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居榮

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梧桐樹是一般人難以企及的名貴樹種而心生向往。因而，梧桐樹便以它難以替代的美好形象就生長在我靈魂深處了。

隨著年齡逐漸增長，得知梧桐樹高大挺拔、氣勢非凡，是祥瑞的象征，以前的殷實人家要在院子里栽種梧桐樹祈福，因而對梧桐這種樹更是傾慕不已。盡管我不認識什么是梧桐樹，卻心心念念想著與之結(jié)緣。

來隴上名城臨洮居住已經(jīng)有好幾個年頭了，幾乎每天都要從大什字經(jīng)過，或坐車，或步行。孰料，才前幾天在大什字與一卦攤主閑聊，無意間看到了兩棵梧桐樹，因為我在2005年秋天在新疆庫爾勒市尉梨縣見過。

為什么前幾天才見呢？這很可能是一種緣分吧！不到時間，就是近在眼前，也是看不到的，因為時辰不到，總是會有一種東西障住了你的雙眼……

2005年秋天，我到新疆庫爾勒尉犁縣，第一次見到了梧桐樹。第一次去新疆，第一次在廣闊的戈壁綠洲上，第一次被一種撲鼻的樹香吸引，第一次極力想知道那種樹的名字，第一次才知道這種樹就是我向往已久的梧桐樹！那種喜悅簡直是難以形容。

認識了梧桐樹，就更加鐘愛梧桐樹。如今生活在有2400多年建縣歷史的古城臨洮，我每每徜徉大街，路過大十字，眼光總是停留在梧桐樹上。梧桐花在春天里風姿綽約，像剛剛出浴的少女一般，甚是招人喜愛。

再看那梧桐樹一堆堆、一團團紫色的花焰，笑意盈盈，白中見黃的花朵、鮮而不艷，馨兒不膩，彼此相擁著傾聽布谷鳥的叫聲。婆娑的葉子伴隨婀娜楊柳的七弦琴和風而動，翩翩起舞，豐姿盡顯。這正應(yīng)驗了民間俗語，有梧桐樹的地方就是好地方。

“鳳凰鳴矣，于彼高崗;梧桐生矣，于彼朝陽?！蔽嗤洌粋€美麗的樹種，不管在哪里生長，都要撐起一片美麗的藍天，護衛(wèi)自己腳下的土地，把自己打造成棟梁之材，把自己的全部生命、全部綠意奉獻給大地，奉獻給人類。

梧桐樹，是大自然賦予文學創(chuàng)作不可多得的象征物，她具有多方面的象征意義，幾乎人人皆知。梧桐樹象征高潔的品格，“垂柳飲清露，流響出疏桐”;梧桐曾是文人墨客筆下孤獨憂愁的意象、“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鎖清秋”一詞，極其形象生動地寫出了李煜這位亡國之君被幽居在一座寂寞深院里的落魄人生。梧桐又是詩歌里寄托生離死別的意象物，《長恨歌》中“春風桃李花開日，秋雨梧桐葉落時”。以昔日的繁華和眼前凄清作對比，描寫了唐明皇在安史之亂中失去楊貴妃后的凄涼境況。古語梧是雄樹，桐是雌樹，梧桐同長同生，同生同死，且梧桐枝干挺拔，根深葉茂，在詩人筆下，梧桐是忠貞愛情的象征。習近平總書記在《人民呼喚焦裕祿》一文：“魂飛萬里，盼歸來，此水此山此地。百姓誰不愛好官？把淚焦桐成雨。生也沙丘，死也沙丘，父老生死系。暮雪朝霜，毋改英雄意氣依然月明如昔，思君夜夜，肝膽長如洗。路漫漫其修遠矣，兩袖清風來去。為官一任，造福一方，遂了平生意。綠我涓滴，會它千頃澄碧?！备菍⑽嗤涞木裉嵘搅艘粋€新的高度……

在一個初夏的傍晚，我行走在臨洮大十字的梧桐樹下，望著樓與樓之間即將西沉的落日，周圍的云團鍍著一層燦爛的金邊，也給我的內(nèi)心鍍上了光暈。

那日，霏霏的夏雨剛剛止住，青蘋果色的季節(jié)便涌入大街，所有門窗流淌著翡翠般的音樂，似乎天空也被抬升得格外晴明高遠。

梧桐樹的枝桿冒出了嫩綠的芽尖，鵝啄一般，尖尖的，沐浴在夕陽里，一串串粉紅的悟桐花挺立在枝頭，不久便長出一片片綠葉，像新來的女孩那樣美麗而年輕。

梧桐樹姿態(tài)萬千，各不相同。這邊這棵梧桐樹高聳入云，蒼翠挺拔，像個身穿綠色軍裝的軍人，正為我們站崗放哨;那邊那棵挺拔俊秀的梧桐樹，仿佛是位亭亭玉立的少女，碧玉般的樹冠就是她裝飾精美的綠帽;還有些梧桐樹像是一把把撐開的大傘，為人們遮風擋雨。梧桐樹玉琢冰雕，富有韌性，總之，只憑幾個優(yōu)美的詞語是不能概括它的全部內(nèi)涵的。

春天，陽光透過梧桐樹枝撒下斑斑駁駁的金光，人們經(jīng)過這里，仿佛置身于綠色的海洋之中，享受著春天的綠意。那梧桐樹好像換了新顏，個個都像身披輕紗的妙齡女郎。梧桐樹的葉子呈綠色，它在春風優(yōu)美的伴奏下，舞動著身上的輕紗，跳著動人的舞蹈;那悠揚的琴聲在四周回蕩著，梧桐樹又好似入迷的聽眾，不聲不響地傾聽著……春天，到處都是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

到了夏季，整片的梧桐樹猶如綠色的海，蓬勃而豐盈。尤其逢狂風襲來，整片的枝葉猶如萬馬奔騰之勢，在風的呼嘯聲中纏繞著、撕扯著、狂叫著，那氛圍、那氣勢、那悲壯，好像回到了古戰(zhàn)場，讓人蕩氣回腸！風稍歇，雨又襲來，噼噼啪啪的節(jié)奏好像是大自然的琴音，敲醒了浮塵已久的心，使整個身心也變得爽朗清新起來！

原來生命在風雨的歷練中才會顯示出一種勃發(fā)的生命力來，生命才有一種雄壯的豪氣，這就是一種體驗和一種豐富。

到了金色的秋天，梧桐樹的葉子像金色的蝴蝶在翩翩起舞，無論誰從那兒過都會撿來一片葉子做書簽秋天落葉時又是另一番美景，梧桐樹葉打著旋兒片片飄落。說是葉子也可以說是果實，梧桐樹的果實是粘在梧桐樹像勺子一樣的葉子上的，所以落下時有著旋兒的美感。這個季節(jié)比起開著花的時節(jié)，又是另一種味覺的享受，鄰家的小伙伴找來長長的竹子，在頂端系上一把鐮刀，一會兒就有滿滿一大包的收成。

瞧！樹枝在微風里盡情搖擺，舒展著自己的腰身。一片片翡翠般的綠葉落光了葉子的梧桐樹是一幅畫，它的靜，突兀的枝干能融入冬日的寒氣里，下雪的時候它會穿上白色的紗裙，像個石雕的少女般。在風中抖動著，像成千上萬只綠碟在翩翩起舞，又好似是一個個活潑可愛的小精靈，正在大樹上盡情跳舞，活躍極了。梧桐樹，它是那么美，就是到了冬天，被狂風剝?nèi)チ嗣利惖耐庖?，但它始終沒有皺眉頭嘆氣，仍挺直了樹桿。

梧桐樹在無風時是美妙絕倫的，而它在微風中擺動時，更是引人注目的。它感動了天地，冬天的風給了它一床冬被，梧桐樹高興地接受了這份意外的禮物。過了不久，梧桐樹躺在冬床上沉沉睡去。微風乍起，梧桐樹仿佛瞬間活了起來，到處都充滿著生機，到處都閃爍著生命之光。啊，梧桐的四季風景在我的眼前懸掛，人海漲落在我的心里變化，流轉(zhuǎn)的時光，褪色的過往，歲月有著不動聲色的力量。

記憶中的梧桐樹很多，幾乎隨處可見?；ㄩ_時節(jié)，一片淡紫，美的讓彩霞黯淡，落花時，紫色滿庭，美如仙境，煞是好看。人生如夢，歲月如梭，當曲終人散場，我終于聽懂了G大調(diào)里的悲傷曲目。就這樣，在梧桐樹飄香的一年又一年里，在云卷云舒的不經(jīng)意間，我的人生歲月在逐漸流失。雖然，我想像梧桐樹那樣，璀璨奪目。然而，時光悠悠，轉(zhuǎn)眼即逝。我們要珍惜現(xiàn)在的好時光，不斷進取，去實現(xiàn)心中的夢想。

當讀到《三國演義》第三十七回：“鳳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棲;士伏處于一方兮，非主不依?！蔽揖篂樽约涸?jīng)的對它不解、無知和恨不知所措起來。我只祈愿當年被我們掏出的鳥蛋是喜鵲、黃鸝而不是鳳凰了。再大些，我竟為了它去翻閱了一下《詩經(jīng)》，酣暢淋漓地讀了：“鳳凰鳴矣，于彼高岡。梧桐生矣，于彼朝陽。菶菶萋萋，雍雍喈喈?！焙螅叶嗝匆蚕朐诜壳爸惨豢梦嗤?，日后想引來鳳凰。我在唐詩宋詞中不停地啜飲著梧桐樹影里的離情悲歌。從“……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的不道離情正苦，到“……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怎一個愁字了得，我從晚唐的“花間派”愁到了南宋的《漱玉詞》。好美的詩句，好美的梧桐！

再后來，我讀起了王安石的《孤桐》：“凌霄不屈已，得地本虛心;歲老根彌壯，陽驕葉更陰?！焙桶拙右椎摹对凭铀鹿峦罚骸八拿鏌o附枝，中心有通理;寄言立身者，孤直當如此?！蔽矣X得梧桐于我，已不再稱之為樹，而是我的益友良師了。

再到今天，我頂禮膜拜了豐子凱的散文《梧桐樹》：“寓樓的窗前有好幾株梧桐樹。這些都是鄰家院子里的東西，但在形式上是我所有的……山遠始為容……只有梧桐樹的生葉，技巧最為拙劣，但態(tài)度最為坦白……可知自然是不能被占有的?？芍囆g(shù)也是不能被占有的?！蔽冶惆迪聸Q心，來生我定做梧桐一株，茂密而豐盈，靜靜地立在那里，聽風、聽雨、和弦、吟詩、作畫，悄悄地散著淡淡馨香，任憑萬物生靈，心和往事一起纏綿！

臨洮有2400多年的建縣歷史。洮河日夜北流，從城西經(jīng)過，素有六水繞洮陽之稱，一條河就是一部流動的文化長廊，水是臨洮的靈魂，千里洮河，唯富臨洮。洮河水澆灌了臨洮這片土地，也孕育了極其燦爛的洮河文明之花——馬家窯文化、寺洼文化和辛店文化。大約從宋元開始，這里就成了中原王朝聯(lián)系青藏地區(qū)的黃金紐帶，從偉大帝王秦始皇、漢武帝、忽必烈，到著名僧侶法顯、宋云、唐玄奘、八思巴等，再到和平使者張騫、弘化公主、文成公主、金城公主等，都曾途經(jīng)或駐足洮河岸邊的臨洮。

臨洮城南街有著名的唐哥舒翰紀功碑，城北有張萬紀故居，今后裔院內(nèi)有一塊刻有“廬州石”三字的廬州石?！懊贰坝红獭案呷缟?，明如鏡，清如水，平如秤”。隴上詩壇大家吳鎮(zhèn)就生于臨洮城內(nèi)，民主志士黃文中、著名作家李滿天故居……

的確，有梧桐樹的地方就是好地方。

責任編輯 王文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