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軍北上抗日先遣隊鏖戰(zhàn)福州城北地域"/>
薛宗耀
1934年7月6日晚,中央紅軍第七軍團6000多人(改編為“中國工農紅軍北上抗日先遣隊”3個師)在軍團長尋淮洲等人的率領下離別瑞金,奉命出征閩、浙、皖、贛地區(qū)。他們經(jīng)長汀、連城、寧洋、永安、大田、尤溪等縣,于7月底在尤溪口、樟湖坂一帶搶渡閩江,先后占領古田縣黃田、谷口;接著,奉命改道攻占水口鎮(zhèn),于8月2日亮出“中國工農紅軍北上抗日先遣隊”(以下簡稱先遣隊)旗幟,繼續(xù)東進“威脅并相機襲取福州”。
當紅軍渡過閩江又一路向東推進時,國民黨福建省政府主席陳儀惶惶不可終日,急令第87師第261旅劉安琪部、第259旅沈發(fā)藻部立即分別從閩東、閩南調回福州防守。
尋淮洲
隨后,當局又對省城實行戒嚴,“入夜六七時禁止行人來往,南臺方面九時十時戒嚴”,“必須夜行者,應攜帶燈籠……其因公往來者應佩帶證章,各聯(lián)甲公所均應查明放行”。據(jù)報載,為了“嚴厲搜查沿閩江一帶來往船只,借以防止共匪之藏匿船中”,省會公安局在洪山橋、三保兩處閩江邊設檢查所,凡閩江“上游來省客商、難民,應由檢查所派員詳細查詢,并將行李物件逐一嚴密檢視,如無形跡可疑,方準放行”。國民黨閩侯縣政府舉辦聯(lián)甲,規(guī)定“十家為一甲,舉一人為甲長,凡一甲之內者應連環(huán)互保;十甲為一保,舉一人為保長,得設辦事處,或一地有兩保者,得設聯(lián)合辦事處”;街巷設置柵門,“應派人看守,依時啟閉,并設置小門,以便出入”,“寬闊馬路不便設置柵門者,應分段派人巡防”,“各戶應于門前備齊清水一桶,以防火患”等。國民黨省、縣黨部組織9支“鏟共宣傳隊”到處演講,“勸導民眾團結一致,為黨政后盾,共同努力鏟共”。福州警備司令部張貼嚴禁造謠的布告,并在旅店、澡堂、戲院等公共場所甚至寺廟大肆搜捕可疑分子。
敵東路“剿匪”軍總司令蔣鼎文也由漳州飛抵福州,與陳儀等人會商防守事宜。蔣介石電示蔣鼎文等人“萬勿飭令前方部隊一兵一卒班師回剿”,同意調派正在湖北、河南兩地整訓、曾駐扎過福建的原屬19路軍的第49師、第78師、第60師赴閩“圍剿”先遣隊(后來實際赴閩的僅第49師伍誠仁部和第78師第465團鄧經(jīng)儒部);調派空軍第3中隊張其谷部、第5中隊張夢緹部的8架飛機進駐福州王莊飛機場;調派“永績”“?;I”“江寧”“撫寧”“義寧”“威寧”“肅寧”7艘軍艦增防馬尾港和烏龍江、臺江沿岸各段水域。
先遣隊高舉的是“北上抗日”旗幟,日本當局極度緊張,急忙派“球磨”號巡洋艦運載一支800名海軍陸戰(zhàn)隊進駐馬江。帶領該軍艦的日本海軍馬公要港司令新田山良幸海軍少將在日本駐閩總領事宇佐美珍彥的陪同下前往省政府謁見陳儀,探聽前方消息,并“商保僑問題”;日本駐閩總領事館還決定給在榕的日僑(包括籍民)發(fā)放槍械、食品等。美國、英國、法國等國當局也借口保護僑民,紛紛派出軍艦駛進馬江,各國駐閩總領事也先后赴省政府了解前方消息和商議有關事宜。
蔣鼎文遵照蔣介石關于福建省“軍政當局,飭即努力推進,一本除惡務盡之旨,追蹤截剿,勿任漏網(wǎng)”的電令,命第87師師長兼福州警備司令王敬久帶領第87師已經(jīng)到達福州的大部分部隊立即溯閩江而上,主動出擊,“進剿安仁溪、水口一帶之匪”。
此時,防守福州的國民黨正規(guī)作戰(zhàn)部隊只剩下由第87師副師長陳琪帶領的第259旅第518團。上下赤橋、奶奶坪、甘蔗等處,均派有便衣偵探。
先遣隊于8月2日傍晚離開水口鎮(zhèn),先是沿閩江北岸的安仁溪、大箬、小箬挺進,途中遭敵機襲擊,傷亡七八十人。為避免遭受空襲和避開迎面而來的敵第87師所部,紅軍繞道閩侯縣北部山區(qū),經(jīng)雪峰、大湖、江洋,于8月7日突然出現(xiàn)在福州小北嶺至筆架山一帶高地,居高臨下,并派偵察隊到磨里一帶活動。省垣敵軍政頭目大吃一驚,急令王敬久帶領所部立即回防。
由于福州夏季的天黑較晚,敵機利用這段時間對紅軍進行轟炸、射擊。據(jù)時任先遣隊政委樂少華回憶:攻打福州城雖然困難重重,但“我們覺得既已到城下,定要施以有可能施的襲?。ㄜ娢娛荆┖蛿_亂”。先遣隊遂決定,等待天全黑后,沿著小北嶺至北門樓最便捷的路線進攻福州城。殊不知,這條最便捷的路線必須經(jīng)過敵人重點防守、部署兵力最強的一個地段。
7日上半夜,紅軍先頭部隊進展比較順利,一部在赤橋擊潰敵便衣隊,大部沿村道至新店,敵排哨縮回浮村高地。8日0時許,紅軍以一部牽制浮村的守敵,大部向義井挺進,被阻在必經(jīng)之地隱士山坡。另外,紅軍主力部隊于7日上半夜下山,以一部占領玄沙寺佯攻大夫嶺,大部沿新店通往北門的馬路挺進;8日1時許也被阻在隱士山坡。敵人的防守兵力雖然并不多,但憑借著地形、工事、武器等方面的優(yōu)勢負隅頑抗。紅軍幾次強攻均未奏效,為了防備天亮遭敵機的襲擊,不得不于凌晨四五時撤出戰(zhàn)斗退回北嶺,第一次攻打福州城沒有成功。
8日白天,先遣隊退到嶺頭、外洋、里洋一帶隱蔽休整,敵機依然往山林密集處盲目地轟炸、掃射。據(jù)報載:“航空第三隊、第五隊派遣轟炸機,自晨至晚,前往擲彈十數(shù)次,計擲重量炸彈60枚?!?/p>
8日晚天全黑后,先遣隊采用新的進軍路線,取道石牌、蓮花峰,繞過新店、湖前,直奔北門樓。如果是昨晚,該處守軍較為薄弱,歷史或將被改寫。然而,時過境遷。當天下午,敵第261旅第522團從白沙返回福州,第259旅旅部及第517團一部從泉州趕到福州,守敵兵力大增,立即調整部署,充實城北一線的防務。先遣隊指戰(zhàn)員雖英勇作戰(zhàn),但第二次攻打福州城仍未成功。
據(jù)時任先遣隊第3師師長王蘊瑞回憶:“部隊接近福州時,我?guī)熓乔靶l(wèi),直逼城下。到晚上,從城西北角攻城。因準備不足,情況不明,梯子太短,城墻又高,梯子靠在城墻上無法爬上,當即撤出戰(zhàn)斗?!コ菚r,我和粟裕同志在一起。攻打福州,先遣隊3個師都參加了戰(zhàn)斗。后來,軍團領導決定撤出戰(zhàn)斗,不攻了?!?/p>
先遣隊兩次攻打福州城都沒有成功,時任先遣隊參謀長粟裕有過這樣的分析:
“福州是福建省省會,算是一個大城市了。它南瀕閩江,有高大的城墻,筑有比較堅固的防御工事,城內外駐有國民黨第87師的一個團和一個憲兵團,還有一些炮兵、工兵和海軍陸戰(zhàn)隊,城郊南臺有飛機場?!@時,福州的敵人已加強了戒備?!薄耙蛭覀冞€不善于近迫作業(yè),又缺乏攻城手段……我們估計即使打進城,也不容易解決敵人。于是決定把部隊撤至福州以北嶺頭一帶,準備向閩東轉移?!?/p>
粟 裕
“部隊在中革軍委攻打福州的作戰(zhàn)命令鼓舞下情緒很高,又聽說福州市內的地下黨組織將進行策應配合,所以當晚即發(fā)起進攻?!睂嶋H上,在4個多月前,中共福州中心市委原書記陳之樞被捕叛變,福州地下黨組織已經(jīng)遭到毀滅性的破壞。先遣隊攻打福州城時,市內地下黨組織還沒有恢復,“未能取得當?shù)攸h與福州市工人更多的幫助和適當?shù)呐浜稀薄?/p>
先遣隊攻打福州城缺乏內應,是“當時對福州敵軍的實力、工事等情況了解很差”的一個重要原因,致使“攻打福州帶有很大盲目性”。雖然“我軍打得十分勇敢”,曾經(jīng)“攻占了敵軍一些陣地和城北關的主要街道。但沒有辦法打進城”。
8月9日天亮之前,先遣隊放棄攻打福州城,退回小北嶺稍事整理,即繼續(xù)東進,經(jīng)宦溪、梅嶺、板橋、降虎嶺,于當晚抵達連江縣境的桃源、貴安、湯嶺一帶宿營。
降虎嶺緊鄰連江縣,傳說古時有一位高僧在此地救活一只奄奄一息的猛虎,并降伏使其從此不再傷人,故名。宋嘉祐三年(1058)降虎嶺隘口筑有關寨,曰云漈關,俗名降虎寨。這里地勢險要,乃兵家必爭之地。明嘉靖年間,戚繼光曾在此殲滅倭寇。福州通往連江的北驛道(又稱溫州路),石板山路穿寨而過,蜿蜒曲折,長約10里,是先遣隊轉移連江縣的必經(jīng)之路。
粟裕在回憶中寫道:“中革軍委這次電令攻打福州,給七軍團以后的行動帶來了很大困難。我們剛過閩江的時候,聲勢很大,敵人弄不清我們究竟有多少兵力。這一打,暴露了我軍只是一支不怎么大的牽制力量。從此,敵人就一直瘋狂地追擊和堵截我軍?!?/p>
先遣隊與敵第522團前衛(wèi)連遭遇戰(zhàn)遺址
事實正是如此。敵人在兩天的福州戰(zhàn)斗中大致了解到先遣隊的實力,又張狂起來,獲悉紅軍已向連江方向轉移,決定改守為攻。8月9日中午時分,王敬久命第259旅第518團竄入嶺頭“搜剿”;并命第261旅第522團“即由現(xiàn)地輕裝出發(fā),經(jīng)橋頭、宦溪、降虎向桃源、潘渡一帶,行側面追擊,該團重火器除酌帶一門小炮外,其余全部留在福州”。
奉命后,敵第522團當即由北門外湖前附近出發(fā),輕裝抄近路“側面追擊”紅軍,行至天黑不敢輕舉妄動,當晚在橋頭宿營。10日凌晨4時30分,該團繼續(xù)推進,通過板橋時,獲悉紅軍大部隊駐扎在湯嶺附近,除令其第三營“向茶亭、湯嶺嚴密搜索外,并令第一營自降虎經(jīng)吳厝山、湯嶺之左,以收夾擊之效”。
先遣隊得到當?shù)厝罕妶蟾?,在福州通往桃源的大路上,發(fā)現(xiàn)國民黨軍隊一個團,立即派出偵察隊。由于偵察隊走錯了路,敵第522團前衛(wèi)連反而竄到我軍哨兵線。9時30分,粟裕帶領先遣隊第2師與敵前衛(wèi)連交火,一陣沖鋒將敵人打垮,繳獲6挺新的英國造自動槍和六七十支步槍。
先遣隊認為:敵軍這一個團如果一直尾隨,會制造許多麻煩,必須割除。隨即,先遣隊3個師分別從連江縣的桃源、貴安、湯嶺各路側山全線出擊,返回福州宦溪山區(qū),乘勝追打敵軍,降虎戰(zhàn)斗由此打響。
福州市宦溪鎮(zhèn)茶亭尖至降虎山一帶高地
紅軍第2師經(jīng)梧桐山,正面進攻龜縮在降虎的敵第3營陣地;紅軍第3師緊隨著進攻降虎右側、龜縮在吳厝山的敵第1營陣地;紅軍第1師利用彌高的復雜地形,以一部從君竹山、牛角彎進攻龜縮在板橋山、天元頂?shù)臄车?營陣地,大部向敵后側迂回,抄敵歸路。
敵第522團遭到先遣隊迎頭痛擊,急忙收縮兵力固守幾個要點,并于10日上午10時、10時30分、11時15分和下午1時頻頻向敵第87師師部求援。下午1時起,王敬久接連發(fā)出3道電令:一是命令正在福州待命的敵第259旅旅長沈發(fā)藻帶領第517團、第518團、第521團各一部“前往指揮增援”;二是命令集結在福州王莊飛機場的敵空軍航空隊派飛機前往降虎、桃源、溪灣一帶轟炸紅軍隊伍,“協(xié)同陸軍作戰(zhàn)”;三是命令正在降虎地域作戰(zhàn)的敵第522團“接奉此命令后,應與飛機確實聯(lián)絡,利用轟炸所得效果,即以一部扼守陣地要點,以主力斷然出擊,如匪被擊潰逃竄時,應以一營組織追擊隊,跟蹤追擊”。
敵第87師幾乎傾巢出動增援,但到達降虎一帶需要一段時間。此間,先遣隊向敵第522團占據(jù)的幾個山頭發(fā)起多次猛烈進攻,短兵相接時甚至展開白刃戰(zhàn),攻占了部分敵軍陣地。
正當敵軍陣腳已亂時,敵機先行一步飛抵降虎等地救援,輪番向紅軍轟炸射擊。據(jù)報載:“經(jīng)第三隊飛機飛往投下炸彈4枚,均命中爆發(fā)。至后籠之西南,有四五十人隱伏道旁,經(jīng)該機轟炸后,已竄去山上樹叢中,均以樹枝遮蔽,即向其投彈兩枚,死匪甚眾。三洋坑南面小山上,有潰匪五十余,經(jīng)第五隊向其投彈一枚,匪被炸散。”據(jù)老同志回憶:“紅軍真勇敢,不怕死。聽說國民黨的飛機在頭頂上扔炸彈,機槍也嗒嗒嗒地亂叫,紅軍還是一次又一次向敵人陣地沖去。后來,一個紅軍戰(zhàn)士,帶著紅旗,從敵人陣地的側面摸上去,突然把紅旗插到敵人陣地的山頭上。這一下可有戲看了,國民黨飛機以為插紅旗的地方是紅軍的陣地,拼命扔炸彈,掃機槍,整個山頭都是國民黨兵的死尸。”
降虎戰(zhàn)斗之初,先遣隊有所斬獲,斃敵“連、排長數(shù)人,及兵士百余人”,“俘敵六七十”。但是,在敵機狂轟濫炸之下,先遣隊遭到自征戰(zhàn)福建以來(也是征戰(zhàn)福建整個過程中)最大的損失,傷、亡各達數(shù)百人。犧牲的部分紅軍指戰(zhàn)員被當?shù)卮迕袷章?,后來筑成“紅軍墓”。
福州市降虎村的“紅軍烈士墓”
10日傍晚6時30分,沈發(fā)藻帶領敵援軍抵達梅嶺,令一部由宦溪經(jīng)黃田、黃土岡、坑底山向溪灣迂回,一部由宦溪經(jīng)尖峰、彌高、君竹向茶亭、湯嶺迂回,企圖兩翼包抄,“圍剿”紅軍。
鑒于敵后續(xù)部隊趕來增援,且紅軍第1師因師長、政委負傷已撤出戰(zhàn)場,第2、第3師攻擊敵人最后陣地又沒有成功,戰(zhàn)場上的形勢越來越不利,先遣隊領導于11日凌晨決定撤出戰(zhàn)斗。一面命先遣隊總指揮部機關人員等組織擔架隊,提出“發(fā)揚階級友愛,不丟一個傷員”的口號,由時任先遣隊政治部主任劉英指揮,將在福州、降虎戰(zhàn)斗中受傷的紅軍指揮員全部運離戰(zhàn)場;一面命第3師擔任后衛(wèi),由粟裕指揮,以掩護大部隊(包括龐大的擔架隊)向連江、羅源方向轉移。
由此,先遣隊離開福州城北地域,挺進閩東地區(qū),譜寫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