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月31日,中國人民解放軍正式接管北平城防務,古都北平宣告和平解放。中國共產(chǎn)黨人用著名的“北平方式”化干戈為玉帛。無獨有偶,同年的8月5日,中國人民解放軍在數(shù)十萬群眾的歡呼聲中進駐長沙城,湖南宣告和平解放。緊接著,綏遠、新疆、昆明、西康等地區(qū)的國民黨軍紛紛響應,走上和平道路。1951年5月23日,西藏也實現(xiàn)和平解放,從此西藏人民與祖國大家庭更加緊密地團結(jié)在一起。
在當年“戰(zhàn)與和”的較量中,有一群“隱蔽的英雄”——中共特工及受我黨感召的黨外人士。他們以超人的智慧、頑強的意志和精妙的策略,與對手周旋,為敦促國民黨軍隊和平起義及西藏和平解放做了大量攻心工作與情報工作,為新中國的建立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由于隱蔽戰(zhàn)線工作的特殊性,有許多可歌可泣的歷史瞬間至今鮮為人知。
70年風雷激蕩,70年滄桑巨變。今天,在新中國成立70周年舉國歡慶之際,讓我們重溫歷史、緬懷先輩,從中汲取開拓前進的智慧和力量。
1997年7月10日,《北京日報》第三版發(fā)表原中共中央調(diào)查部部長羅青長撰寫的回憶錄——《丹心一片照后人——懷念戰(zhàn)友閻又文同志》。羅青長在文中滿含深情地寫道:“我的戰(zhàn)友閻又文同志是我黨隱蔽戰(zhàn)線上的一位杰出戰(zhàn)士,他把自己的一切都獻給了黨,置個人安危于度外,真正做到了‘白皮紅心’。”至此,閻又文的真實身份才廣為人知。
閻又文,這個陌生的名字,與劉厚同、何思源、傅冬菊三人并列為北平和平解放的功臣。
新中國成立前,他表面身份是傅作義秘書、國民黨少將,實為中共隱蔽戰(zhàn)線上的共產(chǎn)黨員;新中國成立后,他明為國民黨起義將領(lǐng),實為黨的統(tǒng)戰(zhàn)工作者。
1914年,閻又文出生于山西榮河縣(今萬榮),1936年,就讀于山西大學法學院的閻又文投筆從戎。1938年,傅作義部隊的地下黨潘紀文將閻又文秘密發(fā)展為中共黨員。1939年11月,在延安七里鋪訓練班第二期結(jié)業(yè)后,中共西北局社會部安排閻又文到國民黨西北軍閥馬鴻逵部隊,后尋機轉(zhuǎn)入晉軍傅作義部。閻又文與傅作義是山西榮河同鄉(xiāng),傅作義非常信任他,主持的軍事、政治會議都由閻又文負責記錄,傅作義的重要電報、文件及講稿都由閻又文起草。傅作義曾說:只有又文寫出的東西和我的思想吻合,他用的語言和我想要說的一樣。
閻又文在傅作義處擔任文書、秘書,并最終升任少將新聞處長、奮斗日報社社長、華北“剿總”政工處副處長。1939年第一次反共高潮時期,因公開身份的共產(chǎn)黨員都被傅作義“禮送出境”,閻又文與黨組織的聯(lián)系隨之中斷。
1945年8月,日本投降幾天后,陜甘寧邊區(qū)保安處的王玉接到了上級指令:到綏遠(今內(nèi)蒙古)傅作義部隊中去找一個叫閻又文的地下黨員。1946年春節(jié)后,王玉化裝來到包頭。當時,傅作義司令部駐扎在歸綏(今呼和浩特)城郊一個原日軍營房里。身為上尉譯電員的薛起祿正好受派出差到包頭。薛起祿也是一名地下黨員,被分配到國民黨第八戰(zhàn)區(qū)副司令長官傅作義的長官部,成了機要室中的一名譯電員。
化名“張治公”的王玉告訴薛起祿,他有個多年失散的弟弟,聽說也在傅作義部隊,希望薛起祿幫忙查找。第三天,兩人同行回到歸綏。王玉被安置在離兵營不遠的旅社里,在這個旅社里,兩人結(jié)成了盟兄弟。兩天后,王玉以薛起祿表兄的身份進入傅的司令部。薛起祿還利用自己在機要室的方便,為王玉開了自由出入部隊防區(qū)的路條。
為了幫王玉找弟弟,薛起祿特別介紹王玉與兼任奮斗日報社社長的閻又文認識,在報上登了三次尋人啟事,后來,王玉買了兩包點心登門拜謝閻又文。但薛起祿并不知道,正是他的引薦,閻又文這條內(nèi)線才被“激活”。1947年底,閻又文再一次被中共啟用。
與閻又文一直保持絕密單線聯(lián)系的只有中共特工王玉一個人,也僅有幾位高層領(lǐng)導知道閻又文的身份,再往上,則直接聯(lián)系到周恩來總理、毛澤東主席。后來這條情報線被壓縮到閻又文——王玉——羅青長(時任中央社會部一室主任,主管情報工作)、李克農(nóng)(時任中央社會部部長)。李克農(nóng)特意叮囑王玉:要切記在任何情況下,不能暴露閻又文,就是犧牲自己也不能暴露。
為避免增加暴露的風險,中共不允許閻又文和任何地方組織發(fā)生關(guān)系,除了掌握重大具有戰(zhàn)略性的政治軍事情報、了解傅作義和蔣介石的關(guān)系,別的一律不涉及。傅作義坐鎮(zhèn)北平,升任華北“剿總”總司令時,有20萬嫡系部隊,還掌握華北地區(qū)40萬蔣系部隊的指揮權(quán)。掌握了傅作義的思想動向,就等于掌握了整個華北地區(qū)的軍事動態(tài)。
中共籌劃在華北與國民黨進行大會戰(zhàn)時,1948年5月,李克農(nóng)派王玉進入北平聯(lián)系閻又文。此時作為傅作義秘書的閻又文,已進入華北“剿總”的決策核心,升任少將軍銜,兼任華北“剿總”辦公室副主任、政工處副處長、新聞處處長和新聞發(fā)言人。接頭后,閻又文把王玉安排住進北平飯店,給王玉辦了一張《平明日報》的記者證。
每周六,閻又文都會在北海漪瀾堂主持中外記者招待會,王玉就持記者證參加。有關(guān)的絕密情報,就通過記者招待會這個最公開的場合,秘密傳送出去了。同樣是以《平明日報》記者身份作掩護的地下黨員劉光人,也在那時與閻又文有過很多接觸。60多年后,老人憶及往事不禁莞爾:“那時候閻又文常在會后單獨找我,交待寫稿的某些要點。誰能想到這個滿口‘黨國’的新聞官竟是我們的人?!?/p>
1949年1月,東北野戰(zhàn)軍攻克天津。10日,閻又文接到王玉指示:了解傅作義動向。組織很快從王玉處得知傅作義設(shè)計的三條道路:一、南逃會蔣;二、往西投靠馬家軍;三、固守北平,繼續(xù)頑抗。究竟傾向哪一條路,傅作義決心難下。傅作義堅持“我死也不能敗在青年娃娃手里(指聶榮臻和林彪)”。閻又文勸他說:連委員長都敗在毛澤東手下,我們又何必計較呢。
閻又文引導傅作義:我部非蔣嫡系,投靠蔣絕非上策,如今丟掉整個華北,老蔣怎能放過你。與馬會合,如今整個北平被共軍百萬大軍包圍,所以此路不通。第三條道路更不可采納。如果對抗共軍,北平文化古城將遭到毀滅性破壞,你將成千古罪人。最終,閻又文指出第四條道路——跟共產(chǎn)黨談判。
根據(jù)上級指示,閻又文對傅作義展開攻心——爭取傅作義起義。1948年12月14日,解放軍完成了對北平的合圍。根據(jù)中共中央爭取和平解放北平問題的指示,閻又文耐心地向傅作義分析當時的形勢,指出“戰(zhàn)”和“走”都是對歷史、對百姓、對部下不負責任的做法,只有“和”才是唯一正確的選擇。閻又文十幾天不回家,和傅作義的女兒傅冬菊(中共地下黨員)日夜輪班守護在傅作義的身邊做工作。后來,傅作義與中共和談,閻又文又作為談判代表,對談判過程進行詳細記錄?;氐奖逼剿雅c葉劍英的談話記錄交給傅作義,傅作義看后沉思良久,說:看起來,事到如今,只有放下武器這條出路了。
1949年1月22日,閻又文以華北剿匪總司令部政工處副處長的身份,在中山公園水榭舉行最后一場中外記者招待會。閻又文代表傅作義,宣讀《關(guān)于和平解決北平問題的協(xié)議》,以及傅作義的文告。
1月31日,北平宣告和平交接。北平和平解放是震動中外的偉大歷史事件,它創(chuàng)造的“北平方式”成為后來解放湖南、四川、新疆、云南的范例;它使馳名世界的文化古都免于戰(zhàn)火完整地保存下來,為新中國的定都奠定了基礎(chǔ)。
2月2日,傅作義攜鄧寶珊、閻又文一起到西柏坡見毛主席。傅作義見到毛主席,向毛澤東說:“我有罪?!泵珴蓶|說:“你辦了一件大好事,人民是不會忘記你的?!彪S后,有人引見了傅作義身后的閻又文。毛澤東笑著說:“閻又文,你的文章寫得很好??!”
在那里,閻又文第一次見到自己的直接領(lǐng)導羅青長,正式恢復了組織關(guān)系。不過,真實身份仍未公開,他受命繼續(xù)隱蔽身份,協(xié)助完成傅作義部隊的改編和綏遠的和平起義工作。后來在達成的《綏遠和平協(xié)議》上,代表國民黨部隊簽字的竟是他這個中共特工!
從西柏坡返回北平后,傅作義精神大振,積極配合部隊改編和促成綏遠和平解放。同時他又讓閻又文替他起草了一份政治宣言,通電全國,愿在毛主席的領(lǐng)導下,實行新民主主義,建設(shè)新中國。這份和平宣言發(fā)布于1949年的4月1日,時值世界和平大會在布拉格召開,傅作義的宣言在會上宣讀后,全場掌聲雷動。
新中國成立后,閻又文隨著傅作義的部隊接受改編,后參加抗美援朝。歸國后,被任水利部部長的傅作義點名調(diào)到水利部農(nóng)田水利局,任副局長。按照組織的安排,閻又文的真實身份仍沒有公開。
1960年,閻又文調(diào)任農(nóng)業(yè)部糧油局局長。時值三年自然災害時期,主管糧食生產(chǎn)的閻又文壓力可想而知。他常年在全國各地奔波,積勞成疾,于1962年9月25日逝世。彌留之際,閻又文給守在病床邊的妻子丁宴秋留下遺言:“有事情找組織?!?/p>
在48年短暫的生命軌跡中,閻又文一直保持著雙重身份。一個是國民黨起義將領(lǐng)、政府部門高級領(lǐng)導。即便是妻子兒女這樣至親至近的人,也只能接觸到這個閻又文。這個閻又文,博聞強記,和藹可親,生活樸素,恪盡職守。而另一個不為人知的隱蔽身份,直到1993年才得以揭開,他的子女才想到,父親“有事情找組織”的遺言中蘊含的深意。
1993年春夏之交,農(nóng)業(yè)部分別向閻家六子女單位發(fā)去公函:“閻又文1938年參加中國共產(chǎn)黨,長期在傅作義部從事黨的秘密情報工作,在此期間,他運用擔任傅秘書的有利條件,為黨提供了許多重要情報。關(guān)鍵時刻起到了重大作用,為北平和平解放作出突出貢獻?!?/p>
王玉、羅青長的出現(xiàn)與證明終于解開了閻又文身上的謎團。然而,證明僅局限于其子女單位。1997年播出的電視劇《第二條戰(zhàn)線》,把閻又文描寫成了一個反面人物。羅青長于是在7月10日的《北京日報》上專門發(fā)文,為閻又文正名。
在文章結(jié)尾,羅青長飽含深情地寫道:“閻又文才華出眾,文筆鋒銳,行必踏實,事繁勿慌,和若春風,外圓內(nèi)方。我借毛主席的《詠梅》詞懷念他,‘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