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聽來的故事,是我(本文作者李國文)的朋友,作家梁曉聲給我講的。梁曉聲家住在兒影廠宿舍。一天,他到北影廠去辦點(diǎn)事情。這兩家電影廠也就一墻之隔,沒有幾步路。但他在路上,碰到一個行乞的婦女,還帶著一個可憐兮兮的小女孩,朝他要錢。這些討飯的常常像打劫似的擋住你,或拉住衣服不撒手地要錢。我對這類人采取不理會,繞著走的政策。但曉聲不但是有太多的同情心的漢子,而且還是一個不怎么會說“不”的人,于是,他被纏住不放了。
梁曉聲給了這對母女一點(diǎn)錢,走了。等他從北影辦完事返回,仍舊在這條路上,又遇到了這對母女,聳肩縮頸,在那里向行人苦苦討要。當(dāng)時是春三月,還不怎么暖和,見她們穿得也單薄了些,他動了惻隱之心。
“這樣吧,”他說,“我家里還有些過時不穿的衣服,雖舊,可并不破,你們跟我回去,拿兩件穿吧!”
“謝謝您啦,謝謝您啦!”
好在很近,就到了家,曉聲翻出幾件舊衣服送給她們??吹剿齻兏吒吲d興地下樓走了,就關(guān)上門,繼續(xù)寫他的東西了。
沒想到,凳子還未坐熱,有人敲他家的門,打開門一看,還是這對母女。她們說:“剛才您老給衣服的時候,還有一條舊毯子,能不能行行好,也給了我吧!”
因?yàn)樗沟ど习嗳チ?,曉聲吃不?zhǔn)這條舊毛毯,家里還有沒有用,該不該給出去,他急于寫東西,也不想讓她們老是纏著,就做主送給她們了?!昂煤茫o你們,快拿走吧!”
這是上午的事,沒想到,下午她們又來敲門了。他萬萬沒料到,一開門,一大群要飯的圍在他家門口。那母女倆差不多把附近同行業(yè)的人,都招引來了,擠滿在樓道里。前面的大概是和她們同屬一地一村的;后面擠上來的,她說,不和她們一伙的,是見她們得了便宜跟著來的。她要求梁曉聲只可憐可憐她們一伙,可又不讓非她們一伙的,獲得這樣的機(jī)會。后來者當(dāng)然不肯示弱:“憑什么就許你們要,不許我們要!”
樓道里自然亂成一團(tuán),弄得我的朋友不知該怎么招架才是。這場風(fēng)波,鬧了兩三天,才告平息。
雖然,有時這好人做得有點(diǎn)尷尬,有點(diǎn)吃力不討好,但他樂此不疲。只要有人敲開他家的門,曉聲老師,如何如何,他不但會聽下去,還會幫著出主意,還會解囊相助,還會找到有關(guān)部門,仗義執(zhí)言,甚至到最后求他的人反而插不上手,只好待著看熱鬧,他卻東奔西跑地忙個不停。
有時候,我也奇怪,你們早先認(rèn)識?他承認(rèn),大多數(shù),這些不速之客都是陌生人。不過來求他的人,都能很快找到談話的切入點(diǎn):或是兵團(tuán)的戰(zhàn)友,或是知青的后代,或是東北老鄉(xiāng),或是哈爾濱道里道外南崗跟他家能拉上一絲片縷關(guān)系的鄰居親戚,只要觸動梁曉聲的故土情結(jié),文學(xué)情結(jié),他就不能置之度外。
有時,我也到曉聲居住的薊門橋去,那是電影廠的宿舍,有好幾棟樓,每次去總搞不清他家是第幾棟樓。每當(dāng)我在樓前梭巡的時候,樓上總有一位很有名的演員,演過《小兵張嘎》中鬼子翻譯官,開窗向我示意,用手指告訴我,應(yīng)該從哪個門進(jìn)去,可以找到梁曉聲。其實(shí),我并未向他打聽,但他馬上知道我要找誰。由此可見,我們這位好人梁曉聲,是如何的門庭若市,是如何的訪客盈門了。
(摘自《人生如谷》 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