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不動公家一分一厘
在最冷的冬天,部隊的同志給父親送來一套軍棉衣,這套衣服伴隨父親度過數個寒暑,夏天把棉花取出來做單衣,冬天把棉花重新塞進去
我(本文作者烏蘭夫之女云松)的父親(烏蘭夫,曾任全國人大常務委員會副委員長、全國政協(xié)副主席、國家副主席等職)在全國解放后擔任過很多重要的領導職務,用現在的話說,是“高官”,在生活上應該是很有保障的,但是有兩次,他陷入真正的經濟窘迫之中,節(jié)衣縮食,入不敷出,衣服上打滿補丁……
父母的津貼剛夠給我買奶粉
我的父母生育了10多個子女,由于戰(zhàn)爭年代條件極端嚴酷,父母在解放前所生的孩子大多夭折,僅存一子一女。全國解放的時候,我母親才27歲,可是身體已經受到很大損害,她生下的孩子,根本不能存活。
我是1951年出生的,雖然是早產兒,但活了下來,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于是,母親對我格外呵護。因為是早產,加之母親身體羸弱,我沒有母乳吃。我不能喝牛奶,一喝牛奶就病得很厲害。一位讀過醫(yī)科大學的朋友來看母親,送給她一盒罐裝奶粉,對她說:“試試這個,也許小孩子能接受。”
說起來也怪,我很喜歡吃這種奶粉,人也健康起來。這種奶粉應該叫代乳粉,主要成分是米粉,是美國生產的。1949年后,美國從解放前對中國實行商品傾銷政策變成對新中國實行全面經濟封鎖,嬰兒食品和藥品都在禁運之列。市面上這種奶粉越來越少,價格十分昂貴。
當時國家對軍隊和干部實行供給制,就是保障吃飯、每年發(fā)幾套衣服,除此之外,每月還有很少的一點兒津貼。父母每個月的津貼合起來,剛好能買這樣一盒奶粉,恰好夠我吃一個月。
給我買完奶粉,父母手里一點兒錢也沒有了。但維持一個家庭或多或少都需要一點兒錢,于是,哥哥姐姐只能穿著大人改制的舊衣服,上面滿是各種補丁。
還有個比較難解決的問題,就是父母老家的親戚或者同鄉(xiāng),會經常來看望他們,以往母親總會給他們一些經濟上的幫助,可是父母的津貼被我獨享之后,母親只能送給他們一些衣物。
母親說我一直喝這種代乳粉到3歲多,這期間她多次想改變我的飲食習慣,但是每次都以失敗告終。
“實權派”的樸素生活
母親出身封建大家庭,擅長刺繡。她開始會在我姐姐的舊衣服上點綴各種花朵,可是漸漸地,這些縫紉量越來越大,特別是父親的衣服,要補綴得完全看不出痕跡,很是費神費力。母親自己的工作本就緊張,對大量的家務活感到力不從心,于是想起她的姑母來了。
母親的姑母——我稱呼之為姑姥姥。姑姥姥突然接到我母親的邀請,又驚又喜,她以為有什么高貴精細的活計等著她,沒有想到都是些需要縫補的粗白布襯衫和舊軍裝。
當時父親是內蒙古地區(qū)黨政軍的一把手,同時是中央政治局委員和國務院副總理,是現在所謂的“實權派”,在經濟很窘迫的時候,為自己解決一點兒問題,實在是太容易了,可是他從來沒有為自己行過任何方便,絕不動公家一分一厘。
母親在經濟困窘的時候,也想過“創(chuàng)收”的問題。父親因為是領導干部,吃的是小灶,按照規(guī)定,他在午飯后有一個蘋果或梨的待遇,母親就打起這個蘋果的主意來。她找到管理員說,以后不要給我父親吃水果了,這份水果錢交給她,由她來安排。剛開始,管理員不同意,但是經不住母親軟磨硬泡,只好答應了。
現在想起來,一個月的水果錢也不過才幾元錢,但在當時對母親來說簡直是雪中送炭??墒撬吲d了沒有多久,轟轟烈烈的“三反”“五反”運動開始了?!叭础边\動主要是整肅共產黨取得政權后滋生的“貪污、浪費和官僚主義”問題。在一次黨小組的會議上,管理員揭發(fā)說,他想了好幾天,認為母親挪用首長的水果錢就是變相的貪污。
母親一聽就跳起來了,對她來說,貪污是極端邪惡的行為,染指國家的財富和老百姓的血汗,那是罪不可恕。她氣呼呼地說:“父親的錢給孩子用難道是貪污嗎?再說,烏蘭夫同志早說過他用不著吃水果了,不信,大家可以去問。”管理員也跳起來了,說:“水果費是組織上規(guī)定的,該做什么就做什么,挪用就是不對! ”
這件事情鬧到最后,還是上級出來調停。母親后來不理管理員了,覺得他胡鬧;管理員也不理母親了,覺得自己做得對。
風波過后,母親沒有了零用錢,父親飯后又吃到了水果。母親有些遷怒于父親,當父親習慣性地把蘋果切開,樂呵呵地分給孩子們的時候,母親就會憤憤地把孩子們帶走。
70年代初,父母從湖南回到北京,那位管理員來看他們,他已經是外省的一位基層領導了,他提著一包水果,一見我父母就哭了,那是一種革命隊伍中的情誼。母親說,那位管理員回憶起當年的事情,仍然覺得自己很在理。過去聽到母親講這件事的時候,我覺得這位管理員有點兒“一根筋”,但現在想起來,竟然有著說不清的感動。
父母的全部工資用來交房租
“文革”開始后,父親受到了某些人的誣陷,毛主席和周總理為了查清問題,也為了保護他,把他轉移到總參第五招待所,后來轉到北京郊區(qū)一處軍隊管轄的院子里。主席和總理讓父親住在軍隊管理的處所,最大的原因是安全??偤蠊芾聿块T卻給了父親一個奇怪的通知:繳納軍隊住房的房租。房租的金額幾乎是父母工資的全部。
從1966年到1969年,我難以想象父母困難到了什么樣的程度,只是后來聽到父親開玩笑,說母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在最冷的冬天,部隊的同志給父親送來一套軍棉衣,這套衣服伴隨父親度過數個寒暑,夏天把棉花取出來做單衣,冬天把棉花重新塞進去。后來顏色泛白了,母親請戰(zhàn)士買了五分錢一包的染料,把衣服染成了藍色。
1969年后,林彪的“一號命令”下達,許多老干部離開北京,父母來到了湖南。70年代初,父母回到北京。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中央辦公廳的同志告訴他,他們接到過群眾來信,都是當年經手父親“房租”的普通軍隊干部,他們先后給中央寫信,反映這種奇怪的收費方式,認為是不合理的。中辦的同志說,他們已經核查了這一事情,想把錢退還給父親。父親笑了笑,風趣地說:“事情已經過去了,就留在總后吧。算我繳了一筆部隊建設費,不是很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