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堅德

1

胡小蝶出生在古城市城西大街城隍廟后的小巷胡同里。家庭幾輩人都是煙酒小商戶。胡小蝶在童年上小學的時候，有些事兒讓她困頓迷惑，終生難忘。

童年的胡小蝶看著自己的媽媽總在勞碌辛苦，從早到晚地干活兒。媽媽說，女人的一生就是干家務活兒的一生。你不干，沒有好日子過。

胡小蝶看著母親，并不覺得她的日子過得有多么好。倒是奶奶不干活兒，穿著很華貴很鮮亮，整天只會摟著哥哥數錢。每天幾遍十幾遍地數。數那些錢的時候，奶奶會對哥哥講為什么總是數錢的道理。奶奶說，孫子呀，因為這些錢都是為你數的！

哥哥會茫然張望到妹妹胡小蝶，提醒奶奶，那要給妹妹分些的。奶奶說，她的錢在出嫁后你妹夫那里呢。小蝶，小間諜！看什么看？去，跟你媽學家務去。別以為女娃子在學校學習拔尖搖梢子了就可以嫁得好。

以后，胡小蝶屁股后面跟上來的是三個小妹妹。奶奶數落媽媽更是沒完沒了。真是沒用的東西！盡生些去夫家數錢的苗苗！哥哥在奶奶的懷里更加金貴了。

胡小蝶心里很難過，那個夫家不知道在哪里藏著，看不見，摸不著，也不知道有沒有錢可以讓她來數。她不想長大后像媽媽那樣低眉順眼，天天干家務活兒，從早上到半夜，忙里忙外的，完全沒有活好活舒暢。也不想像奶奶那樣整天描眉畫眼，花花綠綠穿著，說些尖酸刻薄的話，從早到晚不會花錢只會數錢。三個妹妹還小，整天哭哭啼啼地在她屁股后面追著拉她的衣服，好像這樣就心安了，安全了。

家中的女人們，實在讓13歲以前的胡小蝶沒有榜樣。我可怎么活下去呢？我會活成什么樣呢？這真是讓胡小蝶的童年備受煎熬。她很困惑，難以釋懷。

可是沒有辦法。家務活，就是她胡小蝶生長在這個家庭的童年課。她的童年，沒有鋼琴小提琴黑管，沒有畫筆書法素描，沒有五線譜歌聲音樂……媽媽說，那些都是不打糧食的虛活兒，學會了你會坐吃山空，踩在云里做夢。只有家務可以讓你結婚以后腳踏實地，在夫家活好一生一世。

胡小蝶有時候也會問媽媽，那我的夫君在哪里？媽媽會忽然停下手中的活兒，用手背壓住嘴，噗噗噗地失笑說，小蝶，就在你學會所有家務的那一天，他自然會來找你的！

胡小蝶只好從早到夜跟隨在媽媽的身后，幫前幫后，忙里忙外，照顧著妹妹們的吃喝、縫洗、做作業(yè)、睡覺……9歲，媽媽開始讓胡小蝶記飯菜賬日記。一周還要總結一次。一記就是四年。13歲，四個本子，整整齊齊，記錄著胡小蝶的童年，一家人的艱難生計。

另一件事是在學校參加射擊比賽。細細綠豆芽菜一樣的胡小蝶忽然在一堂體育課上變化了。學校要組織一次射擊比賽。許多同學就議論說，這個50米30發(fā)步槍臥式射擊是很難的。體育老師讓大家射了一通。胡小蝶第一名。

體育老師說：“人是可以訓練的。從今天起，胡小蝶你跟我學。我告訴你一個道理，冠軍不是天才，是有人領著他走了一條正確的路。天才，都是訓練出來的。雖然胡小蝶你壘子彈殼可以壘到13顆像煙囪一樣筆直不倒，別人可能5顆就垮掉散落，這說明你有與眾不同的穩(wěn)定的心理素質，但是你還是要通過訓練，來證明你的心理素質非常穩(wěn)定，是個射擊天才！射擊運動員的素質，要像鋼鐵一樣經得起四季溫差，風吹雨打，雷打不動。撼山易，撼你很難。你行嗎？！”

體育老師并沒有讓胡小蝶握槍。他只教她運氣。讓氣在身體里游走，你去感覺一下這股氣的流動。你，從腳尖開始，走到頭頂去。你試一試。認真去試。

膽小的胡小蝶努力去運用氣，感覺氣，發(fā)動氣。上課，洗腳，走路……都要運氣。運氣干什么呢？體育老師說，穩(wěn)定自己，安定不動，再瞄準。10環(huán)就有了！射擊，表面是紋絲不動的，但是身體里是有氣流在運動著，幫助你平伏安靜下來，堅如磐石，雷打不動，固如堅冰。只讓手指慢慢扣動扳機，果斷一扣，直指靶心的中點。

半年后，要比賽的前一天，胡小蝶真的急了。我還沒握槍呢，冠軍就是運氣嗎？她去找體育老師?？蘖?！

哎呀，嗷——體育老師很抱歉地說，我還真把你給忘了。來來來，握住槍，三點一線。但是，槍都是有誤差的。你打槍時，還要靈活調整才行。冠軍是不是你的，那是要看你造化的事，就別想了。運氣好，動作好，你就成功啦。

結果上場后，第一射，8.5環(huán)。偏左下。監(jiān)射員將一張小靶紙放在胡小蝶左胳膊面前，把一?？諒棜し旁趫A心左下方的8.5環(huán)處。胡小蝶再瞄準，就在小圓點的右上移動了一根頭發(fā)絲。

9環(huán)。靠右上了。司靶員搖旗報數。監(jiān)射員又將一空彈殼在小靶紙圓心右上方放穩(wěn)。以后，胡小蝶就是10環(huán)，10環(huán)，10環(huán)……10發(fā)畢，97.5環(huán)。一個射擊冠軍真的誕生了。

射擊冠軍！胡小蝶享受了第一名的喜悅。這個喜悅還不是來自獎狀，而是來自同學們的眼神，看你時驚訝、欣喜、贊許的眼神。她感覺，當冠軍真好！天，地，街道，同學，老師，家里的每個親人，都變得比以前美麗、可愛了很多很多！

13歲，帶著冠軍喜悅的胡小蝶小學畢業(yè)，升到古城市實驗中學。

2

中學不舉行射擊比賽，最多的還是田徑比賽、籃球比賽、乒乓球比賽。你不試你怎么知道自己？有過射擊訓練和冠軍體驗的胡小碟就鼓起勇氣對著高大威猛滿面大胡子的體育老師王峻嶺說，王老師，田徑隊、籃球隊、乒乓球隊，我都要參加。

你參加過什么運動？

射擊，全校第一名，是全市的射擊冠軍。

射擊？那是靜態(tài)的運動。像圍棋、象棋、國際象棋，都是靜態(tài)運動。我問你的是動態(tài)運動成績。踢打拍，跑跳投，游滑登……你有嗎？

全市聞名遐邇的籃球教練王峻嶺盯著這個薄紙板樣兒小女生的眼睛。王峻嶺的體育視野里只有男生，他要鑄造一群鋼鐵般的男子漢，像一個父親在鍛造親兒子那樣。他對女生的感覺是麻煩。不太愿意和女生打交道的王峻嶺在等待一個回答，如果沒有振聾發(fā)聵的回響，他就會快快打發(fā)這個女生走人。

胡小蝶眼睛黑白分明，一片茫然。這個滿面大胡子的體育老師高大威猛，滿臉冰霜。他看了胡小蝶一眼，說，你沒有，是吧？那你真不行！一個運動員，沒有運動基礎是不行的。就是有了運動基礎，沒有天賦也是不行的。你都13歲了，最基本的，跑過嗎？快不快？跳過嗎？高不高？投過嗎？遠不遠？你看看，你都沒有！更別說有技術含量的運動項目了。那就別拿石頭熬蠟了。河水不是油，海水也不是油。你不是一塊干體育的材料，再練，那不是浪費時間嗎？好好學習去吧。

“天才，都是訓練出來的。冠軍，不是天才，是因為有人領他走了一條正確的路?！奔毤毦G豆芽一樣的胡小蝶，突然說了一句在小學射擊訓練中老師銘刻于她心里的話。

王峻嶺愣住了。小丫頭片子同學，誰告訴你的？他還疑惑胡小蝶是如何走進他的體育小院子的。

胡小蝶只低下頭看著地上爬來爬去的黑螞蟻，用光腳穿的破舊黑條絨布鞋鏟著水泥地邊的泥土，一字一句地說，王老師，田徑、籃球、乒乓球，我都要參加！

王峻嶺，27歲，身高1.76米，滿臉胡須，濃眉細眼，高鼻梁，四方闊嘴，是古城市遠近最有名的中學籃球教師。他自己以閃電般的后衛(wèi)超人耍雜技玩籃球技術和組織調動能力入選過國家青年隊，但是最終還是因為個頭太矮慘遭淘汰。最后他畢業(yè)于北京體育大學籃球專業(yè)。母親在市六中退休后，王峻嶺就以他出色的履歷由校長親自邀請接班在學校任體育教師。所以這位老師剛剛工作時的年齡其實只有17歲。因為這年紀，他從不與女生來往，怕說不清楚。所以臉總是鐵青地板著，目不斜視。

這10年里，王峻嶺帶過三屆五六批高中的男籃隊伍，他的那些球員，不是被部隊、大學、大工廠挑走，就是被市隊、省隊、國家隊選走，這讓王峻嶺很有了培訓經驗和四面八方的威名。許多外校學生為了能在他的旗下打球找出路，專門轉學來到古城市實驗中學。實驗中學除了升學率高，更因為這支男子籃球隊而名揚全市。所以，王峻嶺在學校里擁有母親留下來的內外間的大平房。平房前有個大院子，有水龍頭，水泥地板，并用鐵條扎了欄桿圍起來。那些學?；@球男隊員們就在院子里與王老師聊天，沖澡，烤肉，煮菜煮豆腐湯喝。這里是學校同學們很羨慕感覺很神秘的場所。進入王峻嶺老師家的院子是一種資格。而且這里出入的都是學校的硬漢型男和田徑籃球精英。胡小蝶那天進出體育老師王峻嶺的水泥大院子真是奇跡。四周都是鐵欄桿，門也都關著，她怎么進來呢？

胡小蝶沒有得到預期的回答，很難過地從鐵欄桿側身一閃出去后，王峻嶺才明白，這女生身體薄如紙板，鐵欄桿對她根本沒有作用?？此坪苷目p隙，對她就是一條光明大路。

胡小蝶翩身一閃，從鐵欄桿跨出院子去最后的小腳一蹺，王峻嶺看見了一個運動天才的跟腱——削薄如刀長達兩寸的跟腱。那跟腱告訴了他，這孩子不僅身輕如燕，而且藏有超人的速度！

你，回來！王峻嶺沒有想到他的這一聲召喚，是一個自我的突破，是一段王者歸來的歷史奇緣，是自己前程轉折的一個重要起步。

天才？是一個經驗老到的人的慧眼識珠。帶上秒表，王俊嶺他要去測試自己的眼光。100米，是最能考驗運動員的項目。起跑，沖刺！12秒！王峻嶺的秒表頓時凝固了。他激動得手都抖了，看著胡小蝶。速度是體育的靈魂。無疑，這個擁有體育靈魂的女生就是天才！

體育老師王峻嶺破例收了一個女弟子，這消息讓全市六中炸開了鍋。胡小蝶成為實驗中學的風云人物。對胡小蝶的訓練是嚴格的，她也沒有讓王峻嶺失望，從100米、200米、400米、800米跑到1500米，從學校冠軍跑到區(qū)中學生冠軍、市中學生冠軍、省中學生冠軍。胡小蝶的初中就這樣沒有懸念地一路飄紅破紀錄，甚至還有市中學生標槍的冠軍紀錄。無論是天才型還是技巧型，胡小蝶無不驗證了——她都能行。終于，部隊、工廠、國家田徑隊都來選人了。胡小蝶順利入選，她要去北京了，要代表中國去國外比賽了。天吶，萬人矚目。王峻嶺老師，胡小蝶，通過媒體報道，都名揚全省啦。

但是她走不了。省體育工作大隊來人到學校調檔案了。14歲，她將結束中學的學生生活，參加工作。從此胡小蝶開始了一種全新的生活，它叫——體育生涯。

3

胡小蝶的運氣是不是太好了？她什么都有了。她才14歲就領到了工資。雖然只有29元80角，但是大工廠的學徒工才18元，部隊的戰(zhàn)士津貼只有9元。29元80角，接近30元。她可以數自己的錢了！而且忽然之間還有了運動衣褲白球鞋，還可以吃運動員營養(yǎng)灶，頓頓都有肉有魚蝦有菜有蛋糕牛奶黃油各種時令水果……

如果說胡小蝶遇見王峻嶺是她的幸運，那么胡小蝶遇見的第二位教練盧佩云更是她的福氣。盧佩云是個小鼻子小眼睛、高挑個子、很精細、有見識、好鉆研的優(yōu)雅女人。她是上海醫(yī)學院運動專業(yè)畢業(yè)，因為運動會短跑屢屢奪冠成績超好，就被中國人民解放軍八一體工大隊調去當了專業(yè)運動員，參加過全國第一屆田徑比賽，是女子100米和200米冠軍，后來因為轉練七項全能受傷，丈夫在古城軍醫(yī)大學當外科醫(yī)生，她就來到省體工大隊，當上田徑教練員，生下一雙兒女。

盧佩云見到胡小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醫(yī)務室給她看牙齒。盧佩云說，體育就是對身體的教育。身體的入口是嘴，很重要！嘴的關鍵是牙齒。牙齒還是人精神和身體的門面，一定要搞好它。

盧佩云與胡小蝶初次見面，說的這第一通話不是跑步而是牙齒，這讓胡小蝶非常驚訝。跑步可能會與許多東西有關，但是萬萬沒有想到的就是牙齒。是體育和身體的關系。她才第一次知道，身體的關鍵所在是牙齒。

一檢查，胡小蝶的牙齒并不好。小時候發(fā)燒總打抗生素造成牙齒變?yōu)樗沫h(huán)素牙，一張嘴，前后上下大大小小，錯落不齊，還灰黢黢的。醫(yī)生邊看邊說，這讓胡小蝶心中非常不安。

胡小蝶抬頭看看盧佩云，窗外的陽光正好照在她潔白如玉米一樣整齊的牙齒上，好看極了。

盧佩云認真地聽著，只拍了拍胡小蝶的肩頭。沒有想到，后來胡小蝶的牙齒變得整齊光潔。盧佩云看到了很高興。她對胡小蝶說，女孩子就是要明眸皓齒。

以后兩年里，盧佩云一直堅持讓胡小蝶跟著體操隊晨練，拔筋踢腿下腰翻空翻，還跟三鐵隊員練原地的爆發(fā)力……最殘酷的是盧佩云一直要求胡小蝶趴著睡覺，大腿下還墊個枕頭，腰上系著武術隊表演用的寬板帶。作為教練員，盧佩云最注意的就是少女胡小蝶的身體發(fā)育。14歲，一切都還來得及！女孩子例假晚來腿會很長，早來了腰會很長。短跑不能腿長身子短，也不能腰吊腿短。例假來要適中，12歲太早，16歲太晚。盧佩云希望胡小蝶的例假能在15歲來最佳。但是沒有，胡小蝶像個溫柔的小男孩兒，不來例假。胡小蝶一家兄弟姐妹都長得很高，但都是粗腰，只有胡小蝶細條纖薄，均勻適中，身高1.68米，還仰頭直背，翹臀細腰。

盧佩云吸取了自己膝蓋磨損受傷的教訓，對胡小蝶細細地從小肌肉力量練起，有效地保護了她還顯稚嫩的骨骼的良好發(fā)育和生長，在以后的大運動量上來時，避免了傷病。每天晚上盧佩云還要給胡小蝶開小灶，三顆紅棗，五只煮雞爪，八粒生花生，一勺甘蔗黃糖。盧佩云說，吃了補血，補膠原蛋白，對筋骨和皮膚好。盧佩云還說，最好的短跑運動員就是一道田徑運動場的閃電，我希望你這道閃電擁有蝴蝶飛舞的美麗。

接下來的魔鬼訓練才是百米短跑的起跑爆發(fā)力的竅門，身體協(xié)調運動的合理性動作矯正。擺臂啦，向后蹬踏啦，步伐大小，節(jié)奏快慢，騰空時的高低幅度……

胡小蝶在盧佩云的教導下，也很爭氣，運動成績大幅度提高。全省、全國田徑錦標賽，全運會比賽，一出場抬腿跑起來就是第一名。100米、200米、400米她都能穩(wěn)穩(wěn)奪冠。體工大隊的領導就非常感慨地公開說，你們看看胡小蝶，一個細如柳葉一樣的小姑娘，只吃一碗飯，就能拿回來三個冠軍。我們養(yǎng)了那么多人的籃球隊、足球隊、排球隊，為什么成績總是那么落后？大家就說，選苗子很重要！

因為胡小蝶成為省里的金牌專業(yè)戶，因為胡小蝶的基本功好，身體靈活，領導打聽來打聽去，才知道有位指導過她的中學體育教師，叫王峻嶺。是他發(fā)現了胡小蝶。田徑短跑是一切體育項目的基礎。調來！為了給全省各個項目培養(yǎng)出更多的短跑中跑長跑少年苗子，王峻嶺也空中飛人般進入省田徑運動隊，當上了基礎訓練的教練，工資一下子由36元提升到54元，身份光彩奪目了。

4

16歲的胡小蝶感恩王峻嶺，29歲的王峻嶺也很感謝學生胡小蝶。一來二去，師生總是形影不離。他是她的第一個男朋友，她也是他的第一個女朋友。他們在甜蜜中干著自己喜歡的事情。他們感覺生活真是太美好了！但是，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美好的生活僅僅才兩年，當體育老師王峻嶺的學生胡小蝶的百米成績達到11.7秒，已經全國無敵，正準備出國參賽的時候，世界并沒有被他們踩在腳下，他們倒被時代的車輪踢出了夢想的主航線，拍在沙灘上，如落花流水。

機構改革后，體育系統(tǒng)需要不斷地精減人員。王峻嶺的名字列在去國營機械廠的名單里，而胡小蝶的名字列在體育精英名單里，是國家文物級的保護待遇。

這雖然不是什么生離死別，但是絕對就是晴天霹靂。王峻嶺和胡小蝶的心里都知道，從此他們將各自天涯，人生陌路。一夜的依偎，一夜的擁抱，一夜的纏纏綿綿，一夜的揮淚如雨……王峻嶺揪完了自己的頭發(fā)，也堅決不動才16歲的胡小蝶的最后防線。

胡小蝶絕望地說，王老師，王老師，王峻嶺，我不要當精英！我不想跑步！我不要當什么冠軍，我就要和你一起去華山機械廠當個普通工人！咱們分不開的，不能分開啊！老天爺你救救我！

第二天早上，在宿舍門口，胡小蝶看見雙眼血紅、手握著紅棗花生雞爪子甘蔗黃糖的盧佩云教練。胡小蝶無語，低下頭去，眼淚滾滾。

盧佩云說，一個女孩子，生活作風很重要。男女之間要嚴肅，要認真，要有距離，要干凈利落。16歲，你的路還長，你遇見的好人會有許多許多。等那時你回頭再看王峻嶺，只是一個小土墩兒，連山坡都不是！

胡小蝶遇見了人生的十字路口。分配單位名單公布一周后，清晨，有幾輛大卡車聚集在省體育場爐渣地面鋪就的大門口。未走人員看熱鬧，也算是列隊聚集歡送。

那天王峻嶺走時，胡小蝶清楚地記得，單位的高音大喇叭里一直在歡樂地唱著流行歌曲《我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再來》。歌曲一直循環(huán)播放，唱得胡小蝶淚水漣漣，抽搐不已。我的青春熱血，王峻嶺老師的青春熱血，都一去不再來了嗎？青春啊青春！他們都還年輕，他們不甘心?。?/p>

汽車開了，沙塵滾滾，黃土飛揚。

責任編輯石華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