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家媒體均對“智能健康篩查機器人”提出過質疑。
報道一致認為,多項智能篩查的結果與醫(yī)院體檢結果存在差異。
記者深入探究,疑點重重。專家建議體檢、看病去正規(guī)醫(yī)院。
無獨有偶,山西衛(wèi)視、《中國消費者報》、《??谌請蟆?、《海南特區(qū)報》、金華新聞網等多家媒體,均對“智能健康篩查機器人”提出過質疑。報道一致認為,多項智能篩查的結果與醫(yī)院體檢結果存在差異。
2分鐘就測出70余項指標
2018年10月24日,記者來到北京市朝陽區(qū)建國路的新世界百貨,7層電梯口附近就有一臺 “康加智能健康篩查機器人”。機身高約1.5米,操作界面包括攝像頭、電子顯示屏和手掌傳感器。機身頂部和旁邊均懸掛著廣告牌,上面寫著“人工智能幫您遠離亞健康”“國家工業(yè)和信息化部、民政部、國家衛(wèi)生健康委員會聯(lián)合推廣”等廣告語,十分吸引眼球。
記者觀察了15分鐘,先后有4位女士做了檢測。隨后,記者也體驗了一次:掃描機身上的二維碼,關注“康加健康”的微信公眾號;在機器上選擇性別;雙手覆蓋手掌傳感器上的電極片,面部正對攝像頭以保證被完整攝入;等待約1分鐘,檢測完成,此時微信會收到“康加健康”的檢測報告接收提醒,付款后完善個人信息便可以看到詳細報告,整個過程約2分鐘。
檢測報告的信息量非常大,一共分為幾個板塊:總分、生理年齡、專屬建議、專屬健康食譜以及十大系統(tǒng)及身體實時狀況評估結果。記者一位好友的檢測報告顯示,健康總分為87分;生理年齡為21歲(實際年齡為26歲),整體狀況好于40%同年齡段的人;身體狀況為“輕度亞健康”,有4項中度風險,6項輕度風險;專屬健康建議為“重點解決維生素B6、肺活量VC、肝內脂肪含量指標的問題”。此外,身體十大系統(tǒng)情況中又細分出許多指標,總共有70余項,分別提示“正常”“輕度風險”或“中度風險”。以記者檢測報告中低于90分的消化系統(tǒng)為例,包括肝功能(82分)和胃腸功能(88分)。肝功能的細化指標有:膽紅素(90分)正常;肝內脂肪含量(74分)為中度風險;蛋白質代謝功能(90分)正常。胃腸功能的細化指標有:胃蠕動功能(92分)正常;小腸吸收功能(91分)正常;小腸蠕動功能(82分)為輕度風險;胃吸收功能(85分)為輕度風險。
但好友近期在正規(guī)機構體檢的結果顯示并無消化系統(tǒng)疾病,因而對該項智能篩查半信半疑。為了進一步驗證,好友邀請了一位當時正因為感冒而引發(fā)了肺炎的女士做檢測。令人意外的是,她的健康總分比好友還高。
深入探究,疑點重重
帶著諸多疑問,記者撥通了報告中的熱線電話“4006666787”。客服表示:“人體狀態(tài)每時每刻都在變化,所以數據會有差異。”當問及“康加智能健康篩查機器人”的科學依據時,客服介紹道,該機器采集用戶數據后, 與后臺的臨床診斷和中醫(yī)診斷建議等大數據進行對比分析,得出報告。該機器應用了光譜檢測技術、脈搏波技術和生物電檢測技術,但具體情況客服也不了解。
為了更詳細地掌握該機器的相關信息,11月12日,記者來到位于北京市朝陽區(qū)現代柏聯(lián)大廈三層的康加公司,找到了康加公司副總裁楊?;荨⑵放浦行母笨偨浝硗鯇?。記者就機器投放情況、“三部委聯(lián)合”推廣的廣告宣傳、機器原理、研發(fā)者信息等進行了提問。兩位負責人介紹了一些簡單情況后表示,技術相關問題需要技術部同事解答,目前無法即刻回復,隨后讓記者列出問題。11月14日,記者收到康加公司的書面回復,但回復中的信息與記者調查求證到的內容并不相符。
問題一:三部委到底有沒有聯(lián)合推行?
康加公司回復稱,自2016年以來,公司市場投放該機器近千臺,以北京地區(qū)為主,每臺9.8萬元,產品已推廣一年多,截至目前共有368萬人參與檢測,公司現處于虧損狀態(tài)。2018年8月8日,康加公司進入了三部委聯(lián)合下發(fā)的《智慧健康養(yǎng)老產品及服務推廣目錄(2018年版)》(以下簡稱“《名錄》”)的服務類部分,有相關公示信息的紅頭文件。王寧說:“這是給予康加公司的肯定?!?/p>
記者后來分別聯(lián)絡了三部委。民政部社會福利和慈善事業(yè)促進司和國家衛(wèi)生健康委老年健康司的工作人員均表示,這項工作由工信部牽頭,回復以工信部為準。工信部方面則稱:“康加公司僅有‘健康篩查檢測和服務’進入《名錄》,并不清楚‘康加智能健康篩查機器人’,也沒有進行過專門推薦?!?/p>
北京市元坤律師事務所律師閆旭告訴《生命時報》記者,未得到相關部門推薦卻在廣告中使用聯(lián)合推廣的宣傳語,屬于虛假宣傳。
問題二:發(fā)明專利都是什么?
康加公司回復稱,“康加智能健康篩查機器人”是康加公司與天津大學精密儀器與光電子工程學院合作,由康加公司首席科學家、天津大學教授徐可欣帶領團隊研發(fā)的。除了客服電話中提到的3項技術外,還運用了“中醫(yī)數字診療技術”?!翱导又悄芙】岛Y查機器人”獲得了國家專利20余項,其中包括發(fā)明專利8項。
記者聯(lián)絡天津大學精密儀器與光電子工程學院,該院教職人員表示并不知情,而徐可欣教授直接拒絕了《生命時報》的采訪。
隨后,記者在“國家知識產權局中國及多國專利審查信息查詢”網站上,以申請人“北京康加科技有限公司”為條件檢索后發(fā)現,康加公司名下共有21項專利,其中13項為外觀設計專利和實用新型專利,而在8項發(fā)明專利中,僅有一項的案件狀態(tài)為“專利權維持”,其他7項為“駁回等復審請求”“逾期視撤失效”“等待合議組成立”或“合議組審查”??梢哉f,多數發(fā)明專利是未通過狀態(tài)。
記者針對“這4項技術如何做到全方位的人體健康狀況篩查”向康加公司求證,對方卻以“涉及公司機密”為由拒絕回答。記者又向康加公司發(fā)出郵件咨詢專利問題,截至發(fā)稿日,仍未收到回復。
閆旭說,如果截至廣告發(fā)布之時,該產品的專利仍處于未通過狀態(tài)的話,在廣告宣傳中強調其獲得專利的行為就是明顯的虛假宣傳。
問題三:僅靠面相和手掌能判斷健康狀況?
康加公司回復稱,該機器并非用于體檢的醫(yī)療器械,而是用于亞健康篩查的電子設備,屬于人工智能領域,通過采集用戶的健康數據,并與標準模型庫進行對比,得出用戶的健康狀況,其定性評估準確率為80%左右,但用戶的自我干預與檢測環(huán)境變化均會影響結果。
但是,康加公司在廣告宣傳中將該機器與常規(guī)體檢進行比較,稱“解決檢測痛點”。北京市某三甲醫(yī)院治未病中心副主任醫(yī)師郭某表示,這一機器的準確度有待驗證:第一,無論基于什么樣的技術采集人體信息,都需要考慮排他性因素,僅通過面部和手部采集信息,尤其缺乏準確性,化妝、角度、光線、溫度等都會影響人體面部光譜的變化。第二,中醫(yī)里確實有“面診”和“手診”,屬于望診的一種,但只是“望聞問切”中的一小部分,還需結合病人的既往疾病史、當前身體狀態(tài)、脈象等多方面因素綜合診斷,具有很強的主觀性,需要依賴醫(yī)生的經驗,且存在較大的不確定性,下定診斷還需憑借現代醫(yī)學檢驗。
閆旭表示,如果技術的實際可行性與其產品廣告宣傳的效果有很大差距,就屬于夸大宣傳。
問題四:“機器人”基于什么標準給出的體檢答案?
康加公司回復稱,該機器以臨床診斷數據、中醫(yī)診斷建議以及國內外新技術檢測為醫(yī)學參考,在大數據的基礎上,通過專有的“聚合算法”,使生物電檢測技術、脈搏波技術、光譜檢測技術和中醫(yī)數字化技術有機配合,達到穩(wěn)定、全面的檢測效果。
長期從事生物醫(yī)學與儀器科學研究的劉教授告訴《生命時報》記者:“如此全面、全能的機器真是令人匪夷所思?!蹦壳盁o論是在精密儀器領域、醫(yī)療器械領域,還是人工智能領域,沒有任何一臺機器可以把內臟甚至身體的微量元素、農藥殘留等全部檢測出來。此外,光譜波技術在發(fā)現腫瘤、動脈粥樣硬化等方面有一些應用,但需在具體部位檢測;生物電技術同樣需要精準的數據采集點才能完成信息采集。市場上有依靠此類技術進行局部輔助診斷的機器,但還未成為醫(yī)學診斷與治療的主流器械。
事關健康,不容誤導
在當今的信息時代里,接收一個信息很容易,但辨別一個信息的真?zhèn)螀s非常難,尤其是涉及新興產業(yè)和技術的時候,普通人缺乏足夠的辨識能力,很多商家便會有機可乘。對此,專家們總結出以下三點啟示:
健康篩查,不可兒戲。劉教授表示,中醫(yī)是我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一部分,“望聞問切”早已深入人心。這個機器的檢測形式很明顯會給人們帶來一種“中醫(yī)診斷”的錯覺。即使商家對記者解釋這不是體檢儀器,但他們并未在宣傳和廣告牌等明顯位置向消費者明示該信息,是一種“打擦邊球”的行為。更何況,智能篩查關乎人體健康,是很嚴肅的問題,不應如此隨意,更不該被當作娛樂休閑項目。無論檢測結果是好是壞,都可能對大家產生誤導。結果不好可能會令消費者產生不必要的恐慌,結果好也容易令消費者誤以為身體健康,從而忽略生活中的疾病信號,耽誤早診早治。建議大家對于高新技術產品要存有辯證思維,不要被“新概念”“新形式”誘導。體檢、看病等關乎身體健康,應到正規(guī)醫(yī)院或健康管理機構進行。
亞健康不必過分擔心?!皝喗】挡荒芎图膊★L險混淆?!敝貞c陸軍軍醫(yī)大學西南醫(yī)院體檢中心主任陳宗濤表示,疾病風險是可以干預的。就好比開車時,視力、能見度、車況、路況、駕駛技術都是交通意外的風險因素,如果都加以關注和改善,發(fā)生意外的風險就會大大降低。但亞健康是相對健康而言的,健康的概念和標準在不斷變化著,所以亞健康概念不準確。人體有自我修復機制,大家千萬不要把亞健康看作一種“病”,可以去關注疾病風險,但無需過分擔心亞健康。
大健康產業(yè)應該“嚴進嚴出”。陳宗濤強調,電子健康設備確實為健康管理提供了新的發(fā)展方向和便捷有效的服務,但要想成為醫(yī)療設備,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利用物理手段去探究人體不應被否定,但其對現有功效的宣傳需要實事求是。
大健康產業(yè)在相關政策的鼓勵下如雨后春筍般崛起,新的知識和技術層出不窮,然而大數據、人工智能作為一種新興技術,目前尚無完善的行業(yè)標準和共識,各家公司的技術水平也參差不齊。監(jiān)管方面,應該去粗取精,去偽存真,鼓勵真正能夠引領行業(yè)發(fā)展的產品和技術,促進大健康產業(yè)健康有序發(fā)展。相關部門應加強聯(lián)動,把好關口,尤其是在行業(yè)發(fā)展初期,對設備或服務的安全性、可靠性、科學性都要進行嚴格的驗證和管理,涉及人民健康問題的市場就應該“嚴進嚴出”,這樣才能讓技術真正造福人類健康事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