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小寶

國慶節(jié)，我請老家的父母來小住。之前，我再三叮嚀他們到站提前打電話，并說會讓老公開車去接?？伤麄冎钡匠龌疖囌静沤o我打電話，說什么也不讓過去接，堅持要自己坐出租車。我在家?guī)Ш⒆?，走不開，過一會就打電話問他們走到哪，可是我撥一次，他們掛斷一次，令我心神不寧。好不容易電話通了，我氣惱他們?yōu)樯恫唤与娫?，父親不耐煩地說：“外地話費貴，人在車上坐著有什么可擔心的？對了，你千萬不要抱著孩子下樓，我們自己上來。”

我在電梯口等待，門開的一剎那驚呆了。電梯轎廂地上放滿了大大小小的包，我知道那里面裝的是他們種的蔬菜、晾曬的干果、攢下的土雞蛋。父母看到我，滿臉堆笑，然后埋頭把東西往外搬。我抱著孩子，什么忙也幫不上，只是不停埋怨：“你倆咋想的？我家沒米吃嗎，帶小米干什么？”父母互相看了一眼，默不作聲，母親小聲嘟囔：“你小時候最愛吃小米，這都是咱們自家種的，我們總不能空手來吧！”

聽了母親的話，我突然間眼熱鼻酸，道歉的話卻說不出口。從我家到縣城，再從縣城到火車站，來來回回，上上下下，無法想象兩位老人是如何帶著大包小包，還有近50斤的小米的。他們肩扛手提，在人潮擁擠的車站，在車輛川流不息的陌生街頭，在十字路口東張西望，也許還曾被拒載……這一路該有多艱難！

我不由想起我在城里買房的那一年。房子總共一百二十萬元，交了四十萬元首付，剩下八十萬元貸款，以后每月還四千元，大概要還二十五年。當我把買房的消息告訴父母時，他們起初特別高興，可聽了房價不由倒吸一口冷氣。那時候爸媽剛給弟弟張羅完婚禮，但還是偷偷往我包里塞了從牙縫里省出來的兩萬元。

新房裝修完沒多久，剛好城里一個親戚家孩子結婚，參加完婚禮，我邀請父母去新房參觀。那個時候新房子雖然裝修完了，但剩下的邊角料、鋸末、垃圾堆得滿地都是。我對父母說：“房子裝修完先要晾曬一陣，等過完年天暖和了才打算搬進來住，這些垃圾就暫時沒清理，不過我已經(jīng)和家政公司聯(lián)系好了，到時給五百元，人家就給咱收拾得干干凈凈……”我話還沒說完，父親忍不住反問：“多少錢？五百塊？”我很快從父親的神情中明白了，便笑著說：“人家都是專業(yè)公司，根本不需要咱們操心，咱們打掃的也不干凈，有些錢想省也沒法省?！备赣H看了看我，沒再說話。

因為那陣子老家也不是很忙，帶父母參觀完新房，我就沒讓他們回去。不料第二天下班后，父母沒在家，他們給我留了一張紙條，說去了新房。等我來到新房，頓時被里面的干凈敞亮驚呆了。父母看著我，臉上堆著笑，那么冷的天，兩人額頭上卻布滿細密的汗珠。母親風輕云淡地說：“這活不累，我和你爸在家干活慣了，買這房我們也沒出啥力，打掃下衛(wèi)生心里也踏實。給別人掏錢干還不如自己干，你有那么多房貸，咋還能花這冤枉錢呢？”

我心里頓時翻江倒海：父母在打掃新房時，大的邊角料，他們拿不準還能不能用，就碼齊堆放在陽臺;鋸末和垃圾，他們找來蛇皮袋裝好，一趟一趟運到樓下的垃圾收集場，輕的一人背一袋，重的兩人抬著去;粘在地上的水泥渣，他們跪在地上用刀子鏟;粘在玻璃上的油漆、灰點，他們用抹布擦不掉，就用指甲摳;高處的灰塵，父親站在梯子上清理，母親在下面扶梯子……想著想著，我的眼淚流了下來。

父母老了，外面快節(jié)奏的生活方式他們根本無法適應，也無從知道，就一切按著自己的老路子和思維習慣，能省就省，能不給兒女添麻煩就盡量自己克服，吃苦受累對他們來講根本就不是事。不一樣的生活環(huán)境和理念，常常讓我被他們弄得一臉懵，總覺得他們傻傻的，令人哭笑不得。但細細品味后，我又常常被感動得一臉淚，那些傻事全部是對我們滿滿的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