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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匠王

        2019-09-10 17:36:22歐陽明
        微型小說選刊 2019年2期
        關(guān)鍵詞:家具店活兒大田

        歐陽明

        “王師傅,啥時我女兒才能辦喜酒呀?”一大早,火狗就跑來問木匠王。

        木匠王掰了一會兒手指頭,說:“八月十五以后吧?!?/p>

        “要等這么久???”火狗一臉著急的表情。

        “怕等,就找別人去!”木匠王白了他一眼。

        “不怕不怕,我慢慢等?!被鸸愤f上一根煙,臉上立即掛上笑。

        在向家寨,婚期不是算命先生說了算,得木匠王定。當(dāng)?shù)仫L(fēng)俗,嫁女都得陪嫁妝,越多越好越氣派。嫁妝中,最貴重的當(dāng)數(shù)木制家具,包括婚床、衣柜、洗衣盆、柜子、板凳等。種類不齊,或者做工太差,都會被人笑話。

        向家寨除了木匠王,還有李木匠、劉木匠,但手藝都不如木匠王,他們的姓也只能放在“木匠”兩個字的前面。木匠王的東西,做工精細(xì),肉眼看不出接縫。還很漂亮,特別是婚床,上面雕刻的龍鳳,活靈活現(xiàn),仿佛在飛;雕刻的花鳥,好像聞得到香味兒,聽得到叫聲。只有用他做的嫁妝,才不丟人。大家做家具,都請木匠王,即便他工錢要得比別人高。

        木匠王白天要下地勞動,晚上才能做木活兒。一套家具沒一個多月,出不來。

        大田結(jié)婚時,圖便宜,索性就找了李木匠。結(jié)果新婚當(dāng)晚,床叫得比人還厲害,事情沒辦到一半,床咔嚓咔嚓就散了架,還弄傷了女人的腰。女人鬧鬧嚷嚷,要找李木匠退工錢,賠醫(yī)藥費。大田怕鬧出去丟人,勸她。可第二天,大田老婆就跑了去,害得大田一輩子被人笑話。

        手藝再好,也是匠人,干的是力氣活兒。木匠王不想兒子和自己一樣,他希望兒子讀書,今后能當(dāng)個官,不僅有吃有喝,還可以像村支書一樣,想罵誰就罵誰。

        可兒子不爭氣,次次考試都是倒數(shù)第一名。木匠王恨鐵不成鋼,打斷了三根黃荊條條,也沒把兒子的成績打上去。木匠王為此唉聲嘆氣了很長一段時間。

        兒子混到初中畢業(yè),就不想去學(xué)校了。

        木匠王知道去了學(xué)校也是混年齡,就說:“跟老子學(xué)木匠吧!”

        曾經(jīng)有很多人都想給木匠王當(dāng)徒弟,他怕手藝外傳,搶了自己的生意,都婉言拒絕了。

        不料兒子竟不識好歹,硬邦邦吐出兩個字:“不學(xué)!”

        木匠王又氣又恨,揚起了手中的曲尺。

        “又想打我?來呀!”兒子這次沒躲,還把腦袋伸到曲尺下,兩眼兇光瞪著他。

        木匠王忽然發(fā)現(xiàn)兒子長大了,有點兒畏懼,手軟了下來,一屁股坐到板凳上,咬著牙說:“不學(xué),你狗日的早晚要后悔的!”

        “后悔個屁!今后誰還做家具!”兒子的話,像長了眼睛的子彈,直擊木匠王的痛處,他頓時語塞。

        木匠王一直認(rèn)為,人,只要有一技之長,就永遠(yuǎn)不會挨餓受凍??缮顓s像一頭犟牛,并沒按照他想的方向走。土地承包到戶沒幾年,鄉(xiāng)場上出現(xiàn)了家具店,盆子、凳子、衣柜、床,什么都有,很多還不是木制的,全塑料,輕便又好看,還耐摔,價格比木制的低一半多。

        做家具的人家已越來越少,木匠王有一年都沒接到活兒了。更可惡的是,大家對他的態(tài)度都變了,有時見到他,連招呼都不打。木匠王心里已失落很久了。

        父子倆談不到一起,接下來的日子,仇人似的,隔三岔五就吵。不久,兒子一氣之下去了廣東。

        “他不學(xué)就算了,罵他干啥?他還小,在外要是有什么閃失,我跟你沒完!”兒子走后,老婆經(jīng)常對木匠王抱怨。

        “不學(xué)門手藝,今后怎么過日子!”木匠王恨兒子,也為兒子擔(dān)憂。

        半年后,兒子終于打回來電話,卻不是好事,說出了車禍,需要三萬塊錢,叫盡快打過去。

        “敗家子!”木匠王不打錢。老婆又哭又鬧。沒辦法,木匠王取了存款,還貸了兩萬。

        錢打過去半個月后,兒子回來了,面黃肌瘦,見了爹娘就下跪。

        兒子說他沒出車禍,是被傳銷組織騙了,不拿錢就打,也不放人。兒子的腿上,有很多傷疤。

        木匠王心里針刺一樣痛,又叫兒子學(xué)木匠。兒子說:“不是不想學(xué),是木匠已經(jīng)掙不到錢了。”

        兒子離家后,木匠王依然沒接到活兒。想到自己的手藝將從此失傳,木匠王心里像結(jié)了冰一樣。

        幾天后,兒子去了縣城一家家具店打工,說要把被騙的錢掙回來。木匠王哼了一聲,他不相信也不指望兒子打工能掙到錢。

        出乎意料的是,第一年,兒子居然掙了五千。

        第二年,又掙了五千。

        第三年,木匠王還清了貸款。

        第四年,兒子自己開了家具店。又兩年,兒子創(chuàng)建了自己的家具品牌—木匠王,產(chǎn)品全找省城家具廠加工。

        隨著縣城的住房越建越多,兒子的家具一年比一年賣得好。幾年下來,兒子就攢下了幾百萬元。

        如今,兒子已是“木匠王家具有限責(zé)任公司”老總,店子開到了全省各地。

        十多年前,兒子就把木匠王接到城里,還給他雇了保姆。

        現(xiàn)在,向家寨的人談起木匠王,已不是木匠王本人,而是他的兒子。木匠王已被大家徹底忘記。他做的那些家具,很多被當(dāng)柴燒了。那些跟了他幾十年的斧子、刨子等工具,丟在老家,早已銹跡斑斑。今昔對比,木匠王感到恍如隔世,覺得這世道太不可理解,吃屎的管著拉屎的,養(yǎng)豬的硬是爭不過賣肉的,實在是太怪了。

        (原載《百花園》2018年第8期 作者自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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