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舜瑤

◇抗戰(zhàn)時期，中共中央南方局和八路軍重慶辦事處駐地——紅巖嘴13號大有農場

（1941年）1月17日國民政府軍事革命委員會通令，誣蔑新四軍叛變，取消新四軍番號，葉挺交付軍事法庭審判，通緝項英。這反動命令第二天就要在報紙上發(fā)表。新聞檢查官已坐在新華日報館監(jiān)視。

周恩來無比憤恨地在電話中斥責何應欽：“你是中華民族的千古罪人?！彼?zhèn)定地部署政治反擊和準備應付國民黨軍警突然襲擊南方局機關，首先動員和組織機關的全體同志應變。

當晚，在紅巖召開南方局和辦事處的全體同志開會，周恩來沉痛地講了皖南事變經過情況，當前我們面臨的形勢和我們的對策。他分析時局發(fā)展存在兩種可能：一種可能是國共關系全面破裂；另一種可能是打退蔣、何的猖狂進攻，爭取繼續(xù)合作抗日。我們雖然損失了一個新四軍軍部，可我們還有幾萬新四軍，幾十萬八路軍，我們還有力量。蔣介石要完全投降必須考慮這點。英美派大資產階級和親日派大資產階級還有矛盾，蔣介石要全面反共就要完全投降，但英美要他牽制日本，不同意他降日，所以蔣既要反共，又不敢徹底破裂。我們堅決反對國民黨的反共政策，但不愿破裂，不然我們就要處于兩面作戰(zhàn)的境地，還是要力爭繼續(xù)合作抗日，但也要充分準備他全面破裂。就是他不敢全面破裂，我們也要作好應付突然事變的準備。他襲擊我們南方局機關，主要是要搞我們黨的機密：密碼、文件、地下黨員名單等。因此，必要時我們也要進行適當的抵抗，把機密文件毀完了，就準備坐牢。在出現這種情況時，我要出面交涉。我是蔣介石、國民黨請來的，一定要盡可能爭取讓蔣把我們送回延安，爭取全師而歸。如果國民黨把我們全抓起來了，我們就一起坐牢。他們要問你是不是共產黨員，男同志都承認是共產黨員，女同志只承認是家屬，因為我們是公開的共產黨機關。問你們黨組織的情況，就說我們的中央在延安，主席是毛澤東，這里有支部，書記是周恩來。再問還有哪些負責人，就說有董必武、鄧穎超，再要問就說不知道，讓他們問周恩來。我們在牢里，要堅持不泄露黨的機密，好好保養(yǎng)身體。國民黨也有可能不殺我們，但也要作最壞的準備，要準備犧牲。要犧牲，我們一塊兒犧牲。要學習先烈，在任何情況下保持共產黨員的革命氣節(jié)。我們現在的工作更困難了，我們當共產黨員就不要怕困難。只要國民黨還沒有把我們抓起來，就要堅持工作。為了避免和減少犧牲，要疏散一些同志，留下的同志要更加努力地工作。

◇1939年春，周恩來（中）與新四軍軍長葉挺（右）、副軍長項英（左）在皖南新四軍軍部

◇皖南事變后，港澳同胞為聲援堅持抗戰(zhàn)的新四軍將士，親手制作了象征長壽的“百幅”送給新四軍，以表達他們祝福新四軍發(fā)展壯大之意

這是銘心刻骨的一夜！這是畢生難忘的一夜!我們沉痛地哀悼和深切懷念傷、亡、被俘的7000余戰(zhàn)友。他們中間有來自八省，曾在叢林巖穴中苦斗三年的老游擊戰(zhàn)士，有蘇皖眾多工農，有全國各省救亡學生運動的精英，有優(yōu)秀的愛國知識分子、專家學者，還有大革命時期鐵軍、“八一”打第一槍的領導者。紅巖還留有葉挺將軍和新四軍一些同志的足跡。而今他們或身陷囹圄，或血染茂林，被俘的遭到慘絕人寰的蹂躪。皖南事變全過程證明了中國大地主、大資產階級的政治代表們對人民是怎樣地仇恨殘忍，是怎樣地陰險詭詐！這怎不令人怒火沖天！我們要將滿腔怒火熔鑄出鋼鐵心志，和他們斗爭到底。我是學生出身的青年，雖然見過大刀水龍，但面臨這樣嚴酷的階級斗爭大世面還是第一次，這真是驚心動魄的階級教育課！

嘉陵江畔小樓上，窄窄樓道里，聚集著百余共產黨員。南方局的領導同志坐在我們對面，周恩來站在我們中間。我們屏息靜聽他講話，完全明白處境是何等艱險，從心靈深處感到外面夜黑霧重，春寒徹骨。紅巖是被重重包圍的孤島，一旦國共關系破裂，國民黨軍警隨時可能破門而入。我們要準備犧牲，甚至全體犧牲。這悲壯激烈的情景，真仿佛“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正壯士悲歌未徹”。但是我們不是悲哀地相互告別，不是為哪個人慷慨赴死，我們是為打退國民黨當局的猖狂進攻而臨戰(zhàn)誓師。不管有多大艱險，我們不放過最后的可能性，一定要打退反共高潮。

在險惡形勢下，為減少損失，南方局逐步撤退干部。先由各組提出名單，經過領導審查后決定。包括干部、進步朋友和烈士遺孤等，回延安的居多數，也有去李先念處和新四軍江北部隊的。一部分文化、新聞、學術等方面的知名黨員干部和進步朋友就撤退到香港、南洋，轉換陣地作戰(zhàn)，在香港形成據點，寫文章、辦報紙、出書刊，再反射到內地來。去南洋的干部還積極開展華僑工作。有些同志就近在四川轉入地下，以公開職業(yè)（如中小學教師等）作掩護，隱蔽起來。

周恩來要求，對每一撤退同志，都要周密考慮怎樣使他走得脫，站得住，能發(fā)揮作用。撤退途中的合法證件、交通工具、旅費都要有辦法解決。轉入地下的同志一般暫時與組織割斷聯系，由葉劍英把他們的名單帶回延安，倘若因形勢變化，失掉關系，還可以查證。這對黨員是至關重要的。周恩來還提出了“三化”（社會化、職業(yè)化、合法化）、“三勤”（勤學、勤業(yè)、勤交友），使中央的隱蔽方針更具體化，使黨員從積極方面領會和貫徹。隱蔽不是蟄伏隱僻處，而是深入群眾，廣交朋友，努力學習，積儲力量。這次艱巨的撤退工作真正做到了對每個同志負責到底，也同進步朋友結成了患難知交。

今年在征集周、鄧遺物時，發(fā)現皖南事變時鄧穎超曾將母親遺物和周恩來珍愛的紀念品放在小磁匣內寄存好友家，并說倘她不能來取回，就留作紀念吧。他們真是一切都準備著了。想起那難忘之夜，周恩來和我們共勉：“要犧牲，我們一塊兒犧牲?！彼R難毋茍免的氣概，和同志共生死的豪情，對我們的理解和信任，深深教育激勵著我們，使我們懂得了他那“我要堅持到最后”的“最后”是有決心、有信心把反共高潮打退到谷底；是對朋友對同志負責到底；是為共產主義奮斗到底！

◇中共中央多次致電南方局，命令“恩來、劍英、必武、穎超及辦事處、報館重要干部于最短期間離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