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怒
雜 樹 林 篇
在雜樹林中說的話不同于
在其他場合說的話。疏枝
繁葉。光影對稱。私密性好。
有很多情緒要處理就來這里。
當你跑動時林中路會卷起來那些
清涼的陰影也會卷起來像草席。
園林工人愛待在林中這是
他的工作和情感形式而你
只是偶爾發(fā)泄。雜樹林吸收
的不只是幽靜還有其他雜念。
秋 日 篇
像摘下一片桉樹葉當發(fā)現
一只綠蜥蜴懸掛在我的身上我
將它放入草叢并輕輕跺腳攆它走。
我已經不是見什么都
尖叫的年輕人他們喜歡
受驚嚇而竊喜的感覺。
這兒收割完了。
田野里沒有東西觸動我了我也不再去
主動感知像一只怕冷的耳朵戴著耳套。
被窗戶卡住的鳥兒
就相似性而言
鳥兒像沖動。
這個世上很多事物
成了道具而你不知其妙。
鳥兒在它的風中
成了最主要的力(林間樹木
在其次):轉動它。
做一個熱愛新鮮事物的老人在你
尚有知覺時請求將你抬到晴空下。
鳥兒撞上隔音玻璃。
無聲卡在玻璃中間。
腳(一)
我想請一位老婦人談談我的詩。她在
夏日濃陰下打著盹她的腳在編了一半
的草蒲團上微微抽搐腳周圍是柔軟的草莖。
如果你還愛著人類你就去摸摸她的腳。
腳(二)
我想請一位女馴獸師談談我的詩。
她在熟睡的獅子背上打著盹腳下
躺著一群正在吃奶的小獅子。如果
你還愛著人類你就去摸摸她的腳。
分 門 別 類
分門別類是個好習慣你有
衣柜書架密碼箱。把窗簾
掛在窗戶上把揉皺的稿紙
扔進廢紙簍。吃藥時你把
白色藥片攥在一只手上把
藍色藥片攥在另一只手上在
不同時間吃下它們以辨別
胃的感受。在酒店里你披散
頭發(fā)去人家做客你扎個馬尾。
有些主人愛在喝湯時談論
自己的小故事有些主人
愛在舉杯時談論你的身體。
表 里 篇
有人冬天愛穿花衣服。
特殊的情感符號表里
如一色彩絢爛用視覺
反暴力晃動起來以使
身體聽命于他。這種
極端的方式是迷路于
河岸的青蛙的方式它
常常四腳朝天瞇著眼
裝死。我們擅長利用
外在形象來遮羞草帽
馬甲三角褲。雪地里
我們并不關心我們的
心臟我們總是嚇唬它。
盤繞它猶如蟒蛇溫存。
可以做到相對靜止
現在我已經很慢了但
我的醫(yī)生還是勸我再慢一些。
改變自我認知:你不是金槍魚。
每天趕早班地鐵以前狂奔現在一路
小跑可還是無法正常走路更別說散步。
如果身在水中情況就不一樣:水中
阻力小。那么僅僅是
空氣的原因嗎?不是。敵視。依戀。
所以水中阻力小是一個借口。我不是
金槍魚也不是墨魚。正如帕慕克
所言:我的名字叫紅——并非指顏色。
記住相處的每個人的名字這很難但你要
回答相對于他們怎么活著這問題:醫(yī)生
提醒我?!跋胂笤谒麄冎心忝月妨??!?/p>
如果哪天運氣好,地鐵上沒有人,我
就可以在地鐵上狂奔只要與
地鐵保持相同的速度。一種
相對靜止的狀態(tài)理論上可行。
雪 夜 篇
一個人獨自走著是
抽象的:罔顧四周。
兩個人并排走著就
很具體:有對稱法則。
相互印證尤其當他們
突然被一句話驚到不理會
雪中行人的眼神在
斑馬線上翩翩起舞時。
電話里他和她語調
輕松談論著從前的
欲望(室內懸浮的
灰塵顆粒)絕口不談
現在(吸塵器)。分身
為罪犯與看守——多年
奇特的寄生關系。描述
各自所見遮遮掩掩只提
周圍景物(腳印下雪地
柵欄上天空)不提
夢中所思(雪夜里空氣甜)。
科 學 論
絕望沒有相似之處你的我的。
游人本地人。熱帶雨林苦寒之地。
發(fā)育正常的孩子耳障孩子各有其
時空認知有聲狀態(tài)無聲狀態(tài)。我們
不加分辨一概而論頭疼足疾
胡亂投醫(yī)。同一種藥方是把黃金當作
全世界絕望的象征我們收藏。
工人們在切割房子。起重機將它
整體挪移到另一個地方。你以為異地
更適合你就像沒有嘴巴直接用
胸膛呼吸這很可笑但反而成了科學。
詩論或量子論
我聽說過量子糾纏這回事有一位
科普作家專門為它寫了一本書厚厚的我
看了沒看懂。我也因以詩折磨
讀者而著稱把波洛克米羅扔給
他們耳邊放一個蜂鳴器一邊洗手一邊唱歌。
他們說我不可能同時是孩子又是
老人不可能同時在這里又在那里二者只能
居其一:要么是詩人要么是鬼魂。
我把一塊鵝卵石放在懷里焐熱了送給你其實
這本身就有點浪漫的意思好像你是我的初戀
似的。
它是一塊美好的鵝卵石(這是一個挺柔軟
的說法)接觸過我的身體仍不改它的天然性
你接受了
它就會吸收你的身體或至少某個部分然后一
塊兒轟鳴。
責任編輯林 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