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杰卡

摘? 要：本文從宗教學的角度出發(fā)，以隆務河流域山神祭祀儀式為中心，通過祭祀儀式的淵源、要素和功能等方面分析和論述，梳理藏族民間山神祭祀儀式的形式和發(fā)展過程，討論其現(xiàn)實意義和文化功能。

關鍵詞：隆務河流域;山神祭祀;儀式

宗教崇拜祭祀是信仰者與信仰對象進行交流的宗教行為方式，表現(xiàn)了人對神的敬畏和虔誠，廣泛存在于世界各地區(qū)和各歷史階段。崇拜祭祀在歷史發(fā)展過程中，經歷了從分散化到規(guī)范化、從無序到有序的過程。藏族民間山神祭祀文化是藏族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至今在普通藏族人的生活和生產中扮演著重要角色。藏區(qū)民間山神祭祀文化主要依附于藏族部落制度，其存在和發(fā)展與部落發(fā)展史息息相關。但是作為一個相對穩(wěn)定的文化整體，藏族民間山神祭祀文化以小傳統(tǒng)的形式存在，在其傳承和發(fā)展過程中也受到了佛教等大傳統(tǒng)的影響。因此，藏族民間山神祭祀文化在佛教等大傳統(tǒng)的影響下，形式上更加多樣，內容上更加豐富，不過從性質上還是保留了原有的傳統(tǒng)，在藏族社會中依然發(fā)揮著其特殊的功能。

青海省熱貢地區(qū)是國家級歷史文化名城，2008年被文化部批準確定為“熱貢文化生態(tài)保護實驗區(qū)”，藏族傳統(tǒng)文化保存較為完整，尤其在藏族民間山神祭祀文化方面，具有鮮明的地域特點。熱貢地區(qū)曾出現(xiàn)過苯教、寧瑪派、止貢噶舉和格魯派等教派，從而影響了當地原有的山神祭祀文化，使之有了佛教等大傳統(tǒng)文化的痕跡。

一、崇拜祭祀的淵源

關于宗教崇拜祭祀的起源問題，大多認為是人類原始社會的自然宗教時期。原始人對自然物和自然力產生敬畏和依賴之感，視其為信仰對象而加以敬拜或祈求，由此構成人類最早的宗教崇拜形式。藏族民間山神祭祀何時開始尚無確切定論，根據考古資料和文獻記載，“藏族原始神靈的產生大約是在聶赤贊普（約公元前3世紀）前至公元前20世紀左右，上限甚至更早?！盵1]文獻記載中藏族山神形象最早出現(xiàn)于吐蕃第一代贊普聶赤贊普時期（約公元前3世紀），雅拉香波神山作為世間九尊雪山之一，是雅礱部落祭祀的最主要神靈，成為了雅礱王朝世系的象征?！霸谑献迳鐣铮缴癯绨莠F(xiàn)象和部落劃分之間有顯而易見的聯(lián)系，這種聯(lián)系是以各自的管轄范圍、氏族部落的首領、統(tǒng)治者的城堡和部落各自崇拜的山神等基礎而建立的?！盵2]因此，可以看出山神祭祀最早是以家族和部落的形式存在和進行，而且在后來的發(fā)展過程中也保留了這一點。

青海省熱貢地區(qū)獨特的地理位置，周圍是連綿不斷的山脈和高聳入云的雪山，這些山都有相對應的山神。隆務河沿岸的村落中，山神祭祀不僅是部族的文化象征，而且還包含了一層糧食豐收的農業(yè)生產愿望，每當在農歷6月份，很多村子會舉行盛大隆重的六月會，藏語稱“魯若”的山神祭祀儀式。因此，在農耕區(qū)幾乎每個村落都有各自共同的山神和相關的祭祀活動，每個村落中各個部族又有自己特定的山神和祭祀活動，每個村子都有集體的山神廟供奉村落共同的山神，村子里每個部族又有獨立的山神廟供奉各自部族的山神。比如熱貢地區(qū)的年都乎村共有4座山神廟，每個山神廟供奉的山神不同，各自供奉著自己的山神，其中一座既作為村落集體的山神廟，供奉著各自部族的5個主要山神，又是其中一個部族自己的山神廟，兩者互不矛盾而并存。在日常的煨桑和祭祀中，村民們主要供奉自己部族的山神，而到了大型的村落集體祭祀活動，則是沒有部族之分全部一起祭祀。法國藏學石泰安認為，“神山與世族譜系的創(chuàng)立者有密切聯(lián)系，人們一般都把后者當作‘祖先來供養(yǎng)。”[3]當地的大多山神名字以藏語的“阿尼”開頭，意為祖先，被認為是各自部族的祖先和守護者?！皬淖诮蹋ǚ鸾痰龋┑慕嵌瓤?，山神棲息的山并無多大意義，也不會進行轉山等各類儀式。但是，對于狩獵和經商等世俗人員來說，則是為獲得世俗利益而祭祀和供奉那些山神。”[2]因此，熱貢地區(qū)的民間山神祭祀是以部落發(fā)展史為主線，農耕等生產方式為現(xiàn)實因素而發(fā)展和變化，在佛教等大傳統(tǒng)的影響下生存和發(fā)展。

二、崇拜祭祀的發(fā)展

隨著社會歷史的發(fā)展，崇拜祭祀的形式和內容更加豐富多樣，在一些地區(qū)和歷史時期，還受到了當地和當時的主流文化的影響，豐富和發(fā)展了自身。作為藏區(qū)的民間崇拜祭祀，在不同歷史時期受到了苯教和佛教這兩個主流文化的影響最為明顯?！胺鸾套鳛橥鈦淼淖诮毯臀幕M管得到吐蕃王室和贊普的支持，但是由于宗教思想與文化觀念的差異和隔閡，起初很難被吐蕃社會理解、消化和信奉，加上遭到了苯教及信奉苯教的貴族大臣們的反對，其傳播歷程極為艱難。為了使佛教能夠早日在蕃地立足，佛教徒選擇了與吐蕃社會的傳統(tǒng)觀念較為接近的印度佛教大乘密宗，迎請密宗大師蓮花生到吐蕃傳法。蓮花生大師被稱之為藏傳佛教密宗祖師，他能夠使佛教在吐蕃生根、開花和結果的主要原因就是使印度佛教吐蕃化，如佛教道場吐蕃本土化，信徒吐蕃本土化，宗教儀軌吐蕃本土化，甚至苯教的神祗亦被冊封為佛教的護法神。這就是我們現(xiàn)在所說的文化融合是思想交往的基礎，可以說，印度佛教主動地向吐蕃化靠攏，積極順應當地民情風俗及傳統(tǒng)觀念，極大地促進了藏傳佛教的形成和發(fā)展?！盵5]藏區(qū)原有的山神由蓮花生大師等佛教高僧大德進行調伏，將其吸收到佛教的護法神，從而使藏區(qū)的山神祭祀文化有了佛教因素。

宗教學認為崇拜祭祀有四個要素：一是祭祀對象，即山神;二是祭祀主體，即信眾;三是祭祀儀式，即規(guī)范性的行為;四是祭祀方式，包括物質的和精神的，即祭品和禮贊等。佛教對當地山神祭祀文化產生的影響，也就是對山神祭祀文化的主要構成部分的影響。

1.祭祀對象

藏族民間山神祭祀的祭祀對象是各類山神，山神在藏語中稱之為“宇拉”或者“希達”，意為一方的守護神或一方的主人。這些山神在佛教傳入藏區(qū)后，被高僧大德等佛教勢力吸收到護法神的行列，作為當地寺院的護法神。比如熱貢地區(qū)的山神阿尼夏瓊曾由熱貢隆務寺活佛第一世夏噶丹嘉措封為隆務寺的護法神，授居士戒，現(xiàn)在民間傳說山神阿尼夏瓊已征得大乘第八地即不動地。

2.祭祀主體

藏族民間山神祭祀的祭祀主體是當地信眾，佛教傳入藏區(qū)之后，當地信眾有了一個全新的身份，即佛教信徒，但是還繼續(xù)著對山神的祭祀。究其原因，不僅僅與佛教吸收山神為護法神有關，更離不開山神包含著一層祖先崇拜，而且居民為獲得世俗利益而祈求山神的傳統(tǒng)習俗。在熱貢地區(qū)的山神祭祀中，有很多為當地求福、求雨、消災免禍的內容，反映了當地山神祭祀文化的社會需求。

3.祭祀儀式

藏族民間山神祭祀儀式有煨桑、祈愿和禮贊等多種內容，在佛教傳入之后，其教理和觀念深入人心，致使祭祀儀式增添了一層佛教的色彩。熱貢隆務寺活佛第一世夏噶丹嘉措為山神阿尼夏瓊撰寫的誦詞中，講到祭祀前需要皈依發(fā)心，誦“嗡啊吽”，觀想蓮花生大師，之后才能正式開始儀式。各類山神的誦詞中，以傳承上師、本尊、佛菩薩、護法神等為開篇，依次誦讀各類山神的名號。

4.祭祀方式

藏族民間山神祭祀方式包括物質的和精神的，物質的有各類祭品，如青稞、面、特制餅、水果和酒類等各類貢品;柏樹枝、松樹枝、杏樹枝等各類煨桑植物。精神的有祈愿、誦詞、贊頌等方式。其中，煨桑受到了佛教的較大影響?！瓣P于“桑確”（煨桑）的使用和論述最多的是五世達賴喇嘛撰寫的《煨桑誦詞》一書。五世達賴喇嘛在撰寫《煨桑誦詞》時曾參考蓮花生大師創(chuàng)作的煨桑誦詞之說，實際上此書是接受藏族原有的儀式內容而成書的?！盵2]因此，“?！币辉~在藏語中最早是凈化之意，在佛教的影響下，不僅有凈化之意，而且有了供奉的內涵。“佛教各類儀式的目的在于消除佛教理論中所講的煩惱障和惡業(yè)產生的晦氣，這些儀式起到了僧人們?yōu)榉鸾膛d盛而供奉的作用”[2]，從而藏族原始的煨桑習俗也成為佛教各類儀式的一部分。

美國人類學家羅伯特·雷德菲爾德在1956年出版的《鄉(xiāng)民社會與文化︰一位人類學家對文明之研究》一書中提出，民間存在兩種不同的文化傳統(tǒng)，即大傳統(tǒng)和小傳統(tǒng)，大傳統(tǒng)指國家與知識分子所掌握的書寫的文化傳統(tǒng);小傳統(tǒng)指存在于鄉(xiāng)村的，民間口頭等形式流傳的傳統(tǒng)。藏族民間山神祭祀文化作為一個小傳統(tǒng)，發(fā)展過程中受到了佛教等這些大傳統(tǒng)的影響，當然這種小傳統(tǒng)自身也在尋求生存空間，進而作出一些改革和完善，致使藏族民間山神祭祀文化更加豐富和完善。

三、崇拜祭祀的現(xiàn)實意義

宗教崇拜祭祀在人與神的關系、人與人的關系、人與社區(qū)的關系上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同樣，藏族民間山神祭祀文化歷史悠久，在村落社區(qū)發(fā)揮著自身活態(tài)的功能，在藏族社會中有重要地位。普通的藏族社區(qū)和村落的空間里，無論從滿足人們的文化需求的功能，還是延續(xù)部族和村落集體意識的社會功能，再到保護藏區(qū)脆弱的生態(tài)環(huán)境的角度看，山神祭祀的傳統(tǒng)發(fā)揮了相當重要的作用。

1.文化功能

藏族民間山神祭祀文化作為民間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村落的文化需求。尤其特定節(jié)日祭祀期間，村落集體舉行各種民間文化活動，如帶有地方特色的歌舞等。同時祭祀本身也是一個文化活動，在村落的空間范圍內，得到傳承和發(fā)展，構成了藏族豐富多彩的民間文化。熱貢地區(qū)在農歷6月份期間，有盛大的山神祭祀儀式，即六月會。六月會期間各個村落互相來往，互相交流，使山神祭祀文化在空間上擴大了影響力，成為一個地區(qū)的文化特色。

2.社會功能

藏族民間山神祭祀文化的祖先崇拜屬性，決定了其社會組織中的重要作用。每個山神代表相對應的部族的祖先，即使有了村落和鄉(xiāng)鎮(zhèn)的概念，以山神崇拜為依托的部族意識繼續(xù)存在。一個家庭在承辦村落重大活動期間，自己部族的人們會大力支持和幫扶。另一方面，村落舉行重大山神祭祀時，每個男子都會參加，表現(xiàn)出村落集體的榮辱觀和歸屬感，使村落的團結得到了很好的維系。在熱貢地區(qū)的山神祭祀儀式上，在無特殊情況下每家每戶必須參加，否則就視為離開村集體，而且還有經濟處罰。

3.環(huán)保功能

藏族人的觀念中，神山和神湖都有超人的神奇力量，對其敬畏和保護有加。如人們在神山和神湖周圍不捕獵野生動物、不采伐林木花草;在日常生活中基本不食魚、蛙等水中生靈不往泉水里扔臟物和帶血之物。人們?yōu)榱瞬粩_亂和侵害其他生物的家園，不會輕易改換水道、翻動路邊的石塊，也不會在生物密集區(qū)筑路建房。特別是對那些比人類生存艱難的高原野生動物更有一顆可貴的憐憫和愛惜之心。因而藏區(qū)的神山神湖，實際上成了一個個自然保護區(qū)，在這個區(qū)域內，避免了人為的破壞性活動，起到了保護生態(tài)環(huán)境的作用。藏族民間山神崇拜祭祀出于對山神敬畏和崇拜，使得認為山神棲息的神山和神湖的空間范圍內，形成一個自然的生態(tài)保護區(qū)，從一定程度上保護了青藏高原脆弱的環(huán)境。

藏族民間山神祭祀文化積淀了藏族從古至今的文化信息，成為藏族民間文化重要內容。作為一個相對完整的文化傳統(tǒng)，有著悠久的歷史傳承和鮮明的文化特點。這種傳統(tǒng)始終以民間文化的形式存在，又決定了佛教等大傳統(tǒng)的影響是不可避免的。至此現(xiàn)在的藏族民間山神祭祀文化出現(xiàn)了佛教的內容和解釋，無論如何最初的祖先崇拜、部族意識和集體認同等根本的屬性得到了傳承和保留，依然在藏族社會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

注釋：

[1]丹珠昂奔著.《藏族神靈論》[M].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年

[2]卡爾梅·桑丹堅參著、德康·索朗曲杰譯.《卡爾梅·桑丹堅參選集》（下）[M].中國藏學出版社，2010年11月第2版，第334頁

[3][法]石泰安著、耿昇譯.《西藏的文明》[M].中國藏學出版社，2005年第2版，第230頁

[4]羅桑開珠.《論藏傳佛教形成于吐蕃時期及其緣由》[J].中國藏學，2010（2）81

參考文獻：

[1]時光、王嵐編寫.《宗教學引論》[M].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1994年5月第1版

[2]吉美桑珠著.《安多熱貢歷史廣說》[M].民族出版社，2013年6月第1版

[3]尼瑪江才著.《風馬界》[M].青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4月第1版

[4]卡爾澤加著.《世間禮贊》[M].中國藏學出版社，2009年8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