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無相,相由心生,可見之物,實為非物,可感之事,實為非事”
——《無常經》
捕蛇者
同學曹發(fā),生就一副水蛇腰,走路風擺楊柳般招搖,就這樣一個有些女里女氣的人,竟成了一名遠近聞名的抓蛇人。苞米樓子柴草垛,亂葬崗子大石堆,打眼一看,哪里藏蛇,多大的蛇,基本上八九不離十。別人抓蛇用工具,他抓蛇用手,說來也怪,蛇一看到他,就不會跑了,原地團成一團,腦袋埋到身子底下,嚇得一動不敢動。曹發(fā)只要掄起蛇的尾巴甩上兩圈,蛇就全身脫了節(jié),癱成了一團泥。
曹發(fā)不但抓蛇,還吃蛇,不是烤著吃、煎著吃、燉著吃,而是生吃,蛇頭扭去,扒去皮,用清水一沖,吃面條子一樣往嘴里捋,嚼得咯吱咯吱響,嘴角還冒著血沫子,一副很兇的吃相。
曹發(fā)抓蛇的緣起,竟是一次同學間近乎戲謔的舉動。春天到來的時候,三五同學約好了,在星期天上山去采山野菜。路過一處小河溝,有眼尖的同學發(fā)現(xiàn)了一條身子還有些僵硬的蛇,手快的曹發(fā)舉起鐮刀,向地上正在慌張?zhí)优艿纳呖橙?,手還是慢了些,只砍掉了蛇的尾巴,蛇鉆進亂石堆里面去了。這時,嘴快的同學驚慌地喊:“壞了、壞了,打蛇不死,十年報仇不晚,這下你可惹禍了,等著蛇報復你吧?!辈馨l(fā)早已嚇白了臉色,蹲下極快地往下扒拉亂石堆,同學們也手忙腳亂地幫忙。有一次已經發(fā)現(xiàn)了蛇受傷的尾巴,曹發(fā)卻沒抓住,亂石堆都翻完了,也沒見到蛇的蹤影,原來它已經順著蛇洞逃遠了。
曹發(fā)悶悶不樂了一段時間后,就和蛇較上了勁,沒事就到處踅摸打蛇,不管是毒性大的“野雞脖子”“草梢子”,還是無毒的“烏蟲”“鐵樹皮”,一律打死。大的蛇剝皮攏火燒著吃,小一些的就扔掉了。蛇肉的味道很不錯,對于一年也吃不了幾回肉的我們來說,還是很解饞的。后來曹發(fā)遇到蛇就不打死了,而且是活捉,原因是縣城搞旅游,開發(fā)了燒烤一條街,吃烤蛇成了時尚。曹發(fā)成了職業(yè)捕蛇者,收入遠遠超過種地,曹發(fā)不但自己抓蛇,還帶了徒弟呢。
當然,并不是哪里的蛇都讓抓,比如人參地的蛇,參農就不讓抓,因為參地的蛇被稱為“錢串子”,能給種參人帶來財運。做生意的人家,藏在苞米樓子或柴草垛上的蛇,夏天在太陽光足的時候,經常爬出來曬太陽,而且都是經年的大蛇,對這樣的蛇,曹發(fā)能遠遠地看上一眼就不錯了。店家認為,這不是曬蛇,而是曬錢串子,這可是生意興隆的象征呢!
這天,曹發(fā)正在外面抓蛇,老婆慌慌張張地跑過來,人還未近前,喊聲先過來了:“老曹、老曹,不好了,快回家看看咱的孫子吧!”曹發(fā)急三火四地趕回家,發(fā)現(xiàn)四歲的小孫子正仰躺著,蛇一樣地從炕梢“呲溜”到炕頭,又從炕頭“呲溜”到炕梢,這是正常人所做不到的。大人拽都拽不住,沒辦法,只好綁住他的手腳,可孩子的身子還像蛇一樣扭動。后來請了村里的徐半仙來看,經過“作法”,徐半仙告訴曹發(fā),是蛇精老祖見怪了,曹發(fā)有一次把一條小蛇扒了半截皮就扔到樹杈上了,半死半活地晾了好幾天才死。蛇也是一條命啊。
經此一劫,曹發(fā)抓蛇的心灰了不少,老婆也勸他,為了子孫后代,圖財害命的事情還是少干為妙。不久,國慶節(jié)黃金周到了,縣城迎來了旅游高峰,干燒烤的老友又找到了曹發(fā),還讓他抓蛇并提高了收購價格。看在錢的份上,曹發(fā)又進山抓蛇了。
這次曹發(fā)選的抓蛇地點是一片廢棄的山參園子,雨過天晴,看參人遺棄的看參房旁邊有一片大石堆,很多蛇在雨后都爬到大石頭上曬太陽。還沒走近大石堆呢,曹發(fā)遠遠地就發(fā)現(xiàn)大石頭上趴著好幾條大蛇,鱗片在陽光下閃著晶瑩的光澤。曹發(fā)心頭一喜,加快腳步趕過去。還沒走近大石堆呢,幾條大蛇相繼竄進了看參房,曹發(fā)心里更樂了,心想,它們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曹發(fā)也緊跟著進了看參房,正低頭尋找蛇呢,房后突然傳來了隱隱轟鳴聲。曹發(fā)意識到不妙,轉身就往屋外跑,說時遲那時快,被雨水浸透了的山坡滑坡了,推倒了看參房。曹發(fā)腿腳還算麻利,但還是遲了半步,被房檐木頭砸折了一條腿。曹發(fā)正疼得齜牙咧嘴緩氣呢,剛才鉆進看參房的幾條大蛇又慢慢向他圍了過來,兇惡地吐著紅紅的蛇芯子……
犟啞巴
嚴格說,啞巴并不算我們同學,他比我們大了三四歲,是降了兩級才到我們班上的“臭降級簍子”。用他寡婦媽的話說,也就養(yǎng)養(yǎng)身體,好早日下地干活,所以在我們班只讀了不到兩個學期,就輟學回家放豬了。
啞巴父親去世的早,撇下了一大幫孩子,由他的寡婦媽苦巴苦業(yè)拉扯,日子過得緊巴,當媽的脾氣就大,一天到晚抓兒女們撒氣,呼天號地咒罵兒女,“要賬鬼”“倒血霉”成了她的口頭禪。其他兄弟姊妹一聽到母親開罵,往往躲得比兔子還快,耳不聽為凈。倒是十啞九聾的啞巴,不躲不藏,腆著臉,承受著母親唾沫星子橫飛的謾罵,臉上還隱隱地帶著一絲笑意。母親有時罵著不過癮,就上手掐,掐得啞巴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即使這樣,啞巴也不躲不藏,不喊不叫,梗著脖子站在那里,可見啞巴的倔強非同一般。
還有更犟的事呢!一次,啞巴閑著沒事砸核桃吃,母親在一邊又跳著腳開罵,啞巴心煩,一不留神,錘頭砸到了指甲上,疼得啞巴跳起來甩著手吸冷氣。母親見狀把惡毒的語言全潑到了他的身上,氣得啞巴蹲下來,拿起錘子,又朝自己的另一只手指砸了一下,砸得鮮血淋漓,嚇得母親都禁了罵口,你說啞巴犟不犟。
犟人交友也怪,竟和住在鴨綠江邊草窩棚里的老鰥夫李八懶成了朋友。啞巴把豬趕到江邊的草地后,就跟在李八懶的腚后,跟著李八懶學編筐窩簍,學撒網(wǎng)抓魚。啞巴嘴笨心巧,沒多久都學會了,做得像模像樣,也就有了收獲,隔三差五地拎回家半簍活蹦亂跳的江雜魚或是一副臘樹條編的土籃子,母親也就懶得管啞巴和李八懶的交往了。
放暑假的時候,我們三五個男同學,常常跑到鴨綠江邊,看啞巴用“甩掛網(wǎng)”打漁。麗日晴空下,啞巴穿著大褲頭,光著被陽光曬成古銅色的臂膀,拖著甩掛網(wǎng),蹚在齊大腿根的江水里,貓著腰,眼睛瞇縫著望向前邊波光粼粼的江面,慢慢前行。我們也順著啞巴的目光朝江面上看,微風下,水紋成了亂網(wǎng),又反射著刺眼的光,什么也看不清楚。倒是啞巴看清了水面上有點點白光閃耀時,知道那是“白漂子”魚“打漂”了,發(fā)現(xiàn)了魚群。說時遲那時快,就見啞巴突然站直腰身,使出全身的力氣,掄圓手臂,甩出了手中的掛網(wǎng),掛網(wǎng)呈半圓形“唰”的一下落進江水里,啞巴嘴里發(fā)出“咴兒咴兒”的叫聲,跑到網(wǎng)圈內往網(wǎng)上趕魚。等到啞巴起了網(wǎng),上面就滴里嘟嚕地掛上了“白漂子”“紅翅子”等鴨綠江特有的野生魚,樂得我們跳腳拍手,啞巴也不好意思地咧開厚厚的嘴唇笑了。啞巴一高興,我們就有了石板烤魚吃,新鮮的活魚,考得“滋滋”冒油,再撒上點鹽面,那個香啊,現(xiàn)在想起來還流口水。
李八懶沒有什么愛好,平常就愛喝兩口小酒。下酒菜也簡單,一根蔥,兩個辣椒,好一點,煎盤雞蛋,燉盤江魚。一盅酒下肚,皺紋全開,眉角眼梢都是笑,滿臉慈祥地望著啞巴,好像望著自己的兒子。這時也是啞巴最高興的時候,厚厚的嘴唇差不多咧到了耳丫子上,勤著往李八懶的酒盅里斟酒。當然李八懶的酒錢啞巴也包了,鎮(zhèn)上趕集,賣筐賣魚,得錢第一件事先把李八懶的酒葫蘆灌滿,氣得寡婦媽罵他:親爹也沒享受過這樣的孝敬,別說他親媽了。
這天中午菜好,李八懶又喝高了,趔趔趄趄地去江水里沖涼,正趕上雨后水漲,水渾又涼,一腳踏進了挖沙人留下的深坑,沒了影,幾口水嗆下,就在江里掙扎起來。正在屋門口編筐的啞巴發(fā)現(xiàn)后,三步并兩步地躥到江邊,衣服也沒來得及脫,就跳進水里去拽李八懶。被嗆昏了頭的李八懶反倒抱住了啞巴的胳膊往深水里拽,鬧得啞巴也被嗆了幾口水,也在水里胡亂劃拉起來。好在這時,岸邊洗澡的小孩們找來一條長棍,幾個人握著把另一頭伸到了啞巴面前。啞巴身子一側,抓過李八懶的手,讓他緊緊地握住了棍頭,又在后面推了他一把,被幾個孩童拽上了岸。再回頭去找啞巴,水面上恢復了平靜……
啞巴被撈上來后,懷里還死死抱著一塊江石。啞巴被放到了沙灘上,得救的李八懶在他面前磕頭如搗蒜,哭嚎得不成人聲,淚水、鼻涕、沙粒沾了滿臉。寡婦媽聞聲趕來,大罵一聲:“你個犟死鬼啊,賬要夠了就走了,撇下我可怎么活啊!”喊完就昏了過去。再看啞巴,鼻孔慢慢地流出一絲鮮艷的血跡,烏青的嘴臉上似乎露出一絲笑意,身體卻慢慢地僵硬了。
酒蟲老九
老九,是我同學叢子明在學校寢室哥們兒之間的排行數(shù)。老九大臉、小眼,一笑,兩眼瞇成一條縫,彎彎的,有些魅力。鄉(xiāng)中設在鄉(xiāng)政府所在地,老九本來用不著住宿,為了湊熱鬧,也搬來行李入了我們伙兒。還對其父母美其名曰,方便上晚自習加強學習。好在老九的父親在鄉(xiāng)政府上班,母親是小學老師,家境好,也不在乎多花倆錢。
老九聰明,心思卻沒用在學習上,調皮搗蛋是他的強項。晚上我們上晚自習,他和幾個不愿意學習的同學賴在寢室里想招捉弄我們。聽到我們下自習走到門口時,寢室就關了燈,先進門的同學不是被門口的掃帚疙瘩絆個跟頭,就是被門楣上水杯里的水兜頭澆個正著。拉燈繩的同學更慘,燈繩上抹了墨汁,沾到手上黑乎乎的,抹的哪都是。同學們不饒老九,擁過去要收拾他,老九迭聲告饒,并承諾從家里帶好吃的“慰問”我們,還要請我們喝酒賠罪。那時候老九已經開始喝酒了,因為他的父親嗜酒,在他還很小的時候,就用筷子頭蘸酒往他嘴里抿,只是他的母親管得嚴些,平常不許他喝罷了。
老九正式成為酒蟲,是在他初中畢業(yè)進入集安白酒廠做供銷員后。老九的家人托了關系,送他進了國營集安白酒廠,先在車間當工人,不久就調到了廠供銷科跑供銷。這時能喝酒的特長就充分發(fā)揮出來,推杯換盞之間,工作已是干得風生水起。其時,集安白酒廠如日中天,生產的“石橋”牌集安白酒暢銷省內外,門外拉酒的車都排成了隊。老九成了響當當?shù)膰蠊と耍渤闪送瑢W中第一批穿西服扎領帶的佼佼者。老九酒量大,脾氣好,逢人就笑,眉眼彎彎,討人喜歡,在單位很有人緣,辦事好使。有好幾位同學辦喜事的酒,都是他從酒廠里按批發(fā)價給弄出來的。當然,在同學的婚宴上,他也是酒長的不二人選,又能又能喝,很能調動氣氛。
老九娶妻生女后,趕上國企改革的大潮,集安白酒廠改成了股份制企業(yè)。走馬上任的私企老總借助“石橋”這塊集安白酒的金字招牌,干起了酒精勾兌的勾當,錢是賺了一些,卻砸了牌子,很快,勾兌出來的白酒就無人問津了。效益一下滑,企業(yè)精簡人員,老九首當其沖,拿了很少的安置費,卷鋪蓋走人了。屋漏偏逢連夜雨,老九下崗后不久,妻子移情別戀,也與他拜拜了,撇下幼女交母親撫養(yǎng)。接踵而來的打擊,很少能看到老九眉眼彎彎的笑意了 ,酒成了他最好的依賴和澆愁的東西,一日三餐,拿酒當水喝了。其時,他的父親已去世,母親年長也管不住他了,整日喝得臉紅脖子粗的,酒后還要西裝領帶齊全,穿著擦得一塵不染的皮鞋到樓下農貿市場逛上一圈,也只有這時,才能依稀看到老九當年的風采。
成天在酒里泡著,心臟和血壓就出了毛病,母親便強制老九戒酒了。母親把他藏在家中隱蔽角落的各種包裝的酒搜羅盡后,鎖上門放心辦事去了。時近正午,酒癮上來,仿佛有千萬只酒蟲在老九的心肝上抓撓,鼻涕眼淚都出來了。
老九于是找了一條細繩,綁了一卷錢,趴在二樓的窗口,喊樓下農貿市場相熟的人,慢慢地把錢用繩順下去,然后讓人幫著把買來的袋裝酒系到細繩上,再由他慢慢地提上來。
老九迫不及待地走到廚房里,用嘴撕開包裝,把酒倒進水碗中,端起來“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了個底朝天,然后滿意地打著酒嗝,仰著紫里透青的大臉,撲到床上,鼾聲如雷地睡過去了。或許老九喝了假酒,或許喝得過多,睡夢中的老九酒意上涌,要起床嘔吐。剛站起身,卻一頭栽倒在床前,嘔吐物順著嘴和鼻孔涌了出來。由于臥姿不暢,嘔吐物反流,嗆了食管,引發(fā)了心肌梗塞,等母親辦完事回來,老九臉憋成了紫茄色,人已死去多時了。
老九火化后,他母親決定為他水葬。因為身后的女兒,終歸要遠走高飛的,遺下荒墳,孤寂無邊,還不如一了百了,況且水葬也符合當?shù)仫L俗。
鴨綠江上,薄霧如紗,漿聲人影中,小木舟靜靜地劃向江中心,老九的女兒將拌了玫瑰花瓣的老九骨灰一把把撒向江面。船尾的母親,悄悄開了一瓶集安白酒,流著淚撒向江面,江面便蕩出了如老九彎彎笑意一樣的水紋,一股濃郁的酒香,逐漸彌漫開來……
跑倌段小跑
跑倌,是老家的方言俚語,意喻能跑和亂跑的人。同學段小寶,闊嘴大耳,腿長腳大,我們送他外號“段小跑”。段小跑六歲時出疹子,大夫千叮嚀萬囑咐,一定要臥床靜養(yǎng),否則走早了會落下病根。母親忙,沒看住,還是下地跑了,于是落下了一走多路,腳后跟就痛的毛病。
即使這樣,也沒耽誤他跑。校運動會,從100米到1500米,凡是跑的項目他全包了。他光著大腳丫子,張著鲇魚嘴,倒騰著一雙鍋叉子腿,在塵土飛揚的操場上,如被狗攆了的兔子,奔跑如飛,贏得了同學們陣陣掌聲。跑順腳了就開始逃課,上山逮鳥,下河抓魚。段小跑愛好廣泛就是不愛學習,被班主任告到他爸那里。他爸是復員兵,人高馬大,脾氣火爆,在部隊是扛機槍的,抓回在外亂跑的段小跑,二話不說,一根麻繩吊到屋頂房梁上,解下牛皮褲腰帶就是一頓猛抽,抽得段小跑咧著鲇魚嘴殺豬般嚎叫,連連求饒。可從屋梁上放下來,眼淚還沒干呢,一轉身,又跑沒影了。
段小跑好歹混到初中畢業(yè),一跑竟跑到關里山東老家去了。他是背著他爸跑的,氣得老段暴跳如雷,發(fā)誓等他回來非打斷他的雙腿不可。段小跑去山東是他的母親幫助聯(lián)系的,母親就勸老段說圈養(yǎng)不住只能散養(yǎng)了,算命先生說兒子的那張大嘴一定是要吃四方的,好男兒志在四方嘛。
段小跑跑到山東后又跑到海上去了,被船老板雇到海上打漁。旱鴨子上船,又沒地方跑,頭幾天,段小跑吐得翻江倒海,躺在甲板上成了一條瀕死的魚??丛诠べY還算優(yōu)厚的份上,段小跑堅持了下來。后來,逐漸鍛煉成為一名合格的放網(wǎng)收網(wǎng)、撿魚腌魚的小工,漂洋過海,跑了很多國家,只是很少上岸罷了。
等看到回來過春節(jié)的段小跑,同學們全都驚呆了——大分頭,發(fā)長齊耳,緊繃繃的喇叭褲,裹著豐滿健碩的兩瓣屁股,一尺二的褲腳,走路都省了掃他家的地了。說話也撇聲拉氣的,間或還能蹦出幾個英文字母。他出海打漁經歷的一切,在我們這都成了傳奇,望著他張合著鲇魚嘴,聽著他吐沫橫飛的講述,好幾個已輟學在家的同學,都請求他過完春節(jié)帶他們一起出海打漁,段小跑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迭聲地說不行,鬧得同學之間挺不愉快的。
段小跑又在海上飄蕩了幾年,在他過了三十歲的時候,突然洗手不干了?;氐嚼霞?,翻修了老屋,弄了一群豬養(yǎng)上了,有的同學問他,錢掙得好好的怎么就撒手不干了,難道害怕錢多了咬手嗎。段小跑沉默良久,長嘆道,人再能跑也跑不過命啊,出海打漁,一個浪頭打來,活蹦亂跳的人轉眼就沒了,還跑什么跑。
由于在外飄蕩,錯過了娶妻生子的最佳年齡,回村的段小跑一直單著,一來二去,和村里一個叫大花子的婦女好上了。大花子的丈夫常年在外打工,大花子在家做豆腐賣,豆腐渣賣給段小跑養(yǎng)豬。孤男寡女,干柴烈火,交往一多,段小跑就吃了大花子人的豆腐。段小跑擴大了養(yǎng)豬規(guī)模,帶動大花子豆腐買賣也紅火起來,見天倆人湊在一起,外村來的人還以為他倆是一家的呢。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大花子在外打工的丈夫突然回來捉奸了,把段小跑和大花子堵了個正著。大花子丈夫用豆腐夾子朝著光著身子的段小跑摟頭蓋臉一頓猛削,打得段小跑頭破血流,慌不擇路,奪窗而逃時,又摔壞了腳骨,段小跑借著雨夜的掩護,狼狽逃竄了。
此事過去好久,有同學見到段小跑還是一瘸一拐的,不禁問他,都說你能跑,你當時為什么不跑???段小跑囁嚅半天,鲇魚嘴張了又張,才低聲說,喝大酒睡涼炕,早晚是病,是錐子總要出頭,是癤子總要冒膿啊。
段小跑說完上述話不久后就從村里消失了,和他一起消失的還有大花子。有的說他們上外地養(yǎng)豬去了,有的說做豆腐去了,反正至今也沒有誰看見他倆回過村里。
風流張老跑
女大十八變,高中畢業(yè)后,同學張小寶從一個拖著鼻涕蟲的愛哭黃毛丫頭,出落成身材高挑、面目姣好,人見人愛的大美人了。特別是那一雙吊梢眼睛,像是長了鉤子,眉來眼去間,顧盼一笑百媚生了。
張小寶年少喪母,父親忙于農事,對她疏于管束,任由自生自長,長成了性格外向、活潑開朗的東北大嫚了。人長得漂亮,就有一幫適齡男青年整天圍著身前身后獻殷勤,要抽煙,“啪”的一下火點著了,要吃冰棍,就有人屁顛顛地跑著買來奉上。用她爸的話說,就像牛腚邊圍了一群嗡嗡叫的蒼蠅,怎么趕也趕不散。以張小寶的條件,本來是要到縣賓館當服務員的,已經通過了初步面試,卻被同學翟先枝搞到了手,未婚先孕。翟先枝膀大腰圓,趕大車的出身,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反正用大車歡歡喜喜地把張小寶拉回了家,成了我們班唯一結對的同學。
張小寶變成張老跑,是在她生了孩子之后?!芭堋痹诶霞沂侵浮芭芷菩?,亂搞男女關系。別的女人被孩子一拖累,不知打扮收拾自己,造得水襠尿褲的變成了黃臉婆。而張小寶有孩子后變得更加豐滿水靈,仿佛是一個熟透的大水蜜桃,一掐都冒漿。這時,翟先枝的大馬車換成了四輪拖拉機,滿世界拉腳掙錢,有時就住宿在外面,不免冷落了張小寶。
張小寶的風流名聲就是那時傳出來的,先是傳說和村衛(wèi)生所的小大夫有了一腿。張小寶肚子疼,讓村衛(wèi)生所大夫看病,在摸肚子檢查時,被張小寶的“鉤子”眼一撩,手就摸到不該摸的地方去了。后來又和來養(yǎng)蜂的南方人勾搭上了,真假不知道,反正家里蜂蜜是不缺,槐花開了吃槐花蜜,椴樹花開了吃椴花蜜,花粉、蜂王漿的也不在話下。最厲害的還是和大客車司機的關系,那時客運站只有一趟大客車通村里,晚上駐在村里。張老跑和大客司機熟了后,村里再有人買不上客車票都來求她了,如果張小寶要去城里,不用買票不說,視線好、冬天還能暖屁股的發(fā)動機蓋子就是給她留的專座了,一路上和司機談笑風生,一雙“鉤子”眼左顧右盼,讓人直擔心司機把車開到溝里去。
張小寶變成張老跑后,成了村子里女人的公敵,“小心讓‘鉤子’眼勾了魂”成了女人教訓自己男人的口頭語,防火防盜防張老跑成了當務之急。翟先枝斷斷續(xù)續(xù)聽了張老跑種種風流韻事后,用心堵了幾回,還真抓了現(xiàn)行。脾氣暴躁的翟先枝一頓馬鞭子,抽得張老跑身上暴起紫一條青一條“鱗子”,滲著絲絲血絲,慘不忍睹。即使這樣,張老跑晚上還照鉆翟先枝的被窩,“鉤子”眼照樣放電,手腳不老實,撩動老公行夫妻之事,氣得翟先枝直罵張老跑有病。
市里相關部門組織送衛(wèi)生下鄉(xiāng)服務,張老跑又盯上了一個白凈斯文的男醫(yī)生。趁著沒人鉆進醫(yī)生診室隨手扭上了身后的門鎖。張老跑忸怩著坐到男醫(yī)生面前,兩頰潮紅,雙目放光,一手作扇狀,怕熱似的扇著半裸的酥胸,一手伸到了男醫(yī)生面前的診枕上。男醫(yī)生無語地診了一會脈,抬頭說:“你有病。”張老跑嗲聲道:“你有藥?!蹦嗅t(yī)生正色道:“我沒有?!睆埨吓苷f:“你就是藥?!闭f著就要往男醫(yī)生身上撲,男醫(yī)生手擋似墻:“叫你男人來?!睆埨吓芤幌伦泳湍鑳毫?。
翟先枝來了,男醫(yī)生和他耳語了一陣,還沒聽完呢,就暴跳如雷了,“還有這樣不要臉的病,我看就是欠揍!”旁邊的張老跑聞言就哆嗦起來。男醫(yī)生認真地說:“過兩天你帶著你妻子來城里醫(yī)院找我,她的病要早治!”
翟先枝帶張老跑去了一趟城里,半個月回來后,人們發(fā)現(xiàn)張老跑簡直變了一個人,眼睛里的“鉤子”沒了,見了男人低頭匆匆而過,有撩騷她的,臉紅而躲。朋友問翟先枝,使了什么法術,管束好了妻子。翟先枝長嘆一口氣說:“原來妻子還真是得了不要臉的病,醫(yī)學上叫女子性欲亢進癥,是相火妄動,內分泌失調和精神因素造成的?!闭f的一套一套的,讓人將信將疑,倒是身邊的張老跑先紅了臉,吊梢眼里盈滿了淚水,一副悔之莫及的模樣。
單一刀
同學姓單,綽號“單一刀”,村里的獸醫(yī)。獸醫(yī)是官方叫法,掛在村民嘴邊的也就是一個劁豬割卵子的。
單一刀職業(yè)雖然卑賤些,卻是祖?zhèn)鳎瑥乃禽吰鹁烷_始給四鄉(xiāng)八鄰劁豬。那時我們都小,又沒有什么娛樂節(jié)目,就圍著單一刀他爹看劁豬。誰家要劁豬,得頭一天預約,還要給豬崽絕食空肚子以防抻壞了豬身子。單一刀他爹來到豬圈前,需要抽一袋旱煙穩(wěn)穩(wěn)神,這時早有主家端了清水過來給他凈手。
凈手后他爹嘴叼一柄鋒利的柳葉小刀,一下子跳進豬圈里,已餓得搖搖晃晃的豬崽很快就被他爹踩到了腳下。在豬崽的“吱吱”叫聲中,他爹一手劈腿,一手操刀,只“嗖”一下,豬崽后腿間就開了一條口子,再用手一擠,豬卵子就擠出來了,甩到早備好的大瓜葉子上。然后用刀柄上的小鉤帶線,三下五除二,就縫完了傷口,用干凈的草木灰一抹傷口,就算止血又消毒了,整個過程干凈利落。
他爹洗手的工夫,主家拿來了酬勞,有錢的給個三兩塊,沒錢的十個八個雞蛋,一瓢黃豆也行。這時單一刀早捧著手上熱乎乎的豬卵子跑回家讓他媽炒了給他爹下酒。我們曾看到他爹一口小酒,一口豬卵子,嚼得“吧唧、吧唧”直咂嘴,也不知道那玩意有多香。單一刀有一次偷了幾塊他爹的下酒菜讓我們嘗,又腥又騷難以下咽,不過豬卵子燒著吃,面乎乎的倒是有一股特殊的騷香味。
單一刀學習一般,好歹混到初中畢業(yè)就輟了學。他爹便讓他子承父業(yè)學劁豬。開始他嫌丟人,不愿意干,他爹眼一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好歹也算一門手藝,瞧你爹我一天天吃香喝辣的不也過得挺好?”也算單一刀趕上了好機會,操刀不久,縣農牧局舉辦了為期一年的脫產畜牧業(yè)養(yǎng)殖培訓班,畢業(yè)后發(fā)的是小中專的證,單一刀也算是有身份的人了,不久又被鄉(xiāng)畜牧站招聘為正式員工,成了吃皇糧的人。
這時單一刀不僅劁豬一刀搞定,還學會了禽畜疾病的防治,成了名副其實的獸醫(yī)。改革開放后,又開了獸藥、畜禽食料代銷點,甚至還養(yǎng)了兩頭種豬,一匹種馬,開起了配種站。有同學羨慕單一刀的買賣多,他卻謙遜道:“以前光干斷子絕孫的事了,現(xiàn)在也干點傳宗接代的事,也算是贖罪積德吧?!焙髞韱我坏逗痛逍l(wèi)生所的赤腳醫(yī)生結了婚,一個大夫,一個獸醫(yī),村里喘氣的他倆全管了,成了受人尊敬的人。
單一刀真正出名還是客串了一回外科醫(yī)生。那天,村里“大能耐”請客,為了充面子,邀請名人單一刀作陪,陪的是生意場上的朋友“黃水瓢”。酒菜豐盛,人“對撇子”,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后,“黃水瓢”就喝大了,舌頭都硬了,還咧著水瓢一樣的大嘴往里灌,好歹被搶下了酒杯,又嚷嚷著要上廁所?!按竽苣汀睌v扶著他剛走到院子,“黃水瓢”腳底一滑,摔了個仰八叉,后腦勺磕在了院子里一塊突出的尖石頭上,當時就開了瓢。由于腦部頭皮薄,毛細血管又豐富,等把“黃水瓢”扶起來,已經變成一只血頭公雞了。就這樣還嚷嚷:“酒杯呢,滿上,咱再走一個!”“大能耐”顫著聲喊出了單一刀,見到血流滿面的“黃水瓢”,單一刀也愣住了?!按竽苣汀苯辜钡睾埃骸斑€愣著干什么,快往你老婆的衛(wèi)生所送?。 眴我坏侗歼^去,扶住“黃水瓢”,剛要往衛(wèi)生所走,突然一跺腳,“壞了、壞了,我老婆上市里辦事沒回來!”“那趕緊往鄉(xiāng)衛(wèi)生院送啊!”“照這樣,不等送到衛(wèi)生院,血就流干了!”“那怎么辦?你不是大夫嗎?”“我是獸——”“都這節(jié)骨眼兒了,還管人、獸的,救人要緊!”
用毛巾捂了“黃水瓢”的傷口,倆人把他弄到了單一刀家。用剪刀處理完“黃水瓢”傷口周圍的頭發(fā)后,“大能耐”要去衛(wèi)生所取縫傷口的器械,單一刀手一揮:“不趕趟了,就用我的吧,用著順手!”說著單一刀就把劁豬的那套家什擺了出來。說來也怪,剛才還手抖身顫的,操刀在手,單一刀像變了一個人,神態(tài)專注,目光炯炯,消毒、引線、縫針一絲不茍,坐在椅子上的“黃水瓢”耷拉著腦袋,嘴里嘟嘟囔囔也不知道說些什么,沒喊沒叫地就縫完了傷口。
“當啷”一聲,器械落地,單一刀也坐到了地上,這時才發(fā)現(xiàn)冷汗已經濕透了他的后背??吹教稍诳簧虾艉舸笏摹包S水瓢”,“大能耐”說:“沒想到你還有這一手啊,你怎么那么鎮(zhèn)定?”單一刀長吐了一口氣:“說不害怕是假的,只不過縫針時把他當成了那什么,對象不同,救得都是命?。 ?/p>
忽悠鬼
同學宋斌上小學五年級的女兒寫命題作文《我的爸爸》,文中這樣寫道,“我的爸爸宋斌,嘴大,奶奶說吃四方,媽媽說吃米糠。眼小,奶奶說聚光,媽媽說,差不點忘了長。我爸爸最大的特點是會忽悠人,人稱‘宋大忽悠’,我爸爸最厲害的不是忽悠人,而是忽悠鬼,人稱長了一雙鬼眼,經常能看到鬼……”
宋斌初中畢業(yè)后,走南闖北做了幾年買賣,錢沒掙下多少,見識卻長了不少,回村后成了村民的主心骨,遇事都愿意找他出主意。宋斌頭一次遇鬼是發(fā)生在村兩委會改選前期,村里都想爭當村長的兩派斗爭得火熱,一派人包了小賣店,凡支持本派的人抽煙喝啤酒全免費,吵吵嚷嚷合計對策。另一派占了村里的小飯店,花生米老白干管夠造,神神秘秘地出謀劃策,其熱鬧程度不亞于美國競選總統(tǒng)。這樣一來,宋斌成了兩派都想爭奪的香餑餑,都想讓他幫著拉選票。宋斌卻哪派也不想?yún)⑴c,樂得落個逍遙自在。這天晚上下著小雨,宋斌正在家喝小酒,競爭村長的二驢子派手下來請宋斌出手相助。二驢子為人霸道且自私,宋斌看不上眼,也不想幫助他。就對那人說,你先走,我隨后就到。那人走后,宋斌又磨蹭了半天,才穿鞋出了門。
等到二驢子家,都過了兩個多小時,二驢子的臭參謀爛干事早就散了伙兒。二驢子看著一頭雨水、臉色慘白的宋斌沒好氣地說:“等你來黃花菜都涼了,兩步遠的路,走了半天,路上遇到鬼纏身了?”宋斌驚恐未定地說:“鬼纏身沒遇上,遇上鬼打墻了,你派的人通知完我就往這走了,走到亂石崗子那突然兩眼一黑,分不清東西南北了,抬頭連星星都看不見了,恍恍惚惚地好像還聽到了崗子上雞鳴狗叫,在那磨磨了半天,好歹轉了出來,這不就忙三火四地趕來了!”亂石崗子上面是村里的老墳地,村人都傳言那個地方邪性,黑燈瞎火的沒幾個人敢走。看到宋斌一驚一乍的模樣,二驢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遇到鬼?你還真以為你長了鬼眼了?!”宋斌隨即附和,看著二驢子說:“可不是,我也覺得奇怪,最近我老是看到些別人看不到的事,看得自己頭發(fā)梢都發(fā)奓,神鬼不可欺啊?!币幌捳f得二驢子一愣一愣地遞不上話兒。
自此,宋斌長鬼眼的消息不脛而走,在村人心里,除了尊敬,又平添了幾分神秘。二驢子最后還是競選上了村長,再遇到宋斌時,冷嘲熱諷地說:“人要是順暢時,小鬼都幫著使勁,別說是鬼打墻,就是人擋墻咱都不怕?!彼伪罄淅涞卣f:“喝涼水睡涼炕,早晚是病,走夜路,多注意點身后吧?!闭f得二驢子不由自主地回身看了好幾眼,訕訕而去。自此,兩人的仇口算是結下了。
仙人浴是村里的水源地,山水清冽甘甜,滋養(yǎng)了世世代代的村人。近日忽然傳出了附近發(fā)現(xiàn)了石墨礦的消息,石墨是稀有元素,金貴程度堪比黃金,村長二驢子家門口忽然車水馬龍起來,各路大大小小的老板紛至沓來,都想分得一杯羹。眼看著祖?zhèn)鞯那迦鸵婚_發(fā)商們給毀了,村民們也惶恐不安起來。
這天一大早,宋斌踏著薄薄的一層霜去村邊的場院放場,收獲的豆子、谷子需要攤開晾曬干了好打場。走到仙人浴附近,借著朦朧的晨光,發(fā)現(xiàn)路邊草叢中似乎蹲著個人,剛開始以為是早起的人蹲在路邊方便,沒在意。等走到近前,那蹲著的人忽然高大起來,飄飄搖搖地來到宋斌面前,宋斌打眼一看,我的媽呀,面前的“人”竟然沒有腳,往上再一看,還沒有脖子,頭直接長在了腔子上,臉被長長的頭發(fā)遮擋著,嘴里發(fā)出不是人叫的聲音。宋斌頭發(fā)頓時刺猬樣扎煞起來,冷汗浸濕了后背。他急忙取下肩上扛的鐵叉,對著眼前的怪物亂刺起來,說來也怪,鐵叉所到之處,怪物就縮成拳頭大小,離開鐵叉,怪物就氣吹得一樣長大起來。宋斌閉著眼睛,對著怪物“啊啊”地叫著亂刺亂戳,刺得路邊的石頭直冒火星子,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直到身后響起了人的喊聲,宋斌才軟綿綿地癱到了地上,冷汗早已濕透了衣服……
宋斌嚇得住進了醫(yī)院,據(jù)說人都有些神神叨叨不正常了。他仙人浴遇鬼的事風一樣傳開后,大大小小的老板跑了個精光,和錢比起來,畢竟人的命更重要。
村長二驢子找到了宋斌住的病房,推開門,闖進去,指著病床上的宋斌,氣急敗壞地說:“仙人浴你沒遇見仙人倒遇見鬼了,誰能證明,你明擺著是裝神弄鬼壞我的好事,今天我和你沒完!”再看宋斌,面色灰暗,雙目無光,見到二驢子,猛地舉起手來,指著二驢子,驚恐地說:“鬼、鬼啊!”二驢子環(huán)視四周,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青天白日的,哪來的鬼,我看都是你搗的鬼!”宋斌充耳不聞,手直指著二驢子心口窩,哆嗦著嘴唇說:“鬼、鬼在你心里啊,你心里有鬼!”
金剛呼嚕王
同學權能,長得膀大腰圓,闊嘴大耳,一副憨厚的模樣,卻為人精明。初中一畢業(yè),上了小中專的汽車班,拿到駕照后不久,入了鄉(xiāng)政府工勤編,給鄉(xiāng)干部開上下班通勤車。又不久,成為鄉(xiāng)長和書記專用小車的司機。成天圍著領導轉,成了鄉(xiāng)里炙手可熱的人物。后來升至鄉(xiāng)企業(yè)辦主任,要錢有錢,要權有權,很得勢。
權能雖說厲害,可有一個人人皆知的毛病,就是睡覺打呼嚕,起初人稱權大呼嚕,后來小孫子看了動畫片《金剛葫蘆娃》,給爺爺起了一個外號“金剛呼嚕王”。權能打呼嚕有多厲害,他妻子最清楚。新婚之夜,激情過后,權能擔心打呼嚕影響妻子睡覺,硬是瞪著眼睛熬到了天亮,造得眼睛像小白兔似的,哈欠連天的,被同伴們笑話為不知憐香惜玉,一味縱欲過度的莽漢。第二天夜里,權能實在扛不住,睡了過去,結果呢,妻子一夜沒睡。權能打呼嚕像拉風箱,帶節(jié)奏的,“呼”出來半天了,“?!辈疟某錾ぷ友郏虚g等的過程很折磨人,讓人感覺嗓子眼那口氣就要上不來似的,誰還敢睡覺。這是以前,現(xiàn)在權能的妻子聽不到他打呼嚕還睡不踏實呢。
一次,我們同學集體去一個小城參加同學孩子的婚禮,正趕上十一黃金周,小城為全國優(yōu)秀旅游城市,游客蜂擁而入,同學沒訂到太多的客房,只好倆人一個包間,自由組合。因為我的呼嚕在同學間也小有名氣,最后大廳只剩下了同病相憐的我們倆,惺惺相惜,我倆相視一笑,走向了訂好的房間。
同學聚會,喝酒是少不了的,而酒又是打呼嚕的助推劑。權能在同學里也算有頭有臉的人,被同學們恭維著更是多喝了幾杯,酒宴結束后,我倆搖搖晃晃地回到了房間,洗漱一番上了各自的床。權能還算體諒人,對我說:“我的呼嚕雖然聞名,你還真沒領教過,為了你不被熬成熊貓眼,奉勸你先睡,我后睡?!薄霸蹅z是半斤對八兩,還不知道誰厲害呢?!蔽易煊?。
說歸說,最后還是我先睡了,在酒精的作用下,很快地沉入了夢鄉(xiāng)。由于喝多了啤酒的緣故,夢里我被尿憋得滿世界找?guī)[隱約約地好像真就找到了廁所,剛想酣暢淋漓地釋放,猛然間耳邊傳來了“隆隆”的雷聲,越來越近,突然在頭頂上“轟隆隆”地一聲炸響,我一下子驚醒過來,接著渾身一哆嗦,差不點尿了床。翻身坐起,才發(fā)現(xiàn)雷聲出自權能的口中。
去完廁所,回到床上,算是徹底清醒了,這才領教了權能呼嚕的厲害,整間房里都是權能滾滾的呼嚕聲,斷斷續(xù)續(xù),盈耳驚心,我的呼嚕和他比,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了。
夜已深,呼嚕愈烈,煩躁無比的我想打開電視消磨時間,遙控器的開關“啪”地一響,權能的呼嚕隨即“嘎”地一聲就停了,屋里瞬間靜了下來,造得我一愣。等到電視里的聲音響起來后,權能的呼嚕又如舊響起,無奈,我又操起遙控器,“啪”地一關電視,呼嚕立刻停止。我又開關了幾次遙控器,權能的呼嚕也就起起停停了幾次,遙控器的開關鍵,成了權能呼嚕的暫停鍵,形成了條件反射,這讓我大惑不解。
第二天起床,我問起權能原因,權能沉默了半天,才低沉著聲音向我說起緣由。他給鄉(xiāng)鎮(zhèn)領導當專職司機時,經常陪領導出差,那時為省出差費,權能都是和領導住一個房間的,為了不讓呼嚕打擾領導睡眠,權能都堅持著領導睡后才入睡,有時陪領導連著住,權能熬不過,要先讓領導入睡,半睡半醒之間也是支棱著耳朵聽領導的反應,當聽到電視機遙控器的開關聲時,就會驚醒過來,知道是自己的呼嚕打擾了領導的睡眠,領導被迫看電視了。有時實在是困大了,夢境中聽到遙控器開關聲,呼嚕也會消失或減輕,長此以往,電視機遙控器成了控制權能打呼嚕的神器,這個習慣一直持續(xù)到如今。
我聽后,在打著哈哈說自己享受了領導的待遇時,心里卻酸酸的不是滋味。權能的這種功夫修煉也太折磨人了吧,這也算修成正果了。
作者簡介:孫秀利,1967年3月出生,漢族,吉林省集安市人。現(xiàn)供職于吉林省集安市文化藝術研究室。系吉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吉林省戲劇家協(xié)會會員、吉林省民間藝術家協(xié)會會員、通化市作家協(xié)會副秘書長、集安市作家協(xié)會主席,集安市政協(xié)委員、集安市勞動模范?,F(xiàn)已出版長篇小說《欲望蓬勃》、小說故事集《曬幸?!?、散文集《歲月留香》,在全國報刊發(fā)表過小說、故事、紀實文學500余篇,200余萬字,獲國家、省、市級文學獎10余次。
(責任編輯 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