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程
嚴沐在產(chǎn)房疼得撕心裂肺的時候,韓蕭是全然不知的。
嚴沐早上9點走進產(chǎn)房,在產(chǎn)房門口,醫(yī)生告訴韓蕭:“孩子已經(jīng)41周還沒動靜,我們要給她人工破水,看催產(chǎn)的情況,可能下午能回病房,通知你,你再來接?!?/p>
嚴沐站在門口對著韓蕭揮揮手,感覺自己像是去奔赴刑場,擠了個非常難看的笑容給韓蕭。
韓蕭雙手捂住自己的口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后輕輕說:“別怕?!?/p>
也不知嚴沐聽到?jīng)]有,產(chǎn)房的門就硬生生地關上了。
嚴沐是幸運的,從陣痛到生產(chǎn)不過5個小時。
那時,韓蕭在產(chǎn)房外的長椅上跟剛從外地趕來的岳母寒暄,他正準備起身去問護士幾點可以接嚴沐出來。突然手機響了,電話那頭傳來嚴沐虛弱的聲音:“我生了,男孩。”
嚴沐和韓蕭已結(jié)婚三年,兩人感情很穩(wěn)定,都是沉靜的性格,所以也很少爭吵。
嚴沐覺得這孩子來得恰到好處,他們的生活過得太安逸平靜了。
嚴沐懷孕后經(jīng)常調(diào)侃韓蕭說:“你說你這么悶,這孩子是你送給我,來給我解悶的吧,你不怕我有了他,就甩了你么?”
每次聽到這話,韓蕭就會給嚴沐一個白眼,嚴沐就得逞似地往他懷里鉆。
婚姻也可以看做是一場愛情的長跑,沿途總是需要新的陽光雨露來滋養(yǎng),所以他們給孩子取的小名就叫太陽。
整個月子期間,嚴沐的家里變得異常擁擠,公公婆婆與媽媽都搬來同住,為了照顧這個小家伙,驚動了兩個獨生子女家庭的半數(shù)人口。
一家六口擠在這個90平米的婚房里,洗澡上廁所都得排隊。
嚴沐對于爸媽們的照顧都是欣然接受的,但親家住在一起,總是避免不了很多俗套的矛盾,而夾在中間的嚴沐與韓蕭也只能是和稀泥,時不時就把太陽搬出來化解矛盾。
太陽滿月時,韓蕭解鎖了很多項技能,比如一手抱太陽,一手刷游戲,在比如一邊哄太陽睡覺,一邊看靜音電視。
嚴沐對韓蕭的多向技能表示了不滿,但是念在他這個新手爸爸,能做到這樣已經(jīng)不錯了,只是心里明白,帶孩子的活兒他是干不了的。
夜里,嚴沐喂完奶,輕輕把身邊的韓蕭推醒,她伏在他耳邊悄悄說:“我們談談?!?/p>
韓蕭對這句“談談”比較陌生,他們還沒有遇到過需要“談談”的事。
嚴沐很認真地說:“我們請個保姆吧,讓爸媽們都回去,我們自己帶孩子?!?/p>
韓蕭徹底從睡意中清醒,給了嚴沐一陣很長的沉默,最終懷疑地開口:“你行么?”
嚴沐白了韓蕭一眼:“我是他媽,不行也得行。這樣住在一起,爸媽們也很辛苦,不是嗎?”
韓蕭又是一陣沉默,不得不說處理長輩間各種矛盾的瑣事,已經(jīng)超過了多人照顧孩子帶來的便捷,他點點頭:“好,我明天去找家政公司?!?h3> 3
送走爸媽的任務,韓蕭還是完成得很出色,沒有產(chǎn)生什么不愉快。
只是,嚴沐送走自己媽媽的那天,她突然有些犯怵了,看著懷里熟睡的太陽,心里沒底了,自己一個人真的能照顧好他么?
媽媽走前最后抱了抱太陽,拉著嚴沐的手說:“要好好照顧孩子,也要好好照顧家庭。”
當時的嚴沐并不明白母親話里的意思。
送走了爸媽們,這間房子終于安靜下來,像是結(jié)束了一場喧鬧的演唱會,散場后的一室沉靜,反倒讓嚴沐覺得不習慣了。
嚴沐感到生活到了一個新的起點。
韓蕭與家政公司聯(lián)系好,請了一個白班保姆負責照顧嚴沐的飲食起居,嚴沐負責照顧太陽。
嚴沐的世界變得前所未有的簡單,她不讓保姆經(jīng)手有關太陽的任何事物,洗衣、做輔食、整理床鋪所有太陽的飲食起居她都親力親為。
她一直堅持著母乳喂養(yǎng),也沒給太陽斷過夜奶,她不覺得喂奶辛苦,看著太陽吃奶的樣子,心里母愛泛濫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她真的把自己變成了一顆行星,只圍著太陽轉(zhuǎn)。
太陽從三個月后睡覺沒有那么沉了,由于韓蕭鼾聲太大,太陽總會被他的鼾聲吵醒,每次嚴沐要哄好久,太陽才能再次入睡。
為了讓自己可以多睡幾分鐘,嚴沐每每聽到韓蕭的鼾聲,就毫不留情地把他踹醒,然后趕他去客房睡。
有時,韓蕭加班太晚,嚴沐直接不讓他進臥房了,時間久了,客房變成了韓蕭的臥房。
自從他們分房睡后,嚴沐一直沒有察覺到一個事實,就是她的確是在冷落韓蕭。
每天韓蕭上班前,會死皮賴臉地沖進臥室抱抱她和太陽。但除此以外,嚴沐似乎想不起來自己還有沒有碰觸過韓蕭。
韓蕭更是覺得自己的老婆消失了,每次回家都黑燈瞎火的,想起以前不論他加班多晚,嚴沐總會熱著飯菜等著他。
也許有了孩子后,他們之間總會要有一些犧牲。韓蕭收起情緒,去冰箱將剩飯剩菜熱一熱,隨便吃了兩口。
只要太陽睡了,臥室的房門總是緊密著的。
每天睡覺前,韓蕭會站在嚴沐臥房的門口聽聽里面的動靜,有時會聽到嚴沐在哼搖籃曲,有時候會聽見太陽哼哼唧唧地叫媽媽。
沉靜的夜里,韓蕭感到心里有什么東西也沉寂了。
一天,韓蕭寫一個企劃案寫到很晚。
本來他是很困的,但寫完后,反而興奮了,睡不著,于是打開電腦玩游戲。
正巧,嚴沐喂完奶,出來上廁所,撞見了正在大殺四方的韓蕭,嚴沐一個枕頭就砸了過去。
“我沒日沒夜地照顧孩子,你還有心思玩游戲,有那個閑心,你帶孩子呀?!眹楞鍙奈聪脒^自己會有如此歇斯底里的時候。
韓蕭被砸得有些懵,好幾個月的沉默就像是箭在弦上,這一刻終于發(fā)了出來。
他沒有示弱:“你帶孩子累,我工作也累,這么久了你有關心過我嗎?我睡不著,玩會兒游戲,這時候你跑出來管我了?”
嚴沐沒有想到韓蕭會回嘴,憤怒就像海浪一層一層疊加著前行。
她繼續(xù)說著攻擊力更強的話語:“我變成這樣是為了誰呀,還不是為了這個家,我付出這么多,你什么時候安慰過我呀!你不過就是把家里的事、孩子的事全丟給我,自己不操心,你也就只知道上你那點兒班?!?/p>
這場激烈而短促的爭吵在太陽的哭聲中戛然而止。
嚴沐迅速回歸慈母模式,沖回臥室開始哄孩子,韓蕭也跟著嚴沐進了臥室。
他伸手,示意著她把孩子交給他哄。
嚴沐打掉韓蕭的手,冷冷地丟下一句:“你去玩游戲吧,別管我們。”
太陽終于睡著后,嚴沐哭了。她不想被韓蕭知道,只是默默地流淚,抬眼望見鏡子里的自己,披頭散發(fā),身材浮腫,因為長期缺乏睡眠,黑眼圈像兩團越擦越濃的墨團。
化妝品在梳妝臺里躺到過期,衣柜里亂七八糟堆著的全是哺乳服,右手因為長期抱孩子經(jīng)常痛得夜不能眠。
為了不弄傷太陽,她把婚戒都摘了。
但,她的付出,到底讓她得到了什么,真的讓她迷惑了。她覺得她的婚姻就像是一座迷宮,他們鉆進了死胡同。
韓蕭其實早就做過功課,女人在生產(chǎn)完后一段時間激素水平不正常,情緒不穩(wěn)。
所以太陽出生后韓蕭一直都小心翼翼地與她相處,盡量不惹嚴沐生氣,讓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但經(jīng)過昨晚的爭吵后,韓蕭發(fā)現(xiàn),他犯了一個足以使他的婚姻走到盡頭的錯誤。
放縱也是一種變相的冷漠。
第二天,韓蕭去公司請了三天假?;氐郊液笏尡D钒烟枎У叫^(qū)的花園去玩。
這時的嚴沐正在廚房給太陽做輔食,密密麻麻的菜譜貼了滿滿一冰箱。她轉(zhuǎn)身,看到韓蕭出現(xiàn)在身后,嚇了一跳,手中的小兔子飯團掉了一地。
“嚴沐,我們談談吧?!?/p>
嚴沐有些不耐煩,重新開始捏一只新的小兔子:“你有什么話就說吧,等會兒太陽要吃飯了,你讓阿姨把太陽抱回來?!?/p>
韓蕭將嚴沐手里的兔子搶過來塞進嘴里,把嚴沐拉出廚房,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坐下。
韓蕭單刀直入:“明天開始給太陽斷奶吧?!?/p>
嚴沐覺得他不可理喻:“為什么!我要喂到一歲?!?/p>
“他已經(jīng)八個月了,可以斷了。而且,他要再不斷奶,我就沒老婆了,”他說,“太陽出生后,你為了照顧他付出了很多,但是,你不能說有了他,你連你自己都不要了,連家庭都不要了吧?!?/p>
嚴沐腦海里迅速閃過媽媽曾經(jīng)告誡她的話。
“我哪里不要家庭了,我這么累,不讓爸媽來幫忙,不就是希望我們?nèi)齻€人在一起能更好地相處嗎?我這么做有錯么?”
“沒錯,是我們一家三口一起生活,而不是你和太陽過,我和自己過,”他有些激動,“我知道你很累,累了就休息,你還有我。孩子他總會長大,你現(xiàn)在這種自我犧牲式的照顧會拖垮你,也會拖垮我們。太陽要的是一個母親,不是一個稱職的保姆。”
嚴沐從未見過這樣的韓蕭,他的話很狠,也很準。
她是太累了,她活成了一個連自己都不認識的陌生人,淚水在眼里打轉(zhuǎn),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韓蕭坐到嚴沐身邊,用力抱著嚴沐,在她耳邊說:“我們先照顧好自己,再照顧他,好么?”
嚴沐聞到韓蕭身上的古龍水味道,那是她送給他的生日禮物,這味道竟讓她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沒想到她會對每日相見的丈夫有生疏感,心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自責。
她終于伸出了手,用力回抱住他。
當天晚上,嚴沐如何也把韓蕭趕不出臥室了,他發(fā)起了婚前追求她時用過的死纏爛打技能,一定要賴在太陽身邊睡。
嚴沐只好放下一句“醒了你哄”的狠話,也就不再趕他。
深夜,嚴沐喂完奶,強烈的睡意讓她連衣服都沒整理好就又沉沉睡去。
韓蕭輕輕給她蓋好被子,嚴沐那晚睡得很沉,感覺有什么力量圍繞著她,她使勁往韓蕭懷里鉆了鉆,不再覺得心里犯怵了。
多年后,嚴沐回頭看曾經(jīng)的自己,覺得自己曾經(jīng)是一個多么可憐的女人。
產(chǎn)后第一年是一座懸在婚姻里的斷崖,她不小心走到了懸崖的邊緣,心里害怕,還不懂表達。還好,一向不靠譜的韓蕭,在危機時刻給了一個即時的擁抱,原來一個擁抱的力量,足以拯救一段婚姻。
她常常在想,如果當初他沒有抱住她,可能,現(xiàn)在,他們就是另一幅光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