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一個嬌小的身影上體味到與母親一般慈祥的愛來,這是一位老人所給予我的——她正邁著蹣跚的步履,從門里迎了出來,歡喜地將我抱起……
母親支好車子,然后與外婆一同走進屋里去。外婆與母親親密地交談著,相互問起最近的生活狀況,都各自說好。而此刻的我,正被外婆抱在懷里。我緊緊地依附著外婆的身體,摟著她的脖子,俯在她的肩上。然后,我又被外婆放到膝上。她的雙膝不停地抖動著,手撫摩著我的小腦袋。老人仍然一臉地歡笑,雖然臉上已布滿皺紋,但那笑的背后所經(jīng)歷的滄桑歲月,都在這笑中變得極為坦然。當然了,在自己疼愛的女兒面前,哪里還有什么愁苦不可舒展呢?每一次來外婆家時,母親不是幫外婆洗一洗衣服,就是到地上幫外婆干點農(nóng)活。外婆看著這個在家境極為窘困時打算遺棄的女兒并沒有因此埋怨她,而是這樣地關懷她,外婆的心里倍加感動和高興。她好像是把對母親缺少的母愛,完全轉移到我的身上,好似是她在對自己做著懺悔和補救。這位老人把她所有的愛給予了我。
從我懂事起,我每天都叫嚷著要到外婆家。因為那張熟悉可親的面孔很早就在我的腦海里晃動,甚至在我未出世之前,她就曾細心地照料著母親和我。因為父親是鉆井工人,常年在外地搞鉆探打井,回家的時候很少,家里又再無其他人。母親只好將外婆請到家里,以免母親在生下我之后無人照管。外婆看到母親常常一人守在家里,在懷著我六個月的時候,還要到地上去干活,很是心疼母親。所以,更是對母親照料得無微不至。直到我出生后四個月,外婆才走。
每當母親回想起這些的時候,她總是對外婆懷著一份感激。她說,外婆鼓勵她上學,在幾個姐妹中,她的文化程度算是最高的了。盡管家境困難,但她還是讓母親讀完了初中,這個決定讓母親受益匪淺。
而我對外婆的懷念,莫過于外婆給我做的剪紙——她很準確地將門畫上的人物圖片剪下來,像一個個活生生的人。每一次,我都拍著手贊賞外婆高超的手藝。盡管后來,我長大后,外婆再沒有給我做剪紙。當我學著外婆的樣子把門畫剪給弟弟,哄他開心的時候,他不是將畫上的人弄斷了手足,就是將它剪得失去原貌,這使我十分掃興。此外,便是外婆家的那個白瓷毛主席半身像。每次到外婆家的時候,我總是將這個瓷像揣在懷里,幾個孫兒中,外婆只讓我拿,確實對我偏心幾分,令幾個阿姨也有些不服氣……
外婆生于戰(zhàn)爭年代,從抗戰(zhàn)到解放,幾十年的戰(zhàn)亂生活,算是經(jīng)過了大場面,人生中也歷經(jīng)坎坷。外婆經(jīng)常沒日沒夜地給我們講故事,講那些艱苦的年月,講那些血腥的戰(zhàn)爭,講那些民間神話故事。我一度在想象中隨那嫦娥在月宮里遨游,還有那吳剛砍著的樹和一只在松樹上跳躍著的猴子……現(xiàn)在,每當對月佇立時,仿佛仍能看到仙女在盈舞,牛郎織女在天河的街道上穿梭……生活便在這些神話傳說中有趣地展開著,并在小小的生命中,植種了一顆夢想的種子。
時至今日,外婆已去世一年多了,但外婆的聲音仍然縈繞在我的耳畔,讓我一直對她充滿懷念。記得當時,我聽到外婆去世的消息后,我的心猶如跌落到萬丈深淵,它所背負的悲痛已遠遠超過任何時候。
記起最后一次到外婆家,是在年前,我放寒假去看外婆。那時,外婆已病情很重,腿腳明顯不便,因為外婆患有類風濕性關節(jié)炎,手腳都已麻木。當我見到外婆,看到她滄桑的臉龐時,我的眼淚禁不住流了下來。
外婆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是我,驚訝地半帶高興半傷懷地迎了上來。那時我才想起,已有一年多的時間沒有到外婆這里來了。外婆的境遇,我自己也是知道的。子女們都棄了老人,嫌她年老又有病,給他們的生活帶來了麻煩。而那時,家里又要供我上學,又打算買房子,所以十分窘困,除給外婆少數(shù)生活費外,也無能為力。幾個舅舅更是怕自己經(jīng)濟上受到損失,離棄了老人,這給外婆的生活帶來了極大不幸。沒想到,外婆到老連個好的去處也沒有。
有一次,我懷著悲憤,陪外婆睡在她那張孤獨的土炕上(外公去世后,外婆一直這樣過著孤苦伶仃的生活,她把一切的悲怨都吞咽到肚子里)。就在我臨畢業(yè)的那一年,她懷著哀怨離開了人世。
人到了老年,命運卻落得這樣凄慘。我寫詩為外婆悼念,曾佇立在外婆的墳前,無助地流了很多淚。只是人離去之后,才感到痛惜……
作者簡介:萬有文,男,甘肅省高臺縣人,甘肅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在《詩刊》《星星》《陽光》《散文選刊》《飛天》《四川文學》等刊物發(fā)表,已出版詩集《故地》《月照河西》。
(責任編輯 劉冬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