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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冬要回大運河

        2019-09-10 07:22:44王海濱
        兒童文學(xué)選刊 2019年3期
        關(guān)鍵詞:大運河螢火蟲老奶奶

        冬冬是一只土狗,五歲,體形勻稱,四肢健碩,毛色黝黑發(fā)亮,無一根雜毛。

        來城里半年多了,冬冬時常懷念在大運河邊的日子。夏天,冬冬跟隨著小主人到大運河里游泳解暑,義務(wù)擔(dān)當(dāng)著救生員的角色;冬天,小主人到大運河結(jié)冰的河面上滑冰、打雪仗,他也會參與其中,狂吠助威。河堤兩岸是莊稼地,常年彌漫著泥土和河水混合的味道,他一邊奔跑、撒歡,一邊尋找著這種氣味的源頭。傍晚時分,莊稼地和樹叢里,有成群結(jié)隊的螢火蟲,打著小燈籠,四處游蕩,一閃一閃亮晶晶……

        但是現(xiàn)在,冬冬哪兒也不能去,甚至都不能痛痛快快地叫出聲來!因為城市里實行養(yǎng)狗證制度,冬冬沒有證,所以只能待在餐館的后院里,無所事事地整日看雞。

        這些雞一天一批地買回來,捆綁著腿腳,東倒西歪地被扔在地上。他們還不知道自己即將要變成一道道佳肴,所以尚未感到恐懼,彼此咯咯咯地小聲嘮著家長里短,對冬冬憐惜的眼神一臉不屑。冬冬給他們起了諸如“麻辣雞絲”“宮保雞丁”“桃源炒雞”等名字,提醒他們抓緊享受一下當(dāng)下。比如多曬曬溫暖的陽光,多嗅嗅清新的空氣——其實,一點都不清新,餐館后院充溢著油煙和粉塵。但是,這些雞們往往不領(lǐng)情。這一天,一只被命名為“山楂雞翅”的大公雞居然趁冬冬不備,狠狠地啄了冬冬的鼻子,冬冬疼得滿院子打轉(zhuǎn)。冬冬就此放棄了這項無趣乏味的活動,下決心去找小主人石頭。

        小主人石頭的家就在大運河邊。

        冬冬被送到石頭家的時候,才四個多月,天天跟著呀呀學(xué)語的小主人石頭,寸步不離;后來,石頭上了小學(xué),冬冬每天都來回護送;再后來,在縣城開餐館的爸爸媽媽接石頭來城里讀中學(xué),冬冬也跟隨著遠離了大運河。

        那時,冬冬還不知道接下來的日子會這么無趣和憋悶,滿以為還會和石頭形影不離,最起碼,還能天天護送他上學(xué)。但事實是,石頭進了一所專門給外地打工子女開設(shè)的寄宿學(xué)校,只有周末才能回來。

        現(xiàn)在,冬冬決定去看望石頭。他首先熟悉路線:在石頭返校的時候,跳上自己的窩頂,再躍上墻頭,伸著脖子仔細看清了石頭遠去的路線;接著通過觀察,發(fā)現(xiàn)每天早上采購車輛回來的時候,院門敞開,是出去的最佳時機。

        一切準備就緒,第二天,冬冬就伺機跑出院子,沿著石頭離去的馬路一路狂奔。冬冬以為馬路的盡頭就是石頭的學(xué)校,就像以前大運河邊那條道路一樣,從爺爺家門口一直通到學(xué)?!惶焖奶吮甲咴谀菞l路上,對哪里有荊棘叢、哪里有燦燦野菊花、哪里有棵大樹可供乘涼、哪里有小刺猬出沒,爛熟于心。

        但是,冬冬想錯了。

        道路上沒有荊棘叢、野菊花和小刺猬,有的是筆直的行道樹和作為綠化帶的灌木叢。灌木叢做遮擋,讓冬冬跑得很順暢,等到氣喘吁吁跑到道路盡頭,冬冬卻發(fā)現(xiàn)不但沒有學(xué)校,而且路還轉(zhuǎn)了方向。

        冬冬回頭望去,早已不見來路,本想返身回去,但瞬間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還沒有看到石頭,怎么能放棄呢?爺爺說過,做事貴在堅持。冬冬回想起在大運河邊生活時,一個夏天的晚上,月朗星稀,一家人坐在院子里乘涼。爺爺告訴石頭,做任何事情都不能半途而廢,一定要堅持到底。奶奶搖著蒲扇,聽聞此話頻頻點頭,墻角的蛐蛐和紡織娘們也在起勁地鳴叫,附和著。

        想到這些,冬冬沿著轉(zhuǎn)彎的路開始繼續(xù)跑。這條路上沒有綠化帶,有的是堅硬的路面和擁擠的人流。他穿行在各式各樣的腿間,不時聽到男女老少長短高低不同的尖叫,還被磕、碰、踢、踹了無數(shù)次。

        等來到一個十字路口,冬冬徹底傻眼了:東西南北,四處延伸,每一條道路都擁擠著人流和車輛,每一個方向都不著邊際,所有道路兩邊都是一樣的高樓大廈,把灰蒙蒙的天空分割成堅硬的條條框框,看著都暈頭轉(zhuǎn)向,到底該往哪兒走呢?

        綠燈亮起,暫時靜止的人流和車輛馬上動了起來,冬冬也被裹挾著不辨東西地向前走。為了掙脫人流,他慌不擇路地竄到了馬路中央。隨即,尖叫聲此起彼伏:

        “是一只瘋狗?。说?!”

        “哪只狗是瘋狗啊?”

        “就是那只黑狗啊!

        “快打死他?。 ?/p>

        幾個交警舉著警棍,朝冬冬跑了過來,嘴里的口哨發(fā)出尖利刺耳的聲音……

        以前,冬冬有個好伙伴叫大黃。有一天,大黃不知怎么發(fā)瘋了:耷拉著頭,嘴角流淌著口水,一直躲在陰影里,沿著墻根直線狂奔,見人就咬。后來,大黃跳進村后的水塘里淹死了。

        可自己好好的,怎么會是瘋狗呢?

        真是一群奇怪的人。

        冬冬好不容易逃離圍追堵截,狼狽不堪地藏身在街心花園的薔薇花叢里,沒有心思再想這個問題,只覺得難過:跑過那么多路,已不知道怎么回餐館,小主人又找不到,接下來該去哪里呢?

        冬冬傷心地嗚嗚咽咽啜泣了一會兒,不知不覺睡著了。等冬冬再次睜開眼,夜幕已降臨,遠處路燈閃亮,像飛舞的小女巫;高樓大廈里透出一團團光亮,遠遠看去,像一群螢火蟲在歌唱。

        這里是不會有螢火蟲的,小主人說過。城市里工廠多,汽車多;工廠有廢氣,汽車有尾氣;空氣不新鮮,螢火蟲活不下去。

        想到螢火蟲,冬冬一下子興奮起來:既然找不到小主人,又不知道怎么回餐館,那就回大運河好了!

        大運河里的水是清亮亮的,兩岸的莊稼是綠油油的。夏日的傍晚,成群結(jié)隊的螢火蟲一閃一閃亮晶晶的;寧靜的村莊里有祥和的小院,小院里的柿子樹上,這個時候應(yīng)該掛滿了小燈籠一樣的柿子,樹下是不茍言笑的爺爺、面慈心善的奶奶和無窮無盡的關(guān)于冬冬和石頭的童年記憶……大運河邊的風(fēng)是清清爽爽的,夾雜著泥土和河水的芬芳。最主要的是,在那里視野不受高樓大廈的阻隔,開闊無比;在那里還可以暢快地奔跑,自由地吠叫。

        冬冬不再想了,起身鉆出薔薇花叢,在路邊撿拾了半塊漢堡吃下肚,喝了一口積水,沿著一條路開始向城外跑去。冬冬跑了一會兒,一扭頭,發(fā)現(xiàn)三個戴著白口罩的人在向他靠近,口罩足夠大,遮擋了他們大半張臉,只能看見他們的眼睛像老鼠一樣,閃爍著陰險狡詐的光。

        有一年,大運河邊來過幾個戴著口罩和墨鏡的陌生人,他們很快就被趕跑了。村民們說,他們是專門偷狗去城里做狗肉火鍋的……

        冬冬心里一驚,急忙加快速度,試圖擺脫他們。等他又跑過幾個路口,回頭再看,發(fā)現(xiàn)那三個人騎著摩托車仍然在尾隨。

        冬冬緊張得喘不上氣來。

        危險迫在眉睫,誰來趕走他們呢?爺爺奶奶不在,石頭也不在,只有靠自己!

        冬冬埋頭又是一陣狂奔。一抬頭,心想:完了,前面是一堵高墻。

        身后,三個人一字排開,每人手里都舉著一個大網(wǎng)兜。

        過了多久,是一夜還是一天?冬冬無從分辨。他隱隱約約聞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還夾雜著污臭。冬冬努力地睜開眼睛,發(fā)覺身子在晃動,頭痛欲裂,再一看四周,橫七豎八躺著好幾條狗的尸體。他想站起身來,但隨著左后腿一陣劇痛,馬上摔倒了。原來左后腿斷了,鉆心地疼。

        冬冬想起來,他是被那三個人打傷的。在那條死胡同里,被網(wǎng)兜套住的時候,他跳起來奮力咬了其中一個人的手腕,咬得那個人齜牙咧嘴地嚎叫。另外兩個人棍棒相加,拳腳并用,沒頭沒腦地對他一頓毒打。頭疼并不是車身晃動所致,也是被打的;右邊眉骨被打掉一小塊皮,一碰觸就生疼。他掙扎著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轉(zhuǎn)了一圈,弄清楚自己正在一個大貨車車廂里。除了死去的五六只小狗,四周還有七八只活著的小狗和小貓。

        現(xiàn)在去哪里?

        火鍋店還是屠宰場?

        看來,是不能再回大運河了。

        冬冬憤懣難當(dāng),仰頭大叫。其他小狗也跟著汪汪汪地狂吠,車廂里亂作一團。

        突然,一個緊急剎車,車停了下來。冬冬一愣,停止了叫聲,緊接著聽到車廂外面一陣喧嘩:

        “保護動物人人有責(zé)……”

        “不放狗狗,休想通行!”

        “打110——”

        ……

        不多久,車門被猛地打開,一幅標語出現(xiàn)在車門口,標語上面寫著大字“流浪動物救助協(xié)會”。

        標語下是一群叔叔阿姨,他們穿著胸前寫著“保護動物人人有責(zé)”的白色襯衫,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勝利的喜悅。他們爭先恐后地挑選認領(lǐng)小狗和貓咪。其中一位大媽把冬冬抱出來,還沒等她掏出狗繩,冬冬一瘸一拐地快速竄進了路邊的樹叢。

        暴雨是夜里開始下的,狂風(fēng)中夾雜著電閃雷鳴。每條道路上都有折斷的梧桐樹,東倒西歪地橫亙在路中央,阻斷了道路的交通。電線桿也有被吹倒的,大半個城市出現(xiàn)了停電現(xiàn)象,四周一片漆黑。天亮以后,多處街道出現(xiàn)積水,妨礙了市民出行,整個城市一片狼藉。

        冬冬狼狽地蜷縮在一處廢舊工地的污水排放管道里,一身臟臭。他想到以前,奶奶愛干凈,只要見到冬冬身體上有污濁,馬上就給他清洗。久而久之,冬冬也養(yǎng)成了清潔衛(wèi)生的好習(xí)慣,從不靠近、碰觸污穢骯臟的東西,還因此成了全村小狗們的表率。

        現(xiàn)在冬冬的腿傷已經(jīng)痊愈,但卻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健步如飛了,好在不妨礙走路。

        望著更加灰暗的天空,冬冬琢磨著該如何回到大運河。

        可都不知道大運河在哪里,又該如何回去呢?

        這是半個多月以來最困擾冬冬的問題。

        雨停了,天空升起一道美麗的彩虹,五彩斑斕,絢麗無比。

        冬冬突然想到:以前,彩虹都是從大運河里升起來的,那么,朝著彩虹升起的地方走,一定能找到大運河!

        這讓冬冬精神煥發(fā),熱血沸騰。他馬上竄出污水管道,朝著彩虹升起的地方跑去。雖然路面堅硬,撲鼻而來的是臭烘烘的氣味,沒有一點泥土和河水的芬芳,但他卻無比興奮,跑得既小心翼翼——以防再被圍捕,又興高采烈,仿佛大運河就在前面一樣。

        冬冬跑過幾個機聲隆隆、人聲鼎沸的建筑工地,來到一個小菜園,耐不住肚子咕咕亂叫,他撿拾了落在地上的西紅柿,三下五除二地吃進肚里。補充了體力,冬冬頓時覺得渾身充滿力量,速度再次加快。但是,沒跑多久,冬冬覺得視線變得模糊起來,接著四條腿都沒有了力氣,每一步似乎都踩在棉花上。

        怎么回事?

        冬冬還沒想清楚,頭腦已經(jīng)開始迷迷糊糊,跌跌撞撞地又跑出幾步,一頭栽倒在旁邊的土溝里。

        眼前,一株三菱形葉片的小草在搖搖擺擺地晃動。

        是西紅柿惹的禍。

        原來,菜農(nóng)伯伯在西紅柿上噴灑了禁止使用的殺蟲劑。在昏迷前,冬冬使勁地把眼前晃動的那株小草咬進了嘴里,勉強嚼了幾口,吞咽進肚子里。

        多虧了這株看似弱不禁風(fēng)的小草!這種草叫貓薄荷,專治貓咪拉肚子。冬冬在鄉(xiāng)下的時候,奶奶的貓咪曾經(jīng)給他詳細講解過這種草的神奇。

        幾小時后,冬冬的蘇醒充分說明了草的療效。

        冬冬從土溝里爬出來,拖著虛弱的身子,吃力地來到土坡上。他望望天邊,彩虹已經(jīng)沒有了,方向再次迷失。好在不遠處有一條河,水流潺潺。

        所有的水都會匯聚到大運河里流向大海,這是爺爺講給石頭聽的。冬冬吃力地來到河邊,沿著河堤,往背離城市的方向,慢慢走去。

        幾天后,冬冬走到河流的盡頭,發(fā)現(xiàn)小河果然匯入了更加寬廣的一條大河中。

        明晃晃的藍天下,清亮亮的河水泛著漣漪,肥碩的魚兒在水中雀躍游弋;兩岸的莊稼正在成熟,玉米黃燦燦,棉花白團團,空氣中彌散著香甜、清冽的味道……

        沒錯,這就是大運河!

        那么,沿著大運河走,就一定能回到鄉(xiāng)下的家!

        ……

        村莊經(jīng)過了一個又一個,喜悅破碎了一次又一次。

        氣溫逐漸下降,天氣變冷。在一個飄雪的黃昏,冬冬又來到一個村莊。幾個月來,食不果腹,勞累奔波,他已經(jīng)疲憊不堪。冬冬在村口小賣部的天棚下停下來,大口喘著粗氣。

        一位老奶奶從小賣部里走出來準備打烊時,看到了墻角瑟瑟發(fā)抖的冬冬,返身進屋端來一碗水、一盤熱乎乎的菜拌米飯,放在冬冬面前。她的微笑和眼神,讓冬冬一下子想到了奶奶,他嗚嗚咽咽地向前挪動了一步,舉起兩只爪子表示感謝(這是石頭教給他的),這讓老奶奶笑得更開心了,她熱情地邀請冬冬進房間里去,說夜里會降溫,在外面會被凍壞。

        看看外面的飛雪,再看看老奶奶溫暖如春的笑臉,冬冬默默地點點頭,跟在老奶奶身后,走進了溫暖的小賣部。

        冬冬離開老奶奶家是在雪霽后的一個清晨。老奶奶很不舍,一直站在門口,手搭涼棚,向他張望。

        冬冬強忍住淚水,沿著河堤埋頭狂奔,他害怕自己一旦回頭,就會回到老奶奶身邊。他不是不想留下,老奶奶孤寂的生活需要陪伴,老奶奶對他的照顧甚至勝過小主人石頭。但是,這里不是他的家。

        一周多的休養(yǎng),讓冬冬體力回復(fù),奔跑速度明顯加快。

        半個多月后的一天,冬冬遠遠地又看見了一處村莊。村口小學(xué)校的上空飄揚著一面鮮紅的旗幟,村中一棵柿子樹上,還綴著幾個小燈籠一樣的紅果。

        這兩抹鮮紅,是冬冬最熟悉的標志。他幸福得一陣眩暈,心跳到了嗓子眼:這是爺爺?shù)拇迩f!

        冬冬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很快,他看見了一群熟悉的身影。其中不僅有爺爺、奶奶,居然還有小主人石頭。但他們顯然不是來迎接冬冬的,因為他們站在河堤上,面對著村莊的方向。在他們面前,村莊正在推土機的轟鳴聲中化為平地。

        冬冬已經(jīng)沒有叫喊的力氣,他悄無聲息地走到石頭的腿邊。冬冬瘦削、狼狽的樣子差點沒有被小主人認出來。

        但很快,石頭就發(fā)出了驚呼,喜極而泣地抱住了冬冬:“你跑哪里去了啊……我們的村子被拆遷了,以后都要住到社區(qū)去了……”

        選自《東方少年》2018年第11期

        王海濱,兒童文學(xué)作家,發(fā)表作品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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