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菲

對于我們普通人來說，“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是不存在的，跟一地雞毛的生活相愛相殺糾纏不休才是我們的日常。沒有誰喜歡做家務，但也沒有誰能逃離家務。想要一個溫馨舒適的家？那就一起做家務。

家務家務，有家就有家務。每一個安樂的家都有一日三餐、一大堆油膩的碗、要洗晾要熨燙要折疊的衣服、忽然就臟了的地板、忽然就滿了的垃圾桶、會蒙塵的家具、會堵塞的馬桶、會燒壞的燈泡……

如果這個家還有個孩子的話，那么，就還有刷不完的奶瓶杯子、洗不完的各種衣物、收拾不完的各種玩具、輔導不完的各種作業(yè)……

作家六六曾在一篇隨筆中寫日常生活中沒完沒了的家務：今天洗衣服，明天收衣服疊衣服熨衣服，后天抹灰收拾家，大后天又要洗衣服，大大后天又收衣服疊衣服熨衣服，大大大后天又要拖地抹灰收拾家。每天都要做飯，吃完飯要洗碗……

是的，家務活有一個其他任何工作都無法匹敵的特性：必須常常做，不會因為昨天做了今天就減少，不會因為今天做了明天就減少。它一直在那里，像弗弗里西斯的巨石，只能無休無止地推著；像某種怪物，永遠體量巨大，永遠風雨不動安如山，永遠在等你。更痛苦的是，每天每天地忙活，這個家也不會有什么變化，而一旦停止不干了，就“家將不家”，生活陷入混亂。

日用品廣告里展示的家務既輕松又優(yōu)雅，甚至還充滿你儂我儂的情趣，但現(xiàn)實生活中，呵呵，家務可絕不是那么討喜的存在?！皯小庇肋h是人類無法克服的基因，“好逸惡勞”更是我們生而為人的本性。我曾在一個公眾號上看到一篇閱讀量過10萬、“好看”過萬的文章，一看標題，用現(xiàn)在年輕人的話說，“內(nèi)心極度舒適”，手指頭自動轉(zhuǎn)發(fā)《沒錯，我們就是討厭做家務》。

一句話說出了我們共同的心聲！請問誰愿意辛辛苦苦上了一天班之后還匆匆趕去充滿各種不明氣味和各種嘈雜聲的菜市場挑挑揀揀地買魚買肉買小菜？誰愿意大夏天的在熱氣騰騰的燃氣灶前揮汗如雨地炒菜做飯？更可怕的是，面對滿桌杯盤狼藉，誰愿意洗碗？！美國當代家庭委員會的研究報告指出，誰洗碗的問題，是所有家務矛盾中最亟待解決的?？磥?，討厭洗碗可以說是全地球人的共同點了。多說一句，為什么洗碗是最糟糕的家務活？首先，洗碗這個活對付的都是食物殘渣，真的很臟；其次，洗碗得不到表揚，我們常夸一個人廚藝好，但幾乎沒人會夸獎誰洗碗技藝高超。掃地、拖地、洗衣服，看起來很簡單，勞動強度也不大，但它們的討厭之處在于：重復，枯燥，沒完沒了！

生活是這樣的豐富多彩，充滿誘惑。我們要看網(wǎng)綜，要追美劇，要打游戲，要刷抖音，要約朋友，要看電影，要旅游，要逛街……哪一樣都需要時間，哪一樣都比做家務有趣。誰都覺得沒時間做家務，誰都不想做家務，但有家就一定有家務，怎么辦呢？

誰都不干，去雙方父母家蹭吃蹭喝？找個鐘點工解決家務活？或者父母不定期主動上門做家務？但前提條件是，父母家不能離太遠，而且還得有“無怨無悔付出”型的父母。滿足條件的人很少，何況，變成啃老的巨嬰，逃避自己的家庭責任，也絕非長久之計。

那么，和一方的父母同住，讓父母承擔家務？這種情況下，家務不會成為夫妻矛盾的導火索，可隨之而來的，是婆媳矛盾，翁婿矛盾，代際糾紛，育兒矛盾……這些層出不窮的矛盾每一個都比家務還要可怕，令人左支右絀焦頭爛額。

索性請一個住家保姆？很好，省時，省力，省心。但前提條件是：你必須非常非常有錢。對于大多數(shù)中國家庭，尤其是背負房貸車貸的都市小白領來說，不現(xiàn)實。何況，即使請了保姆，一個家庭中也有很多事情是必須親力親為的。

所以，更多的家庭，還是得自己動手做家務。于是，隔三岔五，就會上演一場鍋碗瓢盆的小戰(zhàn)事：“你沒看到我最近每天早出晚歸加班加點啊，你就不能主動洗下碗嗎？”“你還好意思說，我又要帶娃，又要忙著做飯，你就不能把洗衣機里的衣服晾一下嗎？”“你還是不是這個家里的人啊，門口的鞋子你寧愿繞著走也不收拾一下！”“地上那么厚一層灰你倒是動手拖一下啊！”“垃圾桶滿了你能不能不要裝作看不見，每次倒垃圾的都是我！”……這樣充滿火藥味的對話，相信我們都不陌生。我們一邊抱怨著，一邊做著家務，也許在某一個節(jié)點，最后一根稻草壓下來，長期的怨氣、委屈、不滿，瞬間點燃，一場大戰(zhàn)就爆發(fā)了。因為家務而婚姻破裂，甚至發(fā)生家庭悲劇，看起來像一個段子，實際上，是真的在發(fā)生。

在我們的父輩、祖輩時代，家務并沒有成為一個問題。直到80后、90后這一代，家務才日漸成為一個重要問題、普遍問題。

生活質(zhì)量的提升導致家務勞動內(nèi)容和家務總量呈現(xiàn)出激增的狀態(tài)，我們面臨的是“家務越來越多”的問題。

物質(zhì)匱乏的時代，生活方式比較粗放，對家務的要求也不像今天這樣細致。生活貧困的時候沒什么可收納的，而今天豐富的物質(zhì)、財產(chǎn)的積累，帶來了家居用品的激增，居住空間的擴大帶來了清潔勞動量的增加。媽媽那一輩，用一口大衣箱就能將全家人的衣物折疊儲存好，而如今我們這一代，幾個衣柜一個衣帽間才夠放下一家人的衣服，而且衣服中有羊絨的有真絲的，有的要熨燙有的要懸掛有的要手洗有的要送去干洗，多了許多細致活兒。

教育方式的改變也帶來了家務總量的增加?，F(xiàn)在的孩子從小就擁有獨立的兒童房、豐富的個人用品，上學后則有各種各樣的學校作業(yè)要輔導，各種各樣的輔導班要接送。一個孩子給家庭帶來了許多歡樂，也帶來了無數(shù)的“活兒”，耗費了成年人大量的體力精力，更何況現(xiàn)在有二孩的家庭越來越多了。

家務勞動的質(zhì)量標準也在發(fā)生變化，過去一個掃帚一個拖把一塊抹布就能清潔全屋，而如今廚房、衛(wèi)生間、臥室、兒童房等不同的空間、不同的用具有不同的洗滌清潔方式，生活用品的細分、生活品質(zhì)的變化對家務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社會發(fā)展改變了傳統(tǒng)的社會分工，家庭分工也發(fā)生了變化，我們面臨著“誰做家務”的問題。

農(nóng)耕社會，我們習慣“男耕女織”“男主外女主內(nèi)”，大家都默認這種“男人賺錢養(yǎng)家，女人操持家務”的傳統(tǒng)分工，女性被固定在“家庭內(nèi)部”，做家務被認為是女性的分內(nèi)之事。而在過去的40年里，傳統(tǒng)的分工和秩序出現(xiàn)變化，女性走出了家庭，走進了職場。數(shù)據(jù)顯示，我國有70%的女性參與社會生產(chǎn)勞動，而在24—55歲年齡段中國女性的勞動參與率更高達90%。

這樣一組數(shù)據(jù)的直接指向是：現(xiàn)代家庭是男女共同養(yǎng)家的模式，女性在經(jīng)濟上對男性的依賴迅速降低。在女性也在“主外”也在“賺錢養(yǎng)家”的普遍事實下，再將做家務視為女性的分內(nèi)之事，很顯然是不應該的。

但現(xiàn)實是，在不少男性眼里，做家務仍然是女性與生俱來的職責。2016年的中國家庭追蹤調(diào)查數(shù)據(jù)顯示：中國女性平均每天的家務勞動時間達到2.6小時，是男性的2倍。中國男性的家務時間全球排名倒數(shù)第四。一條《家的百態(tài)》采訪視頻顯示，無論是已婚、離異或是單身，面對家務由誰來做的問題，答案從媳婦、媽媽、婆婆到岳母幾乎都是女性。很顯然，這不合理。

“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辛苦工作一天后還要承擔大部分家務的女性，怎么可能沒有怨言？三八節(jié)那天，我一位女同事就和她先生吵了一架，導火索是她收到的先生的微信：“老婆，你今天好好休息吧，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是明天記得早點起來給我做早飯，嘻嘻！”女同事后來發(fā)了一條朋友圈，得到了上百個點贊：我們不需要這樣的土味情話！我們更需要的是對家務勞動根本性、長期性的認可和分擔。

而一個更大的問題是家務勞動被輕視，家務勞動的價值被低估。

一些女性在家庭里的幸福感很低，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做不完的家務。做家務累也就罷了，更郁悶的是還得不到丈夫的理解和認可。在很多男性眼里，家務嘛，不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么，哪里就累到你了？一些事業(yè)成功的男性一方面希望妻子回歸家庭，全心照顧家人，另一方面卻并不尊重和認可家務勞動的價值，有意無意流露出“是我在養(yǎng)家”的優(yōu)越感。

在當前社會，家務勞動的價值也沒有得到足夠的認可。一來，家務勞動不能帶來直接的經(jīng)濟收益，二來，家務勞動一般在家庭內(nèi)部進行，似乎也不能產(chǎn)生社會效益。家務勞動在經(jīng)濟學指標中得不到任何衡量和體現(xiàn)，家庭主婦沒有薪酬待遇，離婚沒有“失業(yè)保險”，“工傷”后也沒有社會保障福利。

其實，家務勞動是一項集腦力勞動與體力勞動于一體的技術含量很高的工作。最簡單的如做飯，要知道蔬菜和魚類肉類的新鮮度，食物營養(yǎng)的組合與搭配，健康美味的烹飪方式。高階一點的如插花、茶道、育兒等等，更是有很多學問。操持一個家，張羅一家人的三餐飯菜四季衣裳，保持一個家的窗明幾凈井然有序，令一家人生活得安安樂樂健健康康，實在是了不起的大事。家庭是社會的最小細胞，家庭安寧和美，社會才能和諧穩(wěn)定，是時候重新評估家務勞動的價值了。

家務是一道坎，邁過去了，才能進入“家”。只有正視家務，合情合理地處理好家務，我們才能營造一個真正的“家”。一個家，想要變得溫馨、有活力，需要金錢、房子、家具這樣的“硬”條件，更需要時間、熱情、愛等“軟”投入?！败洝蓖度刖褪菍覄盏乃伎己托袆印σ粋€家庭的舒適度和幸福度來說，“軟”投入比“硬”條件更重要。

我們當然可以借助科技來分擔家務。從第一臺洗衣機面世開始，人類一直在用不做家務省下來的時間大開腦洞，電熨斗、吸塵器、洗碗機、掃地機器人……那些被人們稱作“黑科技”的家用電器，都為減輕我們的家務勞動作出了貢獻。

我們也可以借助“錢”來分擔家務?！都~約時報》就曾刊登一篇文章，標題十分直截了當：《花點錢，拯救婚姻》?；ㄥX購得專業(yè)的家政服務，讓更專業(yè)的人帶著專業(yè)設備和工具，來做專業(yè)的事情，把省下來的時間用在與家人相處上，已經(jīng)成為很多家庭的選擇。

然而，不管怎樣，家庭成員才是家務的主導者。要有一個溫馨的家，就必須花心思花精力花感情投入家務。家務勞動在這個時代不止是體力勞動，也是情感勞動。譬如吃飯，所謂人間煙火，家里沒有煙火就沒有人情味；譬如洗衣，意味著自我照顧和對家人的照顧；再如收納，沒有任何人可以替代家庭主人完成收納的工作，因為收納的秩序完全是契合主人的生活習慣和需求的。

對中產(chǎn)階層而言，體力勞動可以通過購買社會服務解決，但情感勞動卻不能?，F(xiàn)代離婚率之所以居高不下，正是因為夫妻在家庭生活中沒有在情感勞動上投入足夠多的精力，感情不穩(wěn)固。家務是一種與我們個體生活緊密相連的行為，需要統(tǒng)籌考慮，也關乎干家務的人持有什么樣的生活理念。所以，市場只能提供一些最基礎的標準化服務，卻無法真正提供個性化的產(chǎn)品。打個比方，干家務就像談戀愛，必須親力親為，才能收獲滿足感。

家務讓我們建立更穩(wěn)定更親密的家庭關系。因為家務其實也體現(xiàn)了一種情感博弈。所謂的情感博弈，就是誰愛誰更多一些。更愛對方的人更愿意付出。然而，愛是永遠消耗不盡的資源嗎？不是。當對方出于愛，關心你，愿意為你付出的時候，你偶爾可以耍耍賴，但不要以為人家的付出是理所應當?shù)?。你情我愿，你來我往，你的付出，我會珍惜，我的付出，你會回應，情感才會在良性互動中實現(xiàn)“可持續(xù)發(fā)展”。平衡故持久，如果在情感博弈中出現(xiàn)了秩序失衡，關系就會破裂。一方將家務大包大攬，一方心安理得地享受，不是合理的家庭秩序，不是健康的家庭關系，也不會有親密的家庭氛圍。

一個家庭幸福的同事曾和我們分享夫妻相處之道，她說兩人平時工作都很忙，每天最放松的時刻，就是和老公一起做飯的時候。兩個人在廚房里，一個做，一個幫，聊著一天的見聞，交流著彼此的看法。吃完飯，一個洗碗，一個在旁邊收拾。一起做家務，于他們而言，不是負擔，而是一起共度親密時光。

毫無疑問，在家務這件事上，男性受到的批評更多。這顯然并不冤枉誰讓你們確實付出太少呢？希望男同胞們明白，這個時代，以不做家務為榮的大男子主義者已經(jīng)不受歡迎了，那些對生活有熱情、對家人有關愛、對家務有承擔的男性，才是符合當下社會審美的男性。熱愛烹飪擅長廚藝的黃磊，雖然由長發(fā)飄飄的男文青變成了豐肥圓潤的大叔，但仍然備受女性青睞。而一檔名為《做家務的男人》更是為男演員袁弘圈了無數(shù)粉，因為他會早起為妻子準備早餐，會熟練地帶娃，會主動地收拾房間，是一個“做家務的男人”。

而女性朋友也并不是無可指摘。你們確實勤勞能干，可很多時候就是太勤勞了，才會將丈夫和孩子逐漸變成了家務的局外人；就是太能干了，才會嫌棄丈夫和孩子這也沒干好那也沒干好，澆滅了人家干家務的熱情，打擊了人家干家務的積極性?！耙皇终谔臁钡貙⒓覄杖闪耍瑧T出了什么都不會干什么都不想干的丈夫和孩子，你能不累嗎？能不滿腹怨言嗎？一個女主人沒有幸福感的家庭，又怎么可能是一個和美溫馨的家庭呢？

媒體經(jīng)常拍到霍啟剛和郭晶晶一起逛超市買生活用品，大家都很驚訝：一個是豪門之子，一個是世界冠軍，這樣的夫妻對買菜買米這些小事竟然親力親為。而霍啟剛也很驚訝：我們就是過日子啊，為什么大家會覺得奇怪啊？

是啊，不管是什么樣的身份，只要選擇了家庭，就是過日子啊，就要做家務啊。所以，從今天起，和家人一起做家務吧，一起用情感，用智慧，用耐心，用一輩子的時間，建設一個真正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