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心畬
山水畫于絹上多濕筆,畫于紙上多渴筆??使P者干筆也,生紙尤甚。元黃鶴山樵多渴筆,生紙故也。余舊藏北宋人山水卷,山如削成,青翠欲滴。又見巨然《煙浮遠岫圖》,山形突出紙外,云氣如濕,皆絹本也。
畫山,不難于巍峨,而難于博大;不難于清華,而難于古厚。曾見關仝立幀、范寬橫卷,山皆有萬丈尋云之勢。譬如兩京文章,元氣渾然;六朝雕龍,藻思洵美,終無班馬之氣。
黔蜀之山,危峰拔地,尚易為也。塞外之山,平岡無石,黃沙漫沒,斯難工也。如禪之云散長空,月明江水;如詩之羚羊掛角,無跡可求。蓬壺三山,云霞縹緲,非寒山輞川,誰能若是?
燕山之麓,有數(shù)峰焉,石皆橫方,如萬篋書冊,層迭而上。銀山如萬笏朝拱,其高插云。嶗山則礁石千仞,并無豐草。西岳則斧削四方,峻極無路。三峽則壁立如屏,丹青薈蔚。包萬類于毫素,羅諸象于心胸,必有囊括宇宙,彌綸天地之氣。游于物外,超其跡象,意在筆先,而山岳奇變之形具矣。
仙云海云,宜用勾勒填粉,或為五色仰云之狀,吉祥妙發(fā)之形。龍云宜層層渲染,再以濃墨漬為白云,龍隱見于濃墨之中。青綠山水畫云,勾勒加粉以稱之。晚霞朱染,或以赭黃,成黃昏之色。
云生于水,上薄于天,起膚寸而彌六合,變風雨而搖五岳。思訓勾勒之妙,望縹緲之蓬壺;元章潑墨之奇,失蒼茫于吳楚。北宋以降,漬墨為云,淡寫峰巒,泯于跡象。方其品類,古質(zhì)今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