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剛?禹常勝

中美經貿談判形勢跌宕起伏，雙方激烈較量。有學者指出，這場貿易戰(zhàn)也是話語戰(zhàn)、宣傳戰(zhàn)。5月16日，中國駐南非大使林松添在接受南非國家廣播公司專訪時說：“如果想知道貿易戰(zhàn)何時能結束，還得每天早點兒起床看特朗普的推特?！备鶕ython編程的采集分析，在2009年3月1日至2019年8月2日之間，特朗普的推特賬號@realDonaldTrump共發(fā)出4.28萬條推文，其中有關中美經貿摩擦的966條，“中國”出現的頻率隨經貿摩擦的升級而增加。他的推特兼具個人發(fā)泄情緒和代表美國政府發(fā)聲的雙重作用，自然也對中美經貿摩擦進程產生著重要影響。

用“受害者敘事”操弄輿論

在特朗普眼中，美國多年來在國際貿易體系中一直是被其它國家“剝削”的對象。2011年初起，特朗普開始在推特上就美國國內的就業(yè)、匯率、知識產權等問題指責中國，用“受害者敘事”方式構建出中美經貿關系的“敵對性”，強調“美國利益受損和失敗的根源在中國”“中國偷走了美國的工作機會，拉升了美國的債務水平，正在削弱美國的國家安全”“我們的工廠還怎么跟中國和其它國家競爭？”（2011年1月27日，這也是他開通推特賬號兩年來發(fā)出的第一條關于中國的推文），“中國命令我們提高債務上限……作為一個國家，我們已經墮落到何種程度？”（2011年7月19日），“下任總統(tǒng)必須阻止中國抄襲美國！”（2011年9月21日）。

美國馬里蘭州的大豆收割場景。

至2015年其明確競選總統(tǒng)意向，特朗普推文的最終目的演變成為了贏得選舉和構建貿易政策的所謂“合法性”服務。2016年大選期間，特朗普的競選活動充分預告了他放棄多邊主義、實行保護主義的貿易政策導向，關于中國的經濟言論完全圍繞此邏輯線展開，使得對華實施貿易強硬政策也成為其落實競選承諾的重要組成部分。這期間特朗普推特上直接咒罵中國經貿行為的內容并不是很多，主要是說中國正在“嘲笑”美國，比如“嘲笑”奧巴馬政府促成的《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TPP）、在人民幣匯率升高后“嘲笑”美國人的支出、“嘲笑”美國的債務水平等，把中國打造成對美“不公平經濟競爭”的“贏家”。

特朗普入主白宮后，在執(zhí)政第一年集中精力落實退出TPP、推動稅改、廢除奧巴馬醫(yī)改等競選承諾，當這些行動基本落地后，對外發(fā)起貿易戰(zhàn)的意圖便亮出獠牙。2018年1月17日，特朗普在接受路透社采訪時揚言對“侵犯美國企業(yè)知識產權的行為”征收“巨額罰款”，將制造業(yè)從國外帶回美國。3月7日，他發(fā)推說，“我們的國家已經失去了55000多家工廠、600多萬個制造業(yè)崗位，累計貿易赤字超過12萬億美元。去年我們的貿易逆差將近8000億美元。糟糕的政策?！本驮谶@條推文發(fā)布次日，特朗普簽署行政令，對美國進口的所有鋼鋁產品分別征收25%和10%的關稅。作為對美國加征鋼鋁關稅的回應，中國決定對128種美國產品征收25%的關稅，其中對美水果及制品等120多項農產品加征關稅稅率為15%，對美豬肉及制品等8項農產品加征關稅稅率為2.5%。2018年4月3日，特朗普公布了向總價值約500億美元的中國進口商品征收25%關稅的計劃，并在第二天的推文中說，“我們并不是在和中國打貿易戰(zhàn)，那場戰(zhàn)爭在許多年前就被代表美國的愚蠢或無能的人輸掉了?，F在我們每年有5000億美元的貿易逆差，還有3000億美元的知識產權被盜。我們不能讓這種情況繼續(xù)下去！”作為回應，2018年4月4日，中國對來自美國的14類106項商品加征25%的關稅，涉及2017年中國自美國進口金額約500億美元。

努力平息農場主的不滿

中美經貿沖突的焦點之一是美國農產品，美國農民在雙方關稅戰(zhàn)中損失較多。艾奧瓦州立大學一項研究表明，2018年3月中國對美加征鋼鋁關稅的報復措施導致美豬肉生產商每頭豬損失18美元，一年累計損失超20億美元。隨著貿易戰(zhàn)的深化，美中西部和南方一些州的農場主感受到出口受阻的壓力，希望盡快結束這場關稅戰(zhàn)。為此，特朗普多次通過推特直接向美農業(yè)界喊話，就他的行為做出解釋，試圖緩解農民關切，例如：“當與墨西哥、加拿大、中國和其他國家結束貿易談判時，情況將會改變，針對美國農民和其它企業(yè)的巨大貿易壁壘最終將被打破，不再有巨額貿易赤字”（2018年6月4日）;“我們正促使其它國家減少和消除多年來對我們的農民、工人和公司不公平地使用的關稅和貿易壁壘。我們正在打開封閉的市場，擴大我們的足跡”（2018年6月26日）。

在釋放這些信號的同時，特朗普匆忙安排了一個救援計劃。2018年7月，特朗普政府宣布向美國農民提供120億美元補貼，特本人也在2018年12月3日發(fā)推說：“農民將是我們與中國合作的一個巨大而迅速的受益者。他們（中國）打算立即開始購買農產品。我們生產世界上最好和最干凈的產品，這就是中國想要的。農民們，我愛你們！”2019年5月，特朗普政府宣布第二輪農業(yè)援助計劃，將采取政府回購方式，向美國農民提供150億美元補貼。5月10日，特朗普發(fā)推炫耀，“如果我們從我們的農民那里購買150億美元的農產品，將遠遠超過中國現在購買的，我們就會擁有更多，我們會自動加速”。第二天他又一次發(fā)推呼吁，“當談到中國時，我們必須愿意以短期痛苦換取長期利益，堅持！”美多位農業(yè)組織負責人卻表示，新一輪農業(yè)補助只能“救急”，根本無法解決長期問題。從特朗普推文后面的跟帖看，美農業(yè)從業(yè)人員并沒有受到他的蠱惑，而是愈發(fā)失去耐心。

畫下“贏者通吃”大餅

中美貿易戰(zhàn)爆發(fā)以來，特朗普一直試圖通過推特塑造美國在兩國談判中的“主導性角色”，大肆吹噓其貿易和關稅政策的“優(yōu)勢地位”，為美國公眾畫下“美國終會取得壓倒性勝利”的大餅，以動員更多國內力量支持。在2018年8月4日的推文中，特朗普說：“我們正利用關稅來談判公平貿易協定，如果各國仍不愿談判，它們將以關稅的形式向我們支付巨額資金。不管怎樣我們都贏了?！彼?019年5月14日的推文也有類似意思：“如果美國聯邦儲備委員會曾經打過一場比賽，那么這場比賽就結束了，我們贏了！”

特朗普在推文中十分強調關稅施壓的效果。2019年5月12日的推文宣稱：“我們將從中國獲得數十億美元的關稅。產品的購買者可以在美國購買本地產品（理想狀態(tài)），也可以從沒有關稅的國家購買。”5月14日的推文提出，“在一年的時間里，關稅已經重建了我們的鋼鐵工業(yè)——它正在蓬勃發(fā)展！我們對來自中國和其他國家的“傾銷”鋼材征收25%的關稅，現在我們有了龐大且不斷增長的產業(yè)。我們必須把鋼鐵留給國防和汽車工業(yè)，這兩個行業(yè)都在強勁復蘇?！?月15日的推文再次說，“美國的關稅對那些希望離開中國、前往不征收關稅國家的公司產生了重大影響?！?/p>

特朗普的推文有一定“迷惑性”，但對投資者來說，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是：誰在實際支付加高的關稅？歐洲經濟學家貝內迪克特·雷杰克和加百列·費爾貝邁爾在2018年11月發(fā)表的論文中預測，關稅每提高25%，在美國市場上受影響的中國產品的消費價格平均會上漲4.5%，中國企業(yè)的生產者價格則會下降20.5%。然而，越來越多研究表明，加征關稅的負擔主要落在美國身上，其進口商和消費者不得不花更多錢購買中國商品。美國經濟學家瑪麗·阿米蒂、斯蒂芬·雷丁、大衛(wèi)·韋恩斯坦2019年3月2日發(fā)表的題為《2018年貿易戰(zhàn)對美國物價和福利的影響》的論文以及2019年3月3日帕特里克·肯尼迪等人發(fā)表的論文《回歸保護主義》都表明，貿易沖突造成國際供應鏈的急劇調整，美國的關稅幾乎完全轉嫁到美國國內的價格中，對國外出口商的價格幾乎沒有影響。

自我邏輯閉環(huán)

特朗普在推特中關于中國的表述大多言辭強硬，持續(xù)性地威脅提高關稅，其內在邏輯是崇尚單邊主義，癡迷于進行“纏斗”式的關稅施壓，逼迫中國選擇讓步，并且認為這樣的方式是行之有效的，也是能夠創(chuàng)造政績的。這樣的推文往往在新一輪中美經貿磋商舉行前夕和結束后不久集中發(fā)出，比如今年5月5日磋商發(fā)生重大跌宕后的一條：“在中國出口到美國的額外貨物中，仍有25%免稅，但稅率將很快提高到25%。向美國支付的關稅對主要由中國承擔的產品成本影響不大。與中國的貿易協定仍在繼續(xù)，但進展太慢，因為他們正試圖重新談判?！苯酉聛頂等眨乩势战舆B發(fā)推刻意塑造美國的“正當性”和“有利地位”：“記住他們破壞了和我們的協議試圖重新談判”“中國覺得他們在最近的談判中被打得太慘了”（2019年5月12日），“由于特朗普關稅，中國已經失去500萬個工作崗位和200萬個制造業(yè)崗位”（2019年7月30日）。

盡管特朗普推文中的對華敘事乖戾和囂張，但曠日持久的貿易沖突給美國金融市場和整體經濟造成的損害也讓他感到擔憂，所以特朗普的推文也不乏對中美經貿磋商“甜言蜜語”式的成果預期。2018年12月1日中美雙方同意停止相互加征新的關稅并“休戰(zhàn)”90天后，特朗普在12月6日發(fā)推說：“中方聲明，目前雙方團隊溝通順暢，合作良好。我們對在今后90天內達成協議充滿信心。我同意！”2019年2月24日，中美第七輪磋商即將舉行之際，特朗普又發(fā)推說：“在富有成效的會談中，我將推遲美國原定于3月1日提高關稅的計劃。對美中兩國來說，這是一個非常好的周末?！?019年5月8日中國代表團前往華盛頓舉行第十一輪磋商，5月10日特朗普發(fā)推說：“在過去兩天里，美國和中國就兩國貿易關系的現狀進行了坦率和建設性的對話。關系仍非常牢固?！蓖ㄟ^各種混淆視聽、夸大其詞、顛倒事實等方式，特朗普在推特里塑造一種美國“必贏”的輿論環(huán)境，一方面搶奪話語權，另一方面又通過話語攻勢壓中國接受美國的各種無理要求，散發(fā)著一種潛藏的“糾結”情緒和“纏斗”心理。

2019年7月27日，幾名工人正在對上海和平飯店外墻進行清洗。7月30日至31日，第十二輪中美經貿磋商在這里舉行。

在特朗普的推文中，談判本身即是他炫耀政績的“籌碼”，其目前最優(yōu)先的考慮還是面向美國國內創(chuàng)造有利于自身的選舉環(huán)境，因而也特別希望能盡快壓服中方簽署“城下之盟”給其謀連任加分，特別在意美方內部關于中方可能正“故意拖延談判”以期在2020年大選之后與新的白宮主人打交道的判斷。這一點在其今年7月30日的推文中暴露得比較充分，在該條推文中他污蔑中方在暗中等待民主黨的喬·拜登上臺，并說：“如果我贏了，那么中國獲得的協議將比我們現在談的更加苛刻……或者根本沒有協議。我們擁有所有的牌，我們過去的領導者從未意識到這一點！”

7月30日，中美新一輪經貿磋商在上海舉行。8月1日，對本輪磋商成果大感不滿的特朗普在推特上以中方沒有履行購買美國大宗農產品和切斷芬太尼對美出口鏈的承諾為由宣布，“將于2019年9月1日開始對來自中國的剩余3000億美元貨物和產品征收10%的額外關稅?！蓖饷脚?，特朗普是在白宮聽取財長姆努欽和貿易代表萊特希澤匯報后，不顧在場謀士的勸阻，當場親手發(fā)出這些推特，將中美經貿磋商推入新一輪波折。這是特朗普再次對中方出爾反爾的實例，盡管他隨后又向媒體放話稱，如果中方在接下來一個月的談判中有積極表現，他有可能推遲或暫停實施新的關稅行為。

推特的傳播方式和政治敘事給我們的傳統(tǒng)外交手段提出了新的要求。例如，話語權的爭奪、輿論的引導、積極形象的塑造、傳播方式的多樣化等都是未來政治和外交實踐中需要提升的能力。面對特朗普在推文中對中國持續(xù)性的關稅施壓，我們應看清其邏輯本質，守住最基本的底線和立場，“以不變應萬變”。同時也要更加重視對特朗普推文的研究。事實證明，特朗普大多數推文中的“甜言蜜語”最后都成“幻象”，而其威脅性的話語卻基本得到落實，這恐怕是我們在對美斗爭中不得不承認并切實重視起來的一個現實。

（賀剛為外交學院國際關系研究所講師，禹常勝為云南大學公共管理學院碩士研究生。本文為北京市社科基金青年項目《新時代提升首都國際形象的城市外交話語戰(zhàn)略研究》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