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省水利河口研究院，杭州，310020)

水閘是人們再熟悉不過的水利工程。它曾經(jīng)歷了千百年的歷史演變，大浪淘沙，最終形成了今天碩果僅存的名稱——水閘。自古至今人類創(chuàng)建了多種控制水流的工程形式，譬如水門，開缺堤岸或鑿疏山丘形成通水之門；陡門，在水流較陡之處安門以泄水；斗門，用土或木、石等制作的泄水之門；水閘，不時啟閉節(jié)制水流，用途廣泛使用便利；碶，積石為碶，以卻暴流納淡潮； 石達，砌石側(cè)流，以防漫溢；函，以木或石封四面作匣狀，置于地下，以蓄泄啟閉水流等等，不一而終。本文根據(jù)文獻資料考證，對使用廣泛的陡門、斗門、閘、碶，逐一分析異同，還原其歷史原貌，使人們對多種治水工程演變?yōu)樗l的過程，有一大概的了解。

1 陡門

陡門，亦稱阧門，是古代具有類似水閘性質(zhì)的早期工程形式之一，通常設(shè)置在水流湍急的地方，有在水流陡急之處安門之意，故清康熙《臨?？h志·建置水利》：“急水而通溝以出之謂之陡門”[1]，四庫全書《廣西通志·溝洫》：“秦史祿始筑石為堤…俗以其有七十二灣，三十六陡，因名陡河”[2]。浙江的陡門主要分布在浙東的沿海地區(qū)，如寧波、臺州、溫州等地區(qū)，主要功能是排(洪)澇、蓄淡(水)、御咸(海水)。

陡門和水閘的主要區(qū)別，陡御咸水，閘制淡水，光緒《玉環(huán)廳志·水利》：“秋字大塘，在小古順置閘，南山之麓，水通永安塘，建御咸陡門。又有三股塘、六股塘、廿四股塘、永豐塘附以冬字外小塘，由雙峰溪之水入塘，于北山麓筑閘通六股塘，再經(jīng)廿四股塘至陡門入海；草陂塘，在大古順環(huán)里內(nèi)塘，附連砂浦、朝祿、娒兒三塘，又有里隩塘包以外塘，水自內(nèi)塘北麓出閘通貫，各塘均設(shè)閘啟閉以備旱澇，仍由北山外陡門下?！盵3]。民國《臺州府志·水利略上》：“閘之為用，本以御咸蓄淡，臺(州)屬六邑天(臺)、仙(居)無咸潮，故亦無閘。其與閘類似者，則惟陡門，亦臨(海)、寧(海)、黃(巖)、太(平)有之”[4]。

陡門的功能低于水閘的功能，陡門作用也不如水閘全面。譬如民國《臺州府志·水利略上》：“沿海之地大半因塘而設(shè)閘，則閘實附麗于塘，故取塘為水利首，而以閘次之，連類而及，陡門又次之”[5]。又如光緒《黃巖縣志·水利》：“青龍閘，在迎薰門外，嘉慶間建，同治己巳(1869年)孫令熹改作陡門”，“仙浦新閘，在陡門閘之北，同治己巳孫令熹改建陡門”，“雙龍閘在四十九都水管橋，同治己巳孫令熹改建陡門”[6]。陡門的第一功能是開缺排(洪)澇，因此古代皆稱為開陡門，而不稱建陡門。譬如雍正《寧波府志·河渠》：“全賴河渠以為蓄泄，其間浚支河，甃塘堰，設(shè)壩閘，開陡門，以仰副”[7]，又《明史·河渠六》：“又開諸陡門，泄漕河之水”，又《明史·河渠三運河上》：“在槽河西者曰水柜，東者曰陡門，柜以蓄泉，門以泄?jié)q”[8]，民國《杭州市政府檔案史料匯編》：“市東鄉(xiāng)上河流域，小蔡堰等土壩八道，為上河與下河溝通樞機，暨司宣潴，以利灌溉。復(fù)通舟楫，以便行旅，性質(zhì)有類陡門，功效實同水閘”[9]。

陡門處由于水流湍急，一般不具備無通舟的功能。如萬歷《黃巖縣志·水利》：“常豐清、混二閘，嘉靖壬子(1552年)筑城跨河。而東設(shè)陡門于河口，僅容水之往來，舟楫不通。二閘雖存，無所用矣”，又“東浦陡門，在常豐二閘河口，嘉靖壬子筑城跨河建之，以通水道”[10]。

文獻資料顯示，陡門的功能及作用均低于水閘。清代黃巖縣令孫熹多次將功能老化的水閘改為陡門，便是明證。早期有閘門通舟的記載，未見到有陡門通舟的記載，至于后來修復(fù)或重建陡門，不斷把水閘的功能加入陡門，如乾隆《溫州府志·水利》：“(永嘉海壇陡門)陡門即水門，中閘舊時門外設(shè)二閘門，內(nèi)設(shè)一閘又設(shè)埭，每間置板四，系以鐵索。雍正年間，巡道王欽福率屬倡復(fù)，水門設(shè)一門一閘于門內(nèi)”[11]，又光緒《永嘉縣志·水利》：“瞿嶼陡門，在九都二里瞿嶼山麓，同治癸酉(十二年，1873年)重修，增設(shè)內(nèi)閘四間”[12]，使得人們往往將陡門與水閘混同一起，陡門逐漸被水閘所代替。

圖1 溫州巨嶼陡門

溫州出土的巨嶼陡門，俗稱下陡門(南宋郡守楊簡修建，約800多年歷史)，花崗巖石料，長2.3m，6個閘墩形成5孔，每孔2.8m，孔高1.8m。

2 斗門

斗門，亦稱豆斗門，也是具有類似水閘功能的一種水利工程，最初的主要功能是放水(灌溉)、排(澇)水，其規(guī)模及作用一般比水閘小?！端问贰ず忧摹罚骸罢孀诰暗露?1005年)六月，開封府言：‘京西沿汴萬勝鎮(zhèn)，先置斗門，以減河水。今汴河分注濁水入廣濟河，堙塞不利’。帝曰：‘此斗門本李繼源所造，屢詢利害，以為始因京、索河遇雨即泛流入汴，遂置斗門，以便通泄。若遽壅塞，復(fù)慮決溢’。因令多用巨石，高置斗門，水雖甚大，而余波亦可減去”[13]；清康熙《江南通志·水利》：“永泰(765-766年)中轉(zhuǎn)運使劉晏開丹陽之練湖作斗門，以通灌溉”[14]；《讀史方輿紀要·南直七鎮(zhèn)江府》：“練湖…南唐升元(937-943年)中亦浚治之，復(fù)作斗門，以通灌溉。宋紹圣(1094-1098年)中重浚，又易置斗門，以便潴泄”；又“泰定(1324-1327年)初浚漕渠繇江口程公壩抵浦口河百二十里，又浚湖，筑堤，治斗門及石石達、石函以蓄泄啟閉，練湖復(fù)治”[15]；《宋史·河渠六》：“(政和六年)是年，詔曰：‘聞平江三十六浦內(nèi)，自昔置閘，隨潮啟閉，歲久堙塞，致積水為患。其令守臣莊徽專委戶曹趙霖講究利害，導(dǎo)歸江海，依舊置閘’。于是，發(fā)運副使應(yīng)安道言：‘凡港浦非要切者，皆可徐議。惟當(dāng)先開昆山縣界茜涇塘等六所；秀之華亭縣，欲并循古法，盡去諸堰，各置小斗門；常州、鎮(zhèn)江府、望亭鎮(zhèn)，仍舊置閘’”[16]。

沿海地區(qū)的斗門也有蓄淡(水)、御咸的作用，浙江史書記載最早的斗門修建在鏡(鑒)湖堤上，宋嘉祐八年(1063年)張燾《越州山陰縣新建廣陵斗門記》：“(漢永和五年，140年)時馬候臻為其太守(會稽，今紹興)，為之堤，其寬閑之地以為湖，既以備旱暵之災(zāi)，而暴流或下有以潴之，又備其蓄泄之不宜也，于是作三大斗門于其山隅”[17]；四庫全書《會稽志·斗門》：“(山陰縣，今紹興)玉山閘在縣北一十八里，唐貞元元年(785年)觀察使皇甫政始置斗門泄水，后置閘”[18]，《宋史·河渠七》：“隆興二年(1164年)，修鑒湖，全藉斗門、堰閘蓄水”，又“靈渠源即離水，其初乃秦史祿所鑿，以下兵于南越者。至漢，歸義侯嚴出零陵離水，即此渠也；馬伏波南征之師，饟道亦出于此。唐寶歷初，觀察使李渤立斗門以通漕舟”[19]?！缎绿茣さ乩砥呱稀罚骸办`渠，咸通九年，刺史魚孟威以石為鏵堤，亙四十里，植大木為斗門，至十八重，乃通巨舟”[20]。

圖2 紹興古鑒湖西墟斗門遺柱

歷代史志文獻所載，斗門有類似水閘的功能，但有別于水閘，清孫嘉淦《南游記》載：“靈渠…於此置阧，阧猶閘也”[21]；《宋史·河渠七》：“乾道二年，守臣孫大雅奏請，于諸港浦分作閘或斗門”，“又修治斗門、堰閘十三所”[22]，隨著時間的推移，社會、技術(shù)的進步，斗門和水閘的差別漸近，斗門也被水閘所替代。

3 水閘

水閘是具有通水和斷水功能的水利工程，啟則通水閉則斷水，康熙《臨?？h志·建置水利》：“阻水不時啟閉謂之閘”[23]。水閘起源于水門，而水門卻未必有水閘功能，水門最早記載于《漢書·溝洫九》：“其水門，但用木與土耳，今據(jù)堅地作石隄，勢必完安，冀州渠首盡當(dāng)卬(仰)自水門，治渠非穿地也…旱則開東方下水門溉冀州，水則開西方高門”[24]，這里的“開”水門，未必是啟閉的“開”，而可能是開挖的“開”，渠水自西向東流，西方“上游”為高門，東方“下游”為下水門，故澇則自上游開(挖)水門泄水分流，旱則在下游開(挖)水門引水灌溉。浙江臺州沿海地區(qū)，宋代以前依靠建造土埭(即土堰)御咸蓄淡，需泄洪排澇時便掘埭放水，海潮上漲時再回填放水口以御咸。宋代開始，水閘得以廣泛使用，宋乾道《四明圖經(jīng)·記》：“(寧波)朝宗為諸匯之要，國初瑞龍寺僧曰蔡，始伐木為閘，以時啟闔，若簡而甚利”[25]。

水閘不僅有通水?dāng)嗨δ?，還有水路交通的功能?！端问贰ず忧酒摺罚骸按疚醵?1175年)，兩浙漕臣趙磻老言：‘臨安府長安閘至許村巡檢司一帶，漕河淺澀，請出錢米，發(fā)兩岸人戶出力開?！?。又言：‘欲于通江橋置板閘，遇城中河水淺涸，啟板納潮，繼即下板，固護水勢，不得通舟；若河水不乏，即收閘板，聽舟楫往還為便’”。又“都泗堰閘尤為要害。凡遇約運及監(jiān)司使命舟船經(jīng)過，堰兵避免車拽，必欲開閘通放，以致啟閉無時，失泄湖水。且都泗堰因高麗使往來，宣和(1119-1125年)間方置閘”[26]。平原地區(qū)水閘多用于蓄水灌溉，《宋史·河渠七》：“中有四閘七堰，凡遇旱涸，開閘放水，溉田五十萬畝”[27]。水閘對于古代漕運，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水閘啟閉的鑰匙甚至由縣令掌控，《宋史·河渠七》：“(乾道)六年三月，又命兩浙運副劉敏士、浙西提舉芮輝于新涇塘置閘堰，以捍海潮；楊家港東開河置閘，通行鹽船。仍差閘官一人，兵級十五人，以時啟閉挑撩。五月，又以兩浙轉(zhuǎn)運司并常州守臣言，填筑五瀉上、下兩閘，及修筑閘里堤岸。仍于郭瀆港口舜郎廟側(cè)水聚會處，筑捺硬壩，以防走泄運水。委無錫知縣主掌鑰匣，遇水深六尺，方許開閘，通放客舟”[28]。

水閘較其它類似水利工程雖然功能比較完備，若管理不善，咸潮不斷涌入，鹽化田水，非但無利，反而遺害。《宋史·河渠七》：“乾道七年(1171年)…其運港止可捺堰，不可置閘。不惟瀕海土性虛燥，難以建置；兼一日兩潮，通放鹽運，不減數(shù)十百艘，先后不齊，比至通放盡絕，勢必晝夜啟而不閉，則咸潮無緣斷絕”[29]。

圖3 寧波余姚石板疊梁古閘(單槽單閘門)

4 碶(或稱碶閘)

碶也是一種具有類似水閘功能的水利工程，其主要分布在浙江寧波東部沿海地區(qū)，其它地區(qū)不稱“碶”。浙江文獻最早記載的碶，是唐代(寧波)鄮縣令王元暐于太和七年(833年)建它山堰后，配套修建的烏金、積瀆、行春三碶。明成化《寧波郡志·河防考》：“王元暐既置它山堰，慮暴流無所泄，遂為三碶…烏金碶、積瀆碶、行春碶”[30]。自唐代以后，修碶漸多。宋寶慶《四明志·定海縣志敘水》：“通山碶(后稱穿山碶)，縣東南海晏鄉(xiāng)一百里，慶歷七年(1047年)荊國王公安石宰鄞縣時，鑿山為之”[31]；宋乾道《四明圖經(jīng)·水利》：“城之東北有碶，以泄于江，碶閘猶存”[32]。

碶是用塊石砌筑具有排澇御咸功能的水利工程。明嘉靖《寧波府志·河渠》：“若斥滷之區(qū)，筑圩為塘，甃石為碶”[33]。宋寶慶《四明志·鄞縣志敘水》：“惟石塘碶回環(huán)而北，三十里間無一碶可以泄水”[34]。

碶和水閘的區(qū)別，在于碶以泄洪御咸為主，而閘以節(jié)制水流(亦可御咸)為主。如1994年出版的《鎮(zhèn)?？h志》：“歷代在濱海臨江處為拒潮泄水筑碶，在內(nèi)河要口為節(jié)制淡水筑堰閘”[35]。古代志書記載水利，均將閘和碶分開設(shè)目，如宋寶慶《四明志》、元延祐《四明志》等。

通碶水流急湍，一般不通航，而過閘水流稍緩(水流陡急處用復(fù)閘)，可通舟楫。如宋乾道《四明圖經(jīng)·水利記》：“(鄞縣)積石為碶，以卻暴流納淡潮；而作閘于其南，拒所謂咸水，以便往來之舟”[36]。

碶和閘是聯(lián)合使用的，若去掉閘，碶只能發(fā)揮石堰的作用。如宋開慶《四明續(xù)志·水利》：“茅鍼碶，在慈溪縣德門鄉(xiāng)…寶祐五年(1257年)大師丞相吳公市其地，浚為管山河，於是西江二百余里之水悉匯于碶之上。碶舊有閘啟閉以時，閘廢更為堰，水源中隔，而水之利又不得達于碶之下”[37]。因此碶閘聯(lián)合又稱碶閘，俗簡稱碶，明嘉靖《寧波府志·河渠》：“鄞縣，西去今郡城十二里周廣環(huán)百里，而四面置斗門、碶閘，以啟閉蓄泄之”[38]；《宋史·河渠七》河渠志載：“有碶閘三所：曰烏金，曰積瀆，曰行春。行春橋又名南石碶，碶面石板之下，歲久損壞空虛，每受潮水，演溢奔突，出于石縫，以致咸潮盡入上河”[39]。明成化《寧波郡志·河防考》河防考載：“象山縣塘碶，縣南一十五里，其啟閉所以蓄河水而遏咸潮，古有碶而無塘。大明洪武二十八年甃石修碶，以備旱澇”[40]。

古代文獻資料表明，碶和閘兩者有別，碶近海泄水御咸，不用石碶難以抵御海潮，不結(jié)合閘板功能，僅為堰而已。水閘一般位于內(nèi)地(也可以臨海)，多節(jié)制水流，而未必御咸(也可御咸)，具通航功能，閘功能齊全，取代碶獨存閘亦不可逆轉(zhuǎn)。

5 結(jié)語

綜上所述，人類在除水害、興水利的漫長歷史過程中，創(chuàng)造出了不同形式各具特色控制水流的工程，治水功能揚長避短不斷完善，優(yōu)勝劣汰后水閘最終勝出。但不應(yīng)忘記，那些曾為人類造福、推動社會進步的其他水利工程。

(1)陡門，在水流較陡處安門，急水而通溝以出之，所以通急水也，一般不通航。當(dāng)然，靈渠設(shè)陡壅水通舟利航，屬于特例。在沿海地區(qū)，陡門以蓄淡(含泄水)御咸為主。

(2)斗門，最初出現(xiàn)在堤岸上的蓄泄水門，用于灌溉的斗門通常規(guī)模不大，而排(洪)澇斗門規(guī)模較大。斗門多用在平原地區(qū)，沿海地區(qū)較少出現(xiàn)斗門。

(3)水閘，具備斷水和通水功能，且集其他形式控制水流工程的功能于一身，便利通航，所以取代同類工程非它莫屬。

(4)碶(或稱碶閘)，雖然是存在于浙江寧波東部沿海地區(qū)的類似水閘工程，但極具特色。歲月荏苒一千多年，仍保留至今。(“碶”字)依然使用，用石砌筑，安裝閘板，組成碶閘，蓄淡御咸，造福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