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菜頭
自從貓可以原地躍上桌面,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就變得有些緊張起來。
起初不是這樣的,它們要先跳上凳子,再從凳子跳上桌面,中間轉(zhuǎn)折那么一下子。因為有那么一下子,它們就還是小孩子。但是它們一直在嘗試,站在原地直接起跳,然后忽然有那么一天,它們中的誰毫無征兆地一躍而上桌面,當(dāng)時我們雙雙被這個事實給嚇了一大跳。
我覺得這件事情并沒有看上去那么簡單,貓意識到自己能夠直接躍上桌面,隨之而來的就是它們的全面覺醒。有一次我大聲嚷嚷了弟弟(學(xué)名Bia唧)幾句,當(dāng)我才轉(zhuǎn)過身去,眼角就看到一道灰影躍上桌面。隨即,我的手機(jī)就從桌子邊緣落下。我猛然轉(zhuǎn)過頭去,它緩緩仰頭看我,爪子還保持著推的姿勢,一臉惡意釋放后的滿足。
這種時刻就會有點心痛,真的。因為就在不久之前,它們都還是全然無害的小毛球。它們黏著你,它們膩著你,它們繞著你奶聲奶氣地叫著,堅持要在你的腦袋附近躺下才能睡著。它們曾經(jīng)看起來是那么小,小到只有純粹的良善。然而,突然之間它們就長大了,大到能夠理解手機(jī)摔落會讓我心痛。
妹妹(學(xué)名啪嗒)則是另外一種情況,除了偶爾拉肚子,它一路無病無災(zāi),很快就變成了一個毛發(fā)濃密、身材圓潤的黑胖子。小時候,它喜歡委屈巴巴地待在我身邊。但自從背部出現(xiàn)一條黑線之后,它就變成了一名高冷少女。
我是看到弟弟耳朵上的傷口,才開始懷疑它們最近又確立了一輪座次。等我看到妹妹占據(jù)食盆,尤其是貓罐頭,只有它吃飽了,弟弟才能過來吃剩飯的時候,我才最終確認(rèn),一定是妹妹在家里暴捶過弟弟好幾頓。在兩只貓都能跳上桌面之后,再次確定了誰才是這個家的話事人。
弟弟自有存活之道,體弱多病愛黏人是它的殺手锏。北京的冬天冷,一進(jìn)一出怕它受涼感冒,就只能塞進(jìn)棉襖里包住。這時候它絕不掙扎,只是把腦袋從我懷里搖搖晃晃伸出來,恍惚之間還是當(dāng)年那只病弱的小貓,我就又想著回家以后得暴打妹妹一頓。
貓咪上桌所帶來的真正改變是它們對我的態(tài)度。當(dāng)它們還是幼貓的時候,每天下班回家,它們都要豎起尾巴出來迎接我。根據(jù)寵物行為學(xué)家的理論,幼貓以為我出門那么久是為了狩獵,好帶食物回去給它們。所以,當(dāng)我狩獵歸來,它們就要上前迎接,表達(dá)“辛苦了,你去了那么久沒有受傷吧”之類的問候。
自從學(xué)會上桌之后,它們檢查了我的每一份外賣。通過反復(fù)驗證,它們弄清楚了一個事實:這個胖子的狩獵能力非常差勁,他打來的獵物都沒法吃,只有他自己喜歡。就這樣,它們?nèi)∠思议T口的歡迎式,我回家時常見的一幕是:兩只貓?zhí)稍谶h(yuǎn)處,聽見門響,扭頭過來看一眼:喲,胖子,回來了?又浪費了一天?
總之,貓上桌之后就變得很討厭?;蛘呶铱梢赃@么說,它們從此讓人討厭得很具體。如果有時間我們可以坐下來喝一杯的話,我大概能數(shù)落它們一整晚。是的,現(xiàn)在也只有晚上會有那么一刻,房間突然安靜下來,妹妹在我腳邊睡著,輕輕地打著鼾,懷里抱著我的iPad。在iPad的屏幕里有另外一個它,它們彼此緊緊相擁,酣然入夢。在那一剎那,我覺得貓大概也有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