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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棉花山下的關懷 外一篇

        2019-09-10 07:22:44杜陽林
        散文詩世界 2019年12期

        作者介紹

        杜陽林,四川省南部縣人,畢業(yè)于西北大學中文系。資深媒體人,撰寫的新聞報道多次榮獲中國新聞獎、四川新聞獎。四川省作協(xié)會員,著有長篇小說《步步為營》《碧海劍心》《龍鳴劍》《落鳳坡》;詩集《歷史的記憶》;散文集《晨風暮雨》《長風破浪渡滄?!返?。

        野棉花山并沒有棉花,一年四季卻有不知名的野花盛開。山下四周,住著幾百戶人家,世世代代在這里繁衍生息。

        山下有個姓鄭的細妹子,在家排行老幺,長得細胳膊細腿細眉毛細眼,瘦怯怯苗條條的。一些猴抓馬跳的男孩子,到了細妹子跟前,也神奇般放低了聲量,放軟了言語,手腳規(guī)矩許多,仿佛細妹子是一朵開在春天枝頭嬌嫩嫩的花,如果說話聲音粗魯一點,呵一口大氣,都會傷了她似的。這當然是因為細妹子本身文靜羞怯,還有個原因,她爸爸是小學老師,這些調皮猴子得服老師的管,他們也怕自己太張狂,惹惱了細妹子,細妹子回家和她爸說一聲,吃不完得兜著走。

        鄉(xiāng)間孩子,長到九到十歲左右,整日混在一堆打打鬧鬧,并沒有太嚴格的男女防線。因為細妹子的特殊性,她長得小巧玲瓏,又是老師的幺女,弄得男生不敢在她面前淘氣,她反而像是被一眾男生孤立,落了單,瘦小身子更顯出幾分孤零零來。不過,細妹子黑眼珠子眨一眨,長長的睫毛閃一閃,她知道怎么和男生“打成一片”。

        這樣說也不完全對,因為細妹子并不是和每個人都打成一片,她只喜歡和我打堆兒。我小學念到四年級下學期,家里實在需要勞力,便不再去學校聽課讀書。細妹子因為這事兒急壞了,穿著一雙燈草絨的紅棉鞋,蹬蹬蹬跑來找我,跟在屁股后面,問我是一周不回學校呢,還是一個月不回?到底好久回去上學嘛?

        我割豬草,細妹子跟著;我收包谷,細妹子跟著;我去撿柴禾,她照樣跟著。我有點不耐煩,皺著眉頭“哎呀”道:“我也不曉得好久回學校,可能以后都不回去了,你看到我有這么多活路要干,跟到干啥子嘛?小心鐮刀把你碰到?!奔毭米右粡埿∧槪仁前装椎?,又變得紅紅的,幾粒晶瑩透亮的汗珠,凝聚在她鼻尖上。這個小姑娘一發(fā)急,鼻尖就出汗。她也看出自己一直跟著我打轉,反而影響了我正常勞動,便點點頭,扁著嘴巴說:“好嘛,我這就回去。你就算不在學校念書了,也莫丟開課本嘛,你先自學,有不懂的,放學后我來講給你聽?!?/p>

        現(xiàn)在她說這些,我暫時還聽不進去,我手腳一刻不停地干活,就是不想讓頭腦有哪怕一分一秒的空閑,耽誤了我干活的進度。其實細妹子追問我的問題,我在輟學之前,不止問了自己五百次:我到底什么時候才能重回學校上課?

        一天的農活不停歇干到黑,到了洗完臉腳,可以上床睡覺的時候,這時我才忽然感到心中一陣尖銳的疼痛,還有茫茫的空虛。一個10歲孩子懂什么叫空虛呢?可100歲有100歲的虛無,10歲也有10歲的苦惱。我就是覺得空虛了,左想右想,將自己一天下來干過的活翻來覆去捋了一遍,覺得沒有錯過哪一樁,母親交代的事,我全都辦好了,到底還有啥空虛的?我脫了外衣,將自己裹進被子里,胸口悶著一口氣,手往冰涼涼的枕頭底下一伸,觸碰到了一本小學四年級的語文課本。

        我一翻身坐起來,明白這種空虛源于我今天還沒看課文,該學的生字沒學,該劃分段落大意歸納中心思想的,統(tǒng)統(tǒng)沒完成。

        不知是細妹子撥動了我自學的心思,還是我本身從未放下過對知識的渴念,在我輟學第一天,就正兒八經開始了自己啃書本的漫漫旅途。

        細妹子很快發(fā)現(xiàn)了我這個秘密,因為我請教了她一個關于二元一次方程式的問題。她激動極了,仿佛我半天解不出這道方程式,是給她饋贈了一個大禮包,正好橫刀立馬,出手相救。別看細妹子說話細聲細氣,人也長得溫柔嫻靜,她眉飛色舞教我怎么解方程式時,還真有她教師爸爸的風范——字正腔圓,有理有據(jù)。她“輔導”我老半天,得了一聲謝,好比走在路上撿到一塊金子,開心得耳根都發(fā)紅了,連聲說“不謝不謝”。

        接下來,細妹子很快發(fā)現(xiàn),她“輔導”不了我了。因為是自學,我不用跟著學校老師的進度來走,可能她坐在課堂上三天學來的東西,我一晚上就都學到手了。她有點驚訝,也有點佩服,并不因為自己當不成“小老師”而有多失落,她還是喜歡放學后來找我說一會兒話。

        我們那兒最高的一座山,叫野棉花山,細妹子爬到野棉花山上,她從來不肯一屁股坐下,總要從衣服兜里掏出一張花手絹來,整整齊齊鋪在地上,然后才肯坐下。有次她發(fā)現(xiàn)我盯著花手絹看,臉紅起來,不好意思地跟我解釋:“我是怕褲子坐臟了……”我很理解地點點頭,細妹子爸爸是學校老師,上面的哥哥姐姐又疼她,她家里條件比我好得多,穿的褲子也很少見到補丁。這樣好的褲子,是不能直接坐在地上,用我母親的話說,不愛惜東西,那叫敗家子。

        到了次日,細妹子再來山上,她稍微猶豫了一下,直接在我旁邊坐下來——沒有墊花手絹。她像辦了一件大事,吁出一口氣,我有點莫名其妙,那天的題也解得疙疙瘩瘩,心想不得了,現(xiàn)在連細妹子都這么不講究,穿著齊嶄嶄的新褲子就往地上坐,要當敗家子了!

        人家女孩子褲子底下有沒有墊塊手絹,哪里值得我來操心呢?但我就是為此操心了,一分心,連著兩次答錯題。我老是想著她別磨臟了褲子,這才解不好題的。我覺得應該給她指出這個重大問題,免得明天她來一本正經輔導時,我還是會分心,既費精力又費時間。

        我老實不客氣地開口說道:“你今天忘記帶手絹了嗎?”細妹子一聽,頓時整張臉都成了西紅柿,她在那兒臉紅了半天,從兜里掏出碎花花的手絹子,聲音低得像蚊子:“我以為……你不喜歡……我墊手絹的……臭美做派?!?/p>

        她這種樣子,搞得我也心慌起來,模模糊糊認為,我剛剛問了一句蠢話,于是趕緊找補:“沒有沒有,這算啥臭美嘛?”為了寬她的心,我還告訴她,我攢零花錢買了一把牙刷,自己每天刷兩次牙,我母親看不慣,罵我好多次“臭假”,我偏不理她,該刷還是刷。細妹子哦了一聲,過一會兒,她又沒頭沒腦說一句:“以后我也天天刷牙?!?/p>

        細妹子回家告訴她爸爸,說我雖然人沒在學校,但一直在認真自學。鄭老師聽了很感動,他有兩個兒兩個女,最愛的大概就是老二和老四,老二是個難得一見的學習尖子生,從小學習成績就好得不得了,他不但考第一名,還總是甩出第二名幾條街,這個老二也的確爭氣,不但當狀元考名校,后來還以清華博士的身份畢業(yè)。至于老四,就是細妹子,在鄭老師眼里,幺女就是心尖尖,細妹子說啥,她爸聽了都覺得有道理。更何況,以前鄭老師教過我,因為家里沒人干活,無奈輟學,鄭老師也十分惋惜,現(xiàn)在既然我愿意自學,他和細妹子都十分支持。于是,細妹子請示她爸:能否將二哥之前的全套課本借給杜陽林看?鄭老師想都沒想,立馬同意。

        細妹子將她二哥所有課本都搬到我家來,我高興得不得了,像是一個乞丐發(fā)現(xiàn)了金山,或者阿里巴巴走進了藏寶的山洞。細妹子二哥不愧是學霸,他用細小工整的字體,在課本上寫寫畫畫,標注重點,常常令我看書時瞥見他的“眉批”,都有一種醍醐灌頂之感。

        這套寶貴的課本,令我欣喜莫名,自從擁有它,我干活總是不由自主加快速度。手腳越是慌忙,越容易出亂子,那天我背了一捆麥子,一心想著早點回去看書,一腳踩滑,背架子底部墊著坡坎,重心失衡,一個倒栽蔥跌了下去,背架子連著我,在坡下打了幾個滾,被樹枝絆住才停下,麥子也散了一坡。我坐起來一睜眼,看到的咋是“山河一片紅”呢?再努力睜大眼,鮮血滾入眼眶,帶來火辣辣的刺激感覺。

        我這一跤跌破了眉心,還有左眉骨下方的皮肉。只差一顆米,坡上的石頭或者枯枝,就會刺中眼球。我抱著萬幸的心,抓一把泥土捂在傷口上,汩汩的血,滾燙滾燙地滑下來。我就這么血流血淌地走回去,母親趕緊找布條給我包扎。

        因為受傷,這天我沒有去野棉花山。吃過夜飯后,細妹子主動到家里來找我,一看我的傷兵打扮,她驚訝萬分。我學著母親的話開導她:“沒得事,我又不是女娃娃,不怕破相。”哪里曉得,這句話竟然得罪了細妹子,她轉身就往外走,喊都喊不住。

        又過了幾天,細妹子才肯來看我,她左右看看沒人,竟然從書包里掏出兩只煮雞蛋送給我!對于我來說,一年到頭都沒吃過一只煮雞蛋,我家養(yǎng)著一只漫不經心的老母雞,她一般兩天才下一個蛋,如果一天能下一只,她老人家還常常會下錯地方,沒下到雞窩里。這些蛋,我和家人吞著口水也舍不得吃,小心翼翼攢著。母親常常說:“雞屁股管著我們吃鹽用油?!彪m然這話聽起來有點怪,但道理就是這道理。細妹子好大方哦,她一氣兒就拿出兩只煮雞蛋來,還逼著我一定要吃下。

        我拿過一只雞蛋來,透著青白的蛋殼,仿佛都能聞見里面的蛋黃香,我悄悄咽了口口水,不愿意在小姑娘面前露出自己窮癆餓蝦的一面。于是故意閑閑地問她:“你過生???家里煮雞蛋吃。”她啊了一聲,又是過了一會,才細聲細氣地回答:“今天不是我過生,我媽說了,吃雞蛋最有營養(yǎng)了,你流了那么多血,是要補一補的?!?/p>

        十一歲時,我和細妹子一起參加小升初的考試,我們結伴走了十幾里山路去當考生。我兜里只放著一塊母親煮好的紅苕,細妹子又多給我一個煮雞蛋吃,吃了紅苕和雞蛋,我果真超常發(fā)揮,順利升上初中。細妹子比我還高興,她以為我從此可以擺脫自學的命運,和大伙一道在學校念書了,哪曉得才剛剛過去兩個月,我又因為患了腿病,無奈退學。

        在醫(yī)院治病、在家“等死”期間,后來到了一個江湖郎中那里,接受“以毒攻毒”的治療的時間里,一直陪伴我的,都是細妹子二哥的這套教材,從初中課本,我一直自學到高中課本。對我而言,歷史、政治等文科難度不大,因為我少年時代記性特別好,靠死記硬背的功夫,三下五除二就能記住書里的知識點。但面對物理、化學、數(shù)學這些學科就吃力得多,不過再吃力,我也哼哧哼哧、老老實實地一頁一頁去看,一題一題去做,遇到一道難題,如同遇到一個“攔路鬼”,和它搏斗的過程漫長、艱難同時又不乏樂趣。

        細妹子專門來探我病,看到我腫得發(fā)亮的大腿,她眼里就閃淚花花。我怕她真的哭出來,便拿出課本,和她研究怎么解題。她認真看了看,又看了看,抬起細細的眼睛,帶著點哭腔對我說:“你做的題太難了,我恐怕還要學兩年才搞得懂?!蔽抑缓门兑宦?,我們之間不再有“輔導”和“被輔導”的關系,時間就緩慢下來,凝滯下來,如同一塊凍豬油,凝成了塊狀。坐了一會,細妹子自己覺得沒趣,站起身來說她要走了,我又哦一聲,她走到門口回過頭來,眼神帶著一點哀怨問我:“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來看你?”我驚訝地回答:“沒有啊。”我想細妹子真的誤會我了,我原本就是一個笨嘴拙舌話不多的人。女孩子的臉,簡直是六月的天,她剛剛還愁云密布的,聽了我這話,忽然就“多云轉晴”,細妹子兩腮竟飛起兩朵紅云來,她嗯一聲,踮起腳尖走出門去。

        細妹子踮腳尖走路,也讓我覺得奇怪,這一年,她和我都是十歲多一點,我們又不是五六歲的細娃娃,踮什么腳尖呢?

        不知細妹子回家和她爸爸說了什么,過了段時間,鄭老師親自跑到我家來,找到我說:“你想試一試今年去參加高考嗎?”我不敢相信地指了指自己鼻尖:“我?”鄭老師走得快,此刻還沒將氣喘勻凈,他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隨手拿起我放在枕頭跟前的書扇風,扇了幾下,才看到書皮上寫著他家老二的名字。老二是鄭老師的驕傲,他眼睛立馬就放出光來,沖我點點頭道:“我聽我家細妹子說,你一直在自學,說你連高中課本都看完了,怎么樣,就當這次去試下你的學習效果嘛?!?/p>

        那一年,全國參加高考的考生有176萬,錄取人數(shù)為62萬,高考錄取率大約是35.2%。人們稱八十年代高考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這話一點都不錯,而且和我競爭的絕大多數(shù)都是應屆考生,他們在學校里安安穩(wěn)穩(wěn)學完了中學六年的課程,從從容容地走進了高考考場。而我,只靠自學,連個正經的輔導老師都沒有,可能嗎?

        鄭老師的話,如同拋出了一個小小的火種,讓我全身上下都暖融融的。前不久,細妹子帶過一本文學雜志給我看,她特別喜歡上面一篇名叫《人生》的小說,推薦我讀,我看了之后也深受感動。小說里有幾句話,像是釘子一般深深地鍥進了腦海中,比如那句“人生的道路雖然漫長,但緊要處常常只有幾步”?,F(xiàn)在,鄭老師的話,仿佛為我推開一扇滯重的窗,一掃黯淡晦黑,令我心潮澎湃,我仿佛看到了一條小路,在腳下蜿蜒展開,通往不知名的未來。

        我想把握這個機會,我一定要把握這個機會!

        鄭老師多年執(zhí)教,桃李滿天下,他教育的不少學生后來也走上了教師行列,再加之他培養(yǎng)出了一個念清華的兒子,在定水中學的名望便很高,由他出面協(xié)調,校方竟愿意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和高三應屆生一起參加畢業(yè)會考,畢業(yè)會考是“全科考試”,文理科都一起考,如果我能通過畢業(yè)會考,校方才給我一個走進高考考場的資格。

        我順利通過了畢業(yè)會考,校方很吃驚,當真給了我一個考生資格。但說實話,當時定水高中的老師也好,我的啟蒙恩師鄭老師也好,他們都并不認為我能真的考得上大學,只是看我這個窮娃兒著實可憐,又勤苦好學,想著給我這個“試水”的機會,也算是一種“送溫暖”的愛心行為。

        于是,學校和我,兩者的態(tài)度都很放松,我丁點都不緊張地走上了考場。

        高考成績放榜,是細妹子跑著來告訴我的。她激動起來,細喉嚨拔尖,如同樹上的黃鸝唱歌:“杜陽林,杜陽林,你考上了!”我咹了一聲,這是我沒想到的,細妹子也沒想到,定水高中和我家所在的村落都沸騰了,沒想到我一個十三歲多的娃娃,竟然能金榜題名!

        我靠著自學考上了西北大學,細妹子比自己考上了還高興。她一張臉龐,因為奔跑變得紅彤彤的,掛了亮晶晶的汗珠,幾縷頭發(fā)跑散了,在耳朵前后飄飄揚揚。她的感動也感染了我,我喊她一聲:“細妹子。”她脆生生地“哎”了一聲,但我不知道叫住她以后該說什么,我們眼對眼望著,傻傻一笑。細妹子忽然也喊了一聲:“杜陽林?!蔽摇鞍ァ绷艘宦暋K”〉淖齑綇埩藦?,但搖搖頭,垂目笑一笑,也沒有說什么。

        在家鄉(xiāng)人的眼中,我像個神童。他們擺談起我的事跡來,感覺自己臉上都跟著生光,但我們家里,卻并不因此事而歡喜雀躍,反而愁云密布。家里翻了個底朝天,也湊不夠第一學期的學費、生活費。錄取通知書上寫的六十元,放在今天就是一杯茶錢,但在那年頭,對我家是一筆了不得的巨款。要知道,我母親身上有一兩元錢都感覺“很富?!绷?,到哪里去找這大得無邊的六十元呢?

        母親愁苦得要命,出來進去都嘆著氣。左鄰右舍紛紛出主意,這個說賣掉裝糧食的斗,那個說賣掉睡覺的床,更有甚者,說賣掉房子湊錢讓娃兒去念大學吧!母親六神無主,聽聽這個的,聽聽那個的,一會點頭一會搖頭,不時撩起圍裙下擺擦拭淚眼。我越聽越冒火:這是拆屋毀家??!把整個家都賣掉才能送我上大學,那母親和姐弟怎么辦呢?他們要是連間破房子都沒有了,今后如何居住如何生活?我氣鼓鼓地走出來,打斷了這些好心的鄰居們瞎出主意:“我不去西安念書了!”

        9月1日是大學報到的時間,我還在地里干了一天活。到了黃昏,我踩著泥巴腳往家走,遇到也從初中報到歸來的細妹子,她驚訝地喂一聲,說你不是該去上大學了嗎?我低著頭沒好氣地說:“不去了!”擦著細妹子肩膀走過去。其實,我是不敢抬頭看她,她此刻眼神中會有多失望?

        人生緊要處,也許真的只有那么幾步。我不知道細妹子跑回家,是怎么和她爸爸說的。很快,鄭老師就主動來找我,帶著一百元錢,他說借給我,讓我趕緊去西安報名。鄭老師養(yǎng)大四個兒女,教育了這么多學生,著實不容易,他兩鬢已經霜白,仿佛染著洗不掉的粉筆灰,回想那日他臉上那疼惜和鼓舞的表情,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人的一生,說長也長,說短也短,也許總會遇到一些坡坡坎坎,也會遇到一些真心幫你助你的貴人,他們會在你最為絕望無助時,無私地施以援手,他們是漆黑夜空最閃亮的星,照亮了我的少年征程。

        我終于有錢去上大學了。走的前一天,細妹子又約我去高高的野棉花山上,她送了一個塑料封皮的筆記本給我,里面夾著好多花兒葉兒草兒,有種干爽的植物芬芳。她送我,我就傻乎乎收下了。我們還是沒有多說什么,即使一句俗氣的“祝你一路順風”,都會令少年的嘴唇打結,難以輕輕松松脫口而出吧。也許,這才是少年時光的美好與純粹——越是笨拙的越真誠,越是緘默的越沸騰。九月的風吹拂著兩個十三歲多的少年,那時我還懵懵懂懂的,不甚明白:從這一天開始,我們的命運就正式有了分野。

        記得有年寒假,我從西安回家,就在野棉花山下的進村路上,我被細妹子大哥攔住了,他鼓著眼睛,問我為啥要和他妹子通那么多信?我覺得他的問題更像一種無理取鬧,不想回應,他索性兩臂一伸,攔在我前面,兇巴巴地說道:“你家里那種情況,還想打我妹子的主意,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我的臉,驟然變成了豬肝色。上了大學又怎樣呢?我依舊是那個窮家貧戶的孩子,細妹子大哥給予我的“指控”,讓我與細妹子從前的種種純粹交往變了味道,仿佛我真成了那只不知天高地厚、妄想吃到天鵝肉的癩蛤蟆。這種尖銳而粗蠻的命令,逼我去面對自己從未思想過的事實:我這種家境,哪里配得上和細妹子這樣的女孩來往?也許,和她做朋友也是一種高攀了。

        少年的自尊心,是如此強烈而固執(zhí)的東西,從那天起,我不再回復細妹子的來信。再后來,我們都長大了,在不同的城市工作與打拼,有了不同的生活,走入了迥異的人生。

        當我在成都闖出自己一片小小天地時,我專門開車將鄭老師接來玩,和他談天說地,聊起兒時種種,不免心酸,不免欣慰。鄭老師提起自己疼愛的女兒:細妹子和父親坦誠過心跡,她說最終沒有和我的人生重疊一處,是自己沒有福氣。

        這話讓我眼眶潮濕。過往時光已不能回頭,唯有期望異鄉(xiāng)的細妹子,能過得平安喜樂。

        多年后,午夜夢回,或者結束了疲累的加班,吸一支煙,慢慢踱回家時,偶爾我會想到故鄉(xiāng)的野棉花山,想到那個細聲細氣愛臉紅的細妹子。如今的她,早已走入人海散落天涯。但她曾給過我最純真的友誼,像那個被遺失在歲月深處的筆記本一樣,滿滿都是花兒葉兒草兒的香氣。

        那時的我們還太年少,不懂內心的悸動,不懂對未來的期許。但正因為這份純粹和天真,較之成年人有所算計和估量的情感,它顯得更為彌足珍貴,令我無論何時想起,心中都回蕩著一縷春陽般的暖意。令我久久難忘,令我永存感激。

        徘徊生死之門

        一個十一歲的孩子,他在心智尚未成熟時,倘若陡然讓他面對死亡或殘疾的威脅,會是怎樣的茫然和惶恐?

        我老家的小學教育是五年制。小學四年級時我輟學了,家里實在有太多農活要做,沒人幫助母親分擔,作為留在她跟前的兒子,我責無旁貸。但就算沒有在學校念書,我依舊如饑似渴地堅持學習,只要有空就會看看書本,拿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十一歲,我依舊回校參加了小學升學考試,順利升上了初中。

        我以為能在鎮(zhèn)上念中學,能坐在明亮課堂上聽講,就是人生命運好轉的開始,卻不知猙獰的怪獸,就躲在這欣喜背后,伺機跳將出來,以見血封喉的方式,來一次寒徹骨髓的恐怖突襲。

        剛在初中上了兩個月的學,我身上發(fā)了怪?。阂宰笸认ドw為界,向上,大腿腫脹,漸漸腫大發(fā)亮,如同水桶;向下,由于血液循環(huán)不暢,小腿肌肉萎縮,漸漸無法正常承力行走。我每日必須承受鉆心的疼痛,實在忍不住時,試圖用腿撞擊課桌以減輕疼痛,發(fā)出咚咚聲響,讓我同桌和鄰座的同學無法正常上課。學校的老師給我買了藥吃,但一點都沒見好,實在無奈,只能通知母親來學校接我去求醫(yī)問藥。

        母親帶我去我們隊上的赤腳醫(yī)生那兒看病。赤腳醫(yī)生捏了捏我已經萎縮的小腿,看了看比右大腿粗壯很多的左大腿,仔細看了看掌心——兩只手掌往外滲冒的,是黃色的濁汗。赤腳醫(yī)生長嘆一聲,對我母親直言以告,說我的骨油都從手板心滲出來,人莫得救了。母親一聽,如同遭了晴天霹靂,好好的兒子,才十一歲,咋就沒有救了呢?

        母親不甘心,又帶我去定水鎮(zhèn)醫(yī)院看病,醫(yī)生一番檢查后搖搖頭,說趁著這條腿還沒徹底壞死,趕緊到大醫(yī)院吧。于是,我被送到了南部縣城的醫(yī)院。

        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南部縣醫(yī)院是村里人得病的最高治療場所,即使七八十歲的老人家,恐怕一輩子都沒這種就醫(yī)機會,我這個十一歲的娃娃,不但跨進了南部縣醫(yī)院,一住院就是四五個月。為了給我湊夠醫(yī)藥費,家里又是賣糧又是賣豬,在親戚朋友那兒到處借錢,讓我有機會接受醫(yī)院治療 。

        我躺在醫(yī)院里打針吃藥,我一邊治病一邊安心地看書。除了自己手中的中學課本,還搞到一套當時初高中全科課本,我看得津津有味,如果不是如影相隨的疼痛,這真算得上少年時代一段愜意、安然而閑適的歲月了。

        這么多醫(yī)生護士照料著,我的左腿還是沒有變好的跡象。醫(yī)生了解到,從幾年前開始,我走村串戶收破爛時,為了退熱,總是看到水塘就撲騰下去,濕淋淋一身衣褲貼著皮肉,在大太陽下穿著晾干。當時不知道這樣做的危險后果,用中醫(yī)的話說,是體內積了太多的“濕”,用西醫(yī)的話說,是傷到了骨膜。一個幼嫩的還沒發(fā)育成人的少年,身體各個零件都應該是嬌嫩脆弱的,我這么不管不顧地在烈日暴曬下“撲水”,從兩年多前,就埋下了病根禍端。

        那是一種怎樣的身體之痛呢?沒有哪一刻暫告消停過,只能分為“十分猛烈”和“一般猛烈”兩個程度。“十分猛烈”時,如同千萬根銀針同時扎向我的腿腳,骨頭縫縫都被針扎,扎上了最敏感的神經末梢,全身上下,如同網狀,這里的神經被刺痛了,瞬間就勾連起那里的痛楚來。而“一般猛烈”也沒多享受,那是服下止痛藥,藥效最強的一段時間,會感到左腿受無數(shù)只螞蟻咬噬,它們密密麻麻地趴伏在我的病腿上,一口接一口,冷漠地蠶食著我的身體,有種鉆心而麻癢的痛感。

        幸好我還能看書,轉移一下注意力。醫(yī)生和護士都喜歡我,夸我堅強,痛得青筋直跳也不瞎鬧亂嚷。他們也想治好我,但眼看治了四五個月,病勢非但沒有好轉跡象,還在往更糟糕的方向發(fā)展。有些束手無策的醫(yī)生叫來母親,直截了當告訴她,說現(xiàn)在只剩最后一個辦法了——截肢。

        母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醫(yī)生讓她和家里人商量一下,但她能和誰商量呢?我的哥哥姐姐,將衣服兜褲子兜角角分分的硬幣都湊起來,也不過七八元錢,別說上手術臺了,繼續(xù)留在醫(yī)院打針吃藥的住院費都不夠。母親傷傷心心灑了一場淚,地里還有很多農活等著她,她只有吩咐哥哥,讓他借個板板車拉我回去,她要先趕回家干農活了。

        哥哥第二天幫我辦了出院手續(xù),板板車也借好了。我坐在板板車上面,從縣城醫(yī)院到家里,有十公里路,哥哥在前面拉車,我惶惶然坐著,我們沒有交流一句話。我不知道說什么才好,醫(yī)生護士講話并不避諱我,大概他們當我是不懂事的娃娃。從他們嘴里,我知道自己不截肢就會死的事實,母親號召哥哥姐姐們掏出所有的錢,湊不起天文數(shù)字一般的手術費。我明白了:此行回老家,是回去等死的。

        可是,死是什么呢?即使曾經親自經歷過父親的葬禮,但我對死亡,還是缺乏鮮明的概念。死亡是一個人睡著就再醒不來了嗎?是一個人摔倒再也起不來了嗎?換到我身上,難道是一直一直腿痛,痛到某一天,忽然就痛死了嗎?我不知道,也不懂得死亡意味著什么!

        但我明明白白地懂得了害怕,恐懼如同蛛網包裹住我。正因為不懂死,我才這么害怕,怕這趟長長的歸鄉(xiāng)路走完,緊接著我要趕赴一個又黑暗又潮濕又恐怖的幽冥地府,那兒有牛頭馬面,有怒目閻王,動不動就讓人上刀山、下火海、丟油鍋、入針氈。

        越想越恐怖,我抬頭望一望天。那天天氣很不錯,碧空白云,還有幾只麻雀,嘰嘰喳喳地自頭頂飛過。風吹過來,路兩旁的樹葉和地里的玉米桿嘩啦啦地拍起小巴掌。這是我平日見慣的鄉(xiāng)景,不知為什么,這天竟用了訣別的心來看它們,仿佛這是我在人世的最后一眼,像病房那位好心的阿婆說的吧,我是一個造孽娃兒,還沒成人呢,就要等死了。

        等——死,一個“等”字,是比“死”還要重千鈞的。

        我回到家,才知道連家都住不得。不是家里容不下我,而是我在縣醫(yī)院住院這段時間,家里危房年久失修,眼看就要坍塌,母親很辛苦地搬采了一些石頭,準備維修危房——再不修,實在是無法住人了。我回家之后,母親去借了同隊杜天安家的一間屋安置我,我便一個人住在別人家中。

        家人現(xiàn)在都以看待“準死人”的目光來看我了,他們不知道我什么時候會“走”。但按照縣醫(yī)院大夫說的那樣,我已經是個被判了死刑、必死無疑的人,我在人世的分分秒秒,更像是偷撿來的光陰,我們都在耐心地等著“黑白無?!焙螘r到來,可能會悄無聲息,也可能大張旗鼓,像是村里胡子最長的老爺爺講的那樣,手持鎖鏈,一把套上我脖子,便將我的三魂七魄,拖入深深的地府。

        我對自己未知的死亡,帶著十二萬分的恐懼。家人呢?一開始他們是哀憐,畢竟我是骨血至親,才在世間走過了短短十一個春秋,這么短暫,這么急迫,難道我真是傳說中的短命鬼投胎,到人世行一遭,不過是徒惹家人傷心一番?但過了沒幾天,家人開始覺得我是個累贅,本來家里請人維修危房,家人也要搭手幫忙,有田間地里的活要忙,豬要吃食雞要喂,還得每天顧到自己的肚子不饑,哪里分得出多余的心神來看顧我呢?但我依舊會呼吸,會哭會喊痛,還是一條命,家人不看顧也不行,想扔棄我完全置之不理也不行。于是,每天早上送一碗飯過來,都變成了堪堪令人發(fā)火的苦役。

        我睡在杜天安家中,畢竟是寄人籬下,住在人家的屋檐下,一種巨大的陌生感始終揮之不去。晚上睡覺,我總要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插上門閂,我本能地怕著這一切:窗外的黑,漆黑深處的未知東西,比如說,鬼。誰知道黑白無常會不會趁我睡著了,推門而入,直接將鎖鏈往我脖子上一套,然后鎖我出去啊?如果我今晚還好端端地睡在床上,明天早上就丟了三魂七魄怎么辦?如果鬼從窗口翻進來,一口一口吃掉我的心臟怎么辦?我越想越覺得手腳發(fā)涼,加之身體的疼痛綿延不絕,有時拖沓到半夜,才勉強能閉上眼睡著。

        這一睡就睡過了頭。早上母親送飯過來,她端著碗在門外砰砰地敲,敲了好幾下,我才從夢中驚醒,渾身上下疲憊極了,不像在床上躺了一夜,倒像是半夜出去和夜叉打過一架。我拖著一條使不上勁的病腿,顫顫巍巍一瘸一拐地過去給母親開門。門開了,母親是一張怒意難消的臉,她惱恨我插上門,老半天才過來開,白白耽誤了她干活的功夫。惱怒之下,她慌不擇口地咒罵道:“你怎么不去死?你死了家里也輕松些,現(xiàn)在這么不死不活的,個個都要被你拖累死!”

        母親罵完我,將飯碗往我手里一塞,轉頭就走。她單薄的身影,在清晨的薄霧中走得那么決絕,我甚至不敢開口喊一聲媽。那時,我委屈得吃一碗飯,流半碗淚,生怕母親說的都是真的,我真是拖累死全家人的累贅,活著就讓他們都跟著我吃辛咽苦。

        直到現(xiàn)在,我自己也有了孩子,才真正明白:世上沒有哪一個父母,會對自己的兒女狠心至此,厭憎他們,詛咒他們,棄絕他們,讓他們去死。母親對我的愛和心疼有多深,她眼睜睜看我等死的絕望和痛楚就有多深,這疼痛如同大山巨石般壓垮了她,她唯有通過罵我?guī)拙洌瑏磲尫判闹欣鄯e得快要爆炸的壓力和情緒。

        不光是母親,兄弟姐妹,都在等我死,可我偏偏死不了,一口氣吊在那兒,不上不下,疼痛依舊時時刻刻來報到,死神卻始終不見蹤影。

        一個多月過去了,家里危房稍微整修得能住人了,我被接回去住,但剛回去,家里的茅坑又垮了。都市人大概不能理解農家茅坑對農人的重要性,它不光是人們“方便”的地方,還負責收集農家肥,垮了茅坑,直接影響的是地里莊稼的收成。母親趕緊從鄰近大隊請來一位叫鄭洪科的石匠砌茅坑。

        這位鄭石匠是個好奇心很重的人,他在幫我家干活時,耳畔老傳來“哎喲哎喲”的慘痛呼叫。他心里發(fā)憷頭皮發(fā)麻,心想大白天的,哪個在這兒鬼哭狼嚎?于是,活路也不忙做了,鄭石匠拍拍兩只手,循著聲音一直走進屋里,看到躺倒在床上、半人半鬼的一個孩子,左腿呈現(xiàn)出駭人的樣貌——膝蓋上方腫脹如桶,膝蓋下方細瘦得像蘆柴棒。

        “哎??!”鄭石匠驚呼。

        我應和著他呼痛。那種排山倒海的“十分猛烈”的疼痛感又襲來了,醫(yī)院開了一些止痛藥給我,但現(xiàn)在吃藥已經感覺越來越沒有效果,“十分猛烈”的疼痛時間,遠遠超過了“一般疼痛”。

        鄭石匠不但是個好奇的人,還是個熱心的人。他倘若沒有看到我的“尊容”也就罷了,一旦看到,便油然而生一種責任感,我母親剛從地里回來,他就一把拉住她,要同她說件事。

        鄭石匠向母親推薦一個名叫鄭洪烈的醫(yī)生。那時我家是碧龍觀村十一大隊,鄭石匠和鄭洪烈住在十二大隊,請來看診也方便。鄭石匠不遺余力地推薦,說鄭洪烈醫(yī)生神得很,已經治好了不少疑難雜癥,死馬當作活馬醫(yī)嘛。

        “死馬當成活馬醫(yī)……”母親嘴唇翕動,念念有詞,反復叨念這句話。

        我們大隊有個孩子,從小從十二大隊抱養(yǎng)過來的。他聽說母親要找鄭洪烈來看我的腿,特意跑來好心地告誡母親,說鄭洪烈是個賣狗皮膏藥的,一個賣狗皮膏藥的人說的話你都能信嗎?母親沉思了一會,還是決定請鄭洪烈來看看,母親的意思是,既然家里都窮成這個樣子了,還怕他騙嗎?

        于是鄭洪烈被請到了家里。那時在南部縣偏僻農村,他的穿著打扮,簡直太摩登,穿著一塵不染的的確涼白襯衫,衣服下擺掖進褲腰和皮帶里,梳著一個油光光的分分頭。我看了一眼,趕緊低下頭去,心想蒼蠅到了他頭上,恐怕都需要拄拐棍。鄭洪烈派頭擺得足,一抽出鋼針來,又嚇人一跳:人家大夫用的銀針都是頭發(fā)絲那么粗,他這鋼針倒有麻繩粗!

        鄭洪烈醫(yī)生手持鋼針來扎我大腿,他邊扎邊對母親說,如果扎出來是血水,那這個娃兒就沒救了,如果扎出來是黃水,就還有得救。母親緊張地看著他手中粗大的鋼針,謝天謝地,扎出來的是黃水!

        鄭洪烈收了針,點點頭,他給我開了第一服藥,其中用上了木別子、馬錢子等毒性藥物。偌大一包草藥,藥價一塊八角三分,我家拿不出這筆巨款,賣了一些糧食,賣了幾個雞蛋,又去菜地砍了幾顆白菜,這才勉強湊夠了第一服藥的藥錢。

        鄭洪烈是一個認真負責的醫(yī)生,一大包藥熬成一大碗水,分四次喝。他先嘗過才給我喝——他親自來控制毒性,怕用力過猛,一下子把我醫(yī)死了,反而落個殺人罪名。

        鄭洪烈這招“以毒攻毒”,立竿見影。第一服喝藥下去,藥渣子拿碓窩舂得細細的,用醋調和攪拌外敷在腿上。一天后,感覺大腿的腫脹稍微得到紓解,疼痛也輕了幾分。但要完全治好我的骨膜病,只靠一服藥是不夠的。鄭洪烈在我家?guī)组g破房子里走走看看,他抹了抹油光水滑的分分頭,又找我母親商量,說你兒子這個病,需要一段時間來醫(yī)治和調養(yǎng),但現(xiàn)在你家這情況,既沒有錢買藥,也吃不上啥營養(yǎng),繼續(xù)拖下去,他可能真的小命不保。我看你家豬圈里還養(yǎng)著一頭小豬兒,你好生養(yǎng)著,我把你兒帶到我家去慢慢治病,如果到時治好了,你過年前賣了豬兒的錢,給我傳個好名聲。

        原來鄭洪烈曉得連我們大隊的人都在背地嘲笑他是個“賣狗皮膏藥的”,人要臉樹要皮,他也希望能通過我樹個“標桿”,擺脫自己在人們心中的不良印象。也許是因緣際會,他剛好遇上了我,我病得連大醫(yī)院的大夫都束手無策,一心等死,如果他醫(yī)不好我,也有說法,如果他救好了我,那該是多大一樁功業(yè),多了不起一個成績。鄭洪烈說完這話,趕緊又補充道,如果我不幸被他治死了,母親也不能找他鬧。

        母親同意了,只要我還有一線生機,哪會不同意去試試呢?于是,我這匹“死馬”,被帶到了鄰村鄭洪烈醫(yī)生的家。

        鄭洪烈家里生活比我家好得太多,他家里有藥箱小屜,有前輩流傳下來的湯頭歌藥書,更有白米凈面、雞蛋豬油。我從來沒吃那么飽那么好,在鄭家住著,好吃好喝,吞吞藥、扎扎針,無需我做多少活。閑了,我便繼續(xù)看書,看中學教材,也背湯頭歌。

        鄭洪烈看我自學中學課本,嘖嘖稱奇,把他一對兒女喊到跟前來,讓他們向我多學習,那兩個孩子年紀還小,不好意思地你推我搡嬉笑一番,又各自玩耍去了。鄭洪烈再看我背湯頭歌,夸我踏實肯學,有意招我為徒弟,在我腿腳近乎痊愈,行路不成問題時,他還專程帶我趕了兩次場,和他一起賣狗皮膏藥。

        可能我真不是干營銷的料,和鄭洪烈的巧舌如簧比起來,我算是長著“笨嘴拙舌,聰明肚腸”,腹內自有千萬語,也是茶壺里煮餃子——倒不出來。他收徒的想法就此泡湯。經過半年時間,我能走能跑能跳,踩著一雙好腿腳回到家。母親見了我,沒有迎過來,反而一轉身進了廚房。我追到廚房才看到她在給我燒溏心蛋,一邊燒一邊撩起圍裙下擺擦拭眼角。

        在鄉(xiāng)下,父母對子女的愛,都是深沉、內斂、樸實如同泥土的,也許不如都市白領父母那么情感細膩、精致周到。但母親為我做的每件事,我都深深記得,也永遠感懷她的愛意,哪怕這愛是帶著粗糲的外殼,裹著堅硬的外衣,我也從未懷疑過母親這份愛的真摯與篤厚。在我病得最痛苦,徘徊生死之門時,母親曾說過讓我早死的氣話,那時我沒怪過她,現(xiàn)在更加不會了,我知道她詛咒的不是心愛的兒子,而是多舛的命運,她甚至詛咒自己——是自己這么無力,這般沒用,才會護不好她的兒子,讓他小小年紀就受這樣大的苦楚。她的內疚,深得像一潭湖水,丟一顆小石子下去,半天都落不到湖心。母親愛我,用行動而不是語言來表達她的愛,用她此刻欣喜激動的眼淚而不是一個久別的擁抱來表達她的愛。

        我看著母親忙碌煮飯的背影,靜靜的,沒有過去打擾她。那時的我還太小,今天已年過不惑的我,明白了當初母親激動得不敢立刻來抱抱我拉拉我手的羞怯。都是因為太在乎了,我仿佛是她失而復得的寶貝,她差點就在人世間與我離散,天可憐見,我們母子情分未斷。我能遇上鄭洪烈醫(yī)生這樣一段機緣,又將我治好,送到她跟前來。她被這盛大的喜悅弄暈了頭,煮好了溏心蛋,往我手上一塞,還是不說話,直接拿農具下地去。我要跟著母親去干活,她拒絕了,讓我在家慢慢吃點東西再說。母親的手按壓著我的小手,我貪婪地感受著這久違的母親的溫度,眼窩一熱,幾乎要哭出來,幸好母親已轉身出去。

        母親是個信守承諾的人,到了年底賣掉已經喂大的豬。我們真的給鄭洪烈“傳了名聲”,敲鑼打鼓送了錦旗,演了一場壩壩電影。雖然還是有很多人都說他是“賣狗皮膏藥的”,但我在心里卻一直感激他,因為他真真切切看好了我的病,給了我一個健全的身體。

        回想十一歲時,我就這樣無限逼近死亡。生死之間,仿佛只隔著一扇窄門,誰也不知道,人會在何時、何地,被命運的大手輕輕一推,就從生之門,跌入死之谷。我也曾懵懵懂懂地畏懼死亡,在我還不懂得為自己難過悲傷時,恐慌如漫漫黑煙,充斥了我的心。這一年光陰,仿佛我只是從十一歲的孩童,變成了內心無懼的少年。但只有我知道,徘徊過生死之門的我,猶如脫胎換骨,猶如再世為人,這漫長的一年吶,我被烈火焚燒筋骨,被堿液浸泡身心,被血水煮沸惶恐。最終,我和命運的初初博弈,取得了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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