞 “好/壞”的義項數(shù)量、“好/壞+N”構成的詞的形式和意義是否對稱,以及“好/壞”所搭配的名詞的具體分類上。從語用角度來說,“好”的語用頻率遠遠超過“壞”,表現(xiàn)為無標記性,而“壞”表現(xiàn)為有標記性。這主要是受標記理論影響,同時核心語素內(nèi)語義表達造成的表達羨余也是“好/壞+N”不對稱的一個原因。當然社會、心理、文化、禮貌、經(jīng)濟原則等認知理論也都會影響到“好/壞+N”的對稱性和不對稱性。我們將“好/壞+N”的對稱性與不對稱性現(xiàn)象應用到對外漢語教學中,對外國留學生可能出現(xiàn)的偏誤有預見地指導和修正,對對外漢語教學會有很好的幫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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