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瑋 孫玉虎
孫玉虎:
首先祝賀您的《海龜老師1 :校園里的海灘》獲得20188陳伯吹國際兒童文學獎!聽說您19844年就獲得過這個獎,而且是當年的首獎。時隔三十四年再次獲獎,您有什么感受?
程瑋:
謝謝你。三十四年,這個數(shù)字聽起來有點嚇人。那時我還很年輕,寫作剛剛起步。我獲獎的作品是中篇小說《來自異國的孩子》。那個獎項,是對我寫作的一種肯定。記得當年由陳伯老親自授獎。一個說話細聲慢語、親切溫和的長者。幾十年來,陳伯吹國際兒童文學獎的影響越來越大,陳老在天之靈一定十分欣慰。
孫玉虎:
從您創(chuàng)作《來自異國的孩子》到19933年定居德國,總感覺這之間有一種若有若無的聯(lián)系,比如對異域文化的看似“零障礙”的接受。那么,是什么讓您決心放下筆,轉身去德國的?
程瑋:
我是中文系畢業(yè)的。但在大學四年期間,我最感興趣的,并不是中文系的正規(guī)課程。我閱讀最多的,也不是跟中文專業(yè)有關的書籍。像那個時代的大學生一樣,我讀的、學的、關注的,是西方的文學和藝術。在大學四年中,我有三年時間住在留學生宿舍里,接觸了很多來自世界各地的留學生。這段經(jīng)歷為我打開了一扇觀察世界的窗口。可以這么說,我是八十年代大學生里最早接受西方思想和西方文化的那個群體中的一員。
我是一個渴望變化渴望行走的人。我開始寫作的時間很早,年紀很輕的時候就獲得了各種能夠獲得的獎項,有些甚至是最高的獎項。但我一直很難想象我一輩子就坐在寫字臺前面寫東西。而且,我對自己一直很自信,覺得我從事別的工作一定也可以成功的。所以,當我在德國接受完影視制作培訓以后,我義無反顧地告別了寫作。
孫玉虎:
19933—20088,您有十五年之久沒有寫兒童文學,這期間您做了什么?又是什么原因促使您拿起筆重新開始寫作的?
程瑋:
在那些年里,我是德國電視二臺的制片人,專門為德國電視臺拍攝傳播中國文化的紀錄片。我走過了沙漠、草原、戈壁和高原,毫不夸張地說,我?guī)缀踝弑榱酥袊纳缴剿N仪猩斫?jīng)歷了中國那些年每一刻的細微變化。事實上,我從來就沒有真正離開過中國。
偶爾,在機場來去匆匆的路上,看到朋友們寫的新書,我會買下來,在候機時、在旅途中仔細閱讀。我欽佩他們在文學道路上自始至終的堅韌不拔,感慨自己原來也曾經(jīng)是其中的一分子,心里卻并沒有太多的慚愧。我覺得寫和不寫,都是一種負責的生活態(tài)度。
時隔很多年又重新開始寫東西,我要感謝三個人。
周益民,一個優(yōu)秀的語文特級教師。那些年里,他收集了所有我發(fā)表過的文字和所有對我的文字的評論文章。他在他的語文課上反復用我的作品作范文。他在“親近母語”的論壇上一篇篇地貼我的作品。他反復提醒我,在我的祖國還有人喜歡我的作品,還沒有忘記我。他第一次在南京跟我見面的時候,他送了我一束花。那是我生平見過的最美的鮮花之一。
章文焙,我大學時代的同學。她是一個溫和寬容的學姐。她也是唯一一個堅定不移地把江蘇少年兒童出版社出的新書和催稿信一直寄到德國的編輯。我是一個不喜歡也不善于保存舊東西的人,但她十多年以前給我的信,我至今還保存著。
還有一個是我的先生。在我剛到德國時,他就在海邊別墅的花園里專門給我修了一間小房子讓我寫東西。而懶惰的我讓它成了蜘蛛和老鼠作祟的地方。我知道他一直對我突然不寫東西耿耿于懷,甚至有一種內(nèi)疚,以為是他和我的相識讓我放棄了寫作。他是那些年來那個唯一經(jīng)常大聲提醒我曾經(jīng)是個作家的人。當我在電腦上敲出第一篇文字的時候,他的歡喜和欣慰實在是難以形容。這么多年來,他一直想把我打造成一個東西方結合的淑女。但我明白,其實他最喜歡的還是我做我自己,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當然,最重要的是,我有了這么多年新的生活經(jīng)歷,對人生也有了新的感受,我希望能與中國的年輕一代分享。
孫玉虎:
20088年回歸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之后,您先后推出了《少女的紅圍巾》、《少女的紅襯衣》、《俄羅斯娃娃的秘密》、“周末與愛麗絲聊天”系列、“周末與米蘭聊天”系列、“海龜老師”系列等作品,可以說每一部作品都是放在中西方文化的雙重背景下去書寫和關照的,這為原創(chuàng)兒童文學帶來了一道獨特而靚麗的風景。這樣的寫作策略,是您的主動選擇還是無意識的流露?
程瑋:
我是一個最真誠、最忠實的寫作者。我沒有寫作策略,我永遠寫我自己最熟悉的那部分生活。這么多年東西方行走的積累,是我第二階段寫作的基調(diào)。
孫玉虎:
“海龜老師”系列是您第一次嘗試寫低年齡段的兒童小說,而且寫得格外真切自然。與創(chuàng)作少女題材的成長小說相比,寫低年齡段的兒童小說您有什么心得體會?
程瑋:
寫低年齡段小說的起因,是因為我翻譯了《我和小姐姐克拉拉》一書。在這以前,我對低年齡段的作品接觸很少,在我翻譯《我和小姐姐克拉拉》的時候,我經(jīng)常一邊翻譯,一邊開心地大笑。翻譯完了以后有點興猶未盡,覺得自己也可以試試這樣的寫作?!昂}斃蠋煛毕盗芯褪沁@樣的一種嘗試。
寫低年齡段的作品有一點很重要,作者要設法把自己變成一張白紙。當你的心態(tài)變成一張白紙的時候,你會發(fā)現(xiàn),那些成人們習以為常的事物,在低年齡孩子那里,都是一場冒險、一場戲劇,都會變得趣味橫溢,有聲有色。
孫玉虎:
20166年,您因翻譯了《大盜賊》而入圍IBBYY榮譽名單,同時我們知道您翻譯的《小王子》也是一個優(yōu)質版本,那么創(chuàng)作和翻譯,您更喜歡哪一個?對于您來說,兩者是怎樣一種關系?
程瑋:
我至今還不習慣被人稱為翻譯家。因為這是一個令我崇拜、尊敬的職業(yè)。我年輕時閱讀的所有西方小說和著作,都是來自那些德高望重的翻譯家們的精心翻譯。甚至有時候我去讀原著,覺得譯作在某些地方已經(jīng)超出了原著。真正的翻譯家是優(yōu)秀學者。我不屬于學者類型。
我對翻譯比較挑剔,只翻譯自己喜歡的作品。翻譯的過程,對于我來說,是一個學習和解析優(yōu)秀作品的過程。你得先讀懂它,然后試著用自己的語言清楚而明白地把它重新敘述一遍。這一過程,能讓我學到很多東西。
孫玉虎:
過去十年,被稱為中國童書創(chuàng)作和出版的“黃金十年”,德國當前的童書市場是什么情形?據(jù)您觀察,德國人喜愛的兒童文學作家和作品有哪些?
程瑋:
確實,德國兒童文學的出版遠沒有中國這么繁榮興旺。
德國是一個比較注重傳統(tǒng)的地方,擁有很多幾代人共同閱讀的經(jīng)典兒童文學。比如格林童話、凱斯特納、米切爾·恩德,還有二十一世紀出版社引進的“彩烏鴉系列”中的一些作品等。這些作品的可貴之處在于它們是真正連接幾代人的紐帶。這些書不只是為孩子帶來閱讀的愉快和享受,還能讓孩子和成人在精神世界的層面上緊密地聯(lián)系起來。這些書的內(nèi)容,一般跟時代和時尚沒有很緊密的關系,它們展示的是一個人在成長過程中,對自己、對成人、對自然、對動物和對世界的認知過程。它們或許是驚險的,或許是優(yōu)美的,或許是可愛的,或許是神奇的。但它們是永遠充滿生命力的,是不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時代的變遷而陳舊褪色的。
當成年人在冬日壁爐火光閃爍的夜晚,在夏夜燦爛的星空之下,暫時擺脫生活中一切憂慮煩惱,和孩子們坐在一起,再一次閱讀這些書的時候,兩代人之間有一種奇妙無比的東西誕生了。這就是,他們有了與日常生活截然不同的共同語言、共同的審美觀、共同的喜怒哀樂,這種種共同,組合成父母和孩子之間的終身密碼。
我想,德國兒童文學的優(yōu)勢體現(xiàn)在長久的生命力。
孫玉虎:
我們通過您的散文隨筆知道您的兒子果同學非常優(yōu)秀,你們的相處模式是什么樣的?有沒有計劃以他為原型創(chuàng)作一部小說呢?
程瑋:
果同學有點像別人家的孩子。他永遠在適當?shù)臅r候做適當?shù)氖虑?,并且做得很出色。我們互相之間很早就習慣了報喜不報憂。他現(xiàn)在是個成人了,有自己的家庭。如果我要寫一本以他為原型的小說,我首先希望能得到他和他妻子的同意。目前為止,我還沒有征求他們這方面的意見。
頒獎詞
《海龜老師1:校園里的海灘》寫小學一年級普通的校園生活,卻有全球化背景下學校教育的觀照視角。對兒童心理刻畫準確生動,主要人物雷老師與“我”塑造得立體、可信,令人難忘。書中面對“不可能的承諾”提出的解決辦法,既體現(xiàn)了老師的過人之處,又給出了如何面對理想與現(xiàn)實之差距的人生經(jīng)驗,頗有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