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安之
守林人站在那面山崖上,似在等待什么。他負(fù)責(zé)看守腳下那一片樹林,一個(gè)人。平時(shí)沒人和他說話,也沒法和他說話。因?yàn)樗莻€(gè)啞巴。沒有其他娛樂活動,他只有一支玉笛和一條忠誠的黃狗。
那是個(gè)陰沉的夏夜,木屋里潛進(jìn)一條粗壯的毒蛇。守林人渾然不知,躺在床上,睡得正香。黃狗的喉頭擠出沙啞的“嗚嗚”聲,那是對入侵者最后的警告。毒蛇對此置若罔聞,徑自朝著守林人跳動的頸動脈游去。
一道金黃的閃電驟然撲出,猛地咬住毒蛇冰冷的尾巴,蛇被咬痛,憤怒不已,掉轉(zhuǎn)腦袋,屋里仿佛已嗅得到殺戮后的血腥氣。黃狗狂吠,守林人醒轉(zhuǎn),看到癲狂的一犬一蛇,一時(shí)不知所措。黃狗騰挪跳躍,撞到桌角,額上豁開一條傷口,更激起蛇嗜血的本性——蛇的攻勢愈加瘋狂了。
守林人回過神來,把手邊一切可及之物,一股腦往蛇頭砸去。蛇的進(jìn)攻慢下來,它受到干擾,注意力也不集中了。黃狗趁機(jī)一個(gè)閃身,咬住了蛇頭。
搏斗過程中,黃狗的腿磕骨折了。守林人二話不說,抱起黃狗,推開門,走進(jìn)夜色里。他找到獸醫(yī),求獸醫(yī)為狗接骨。
“這狗傷得有點(diǎn)兒重啊,怎么整的?”獸醫(yī)慢悠悠地伸出一只手寫下兩個(gè)字:“五十?”“五千。”獸醫(yī)臉上浮出笑意。
守林人的臉一下子變得鐵青。他收入不多,這一開銷,三個(gè)月不吃不喝也絕對攢不到。
“可憐可憐它吧!錢我以后會補(bǔ)上的?!彼樕下冻霭?,可獸醫(yī)卻無動于衷:“不交錢也沒事,想想有沒有什么先抵押在這里,也可以的……”
抵押?守林人靈光一閃。玉笛?可那是祖?zhèn)鞯膶氊悾榱艘粭l狗,這么輕易地抵押出去,真的值得嗎?他喜歡吹笛,在崖上吹,每每這時(shí),黃狗都靜靜伏在他身邊。
曾經(jīng),守林人也想過,若要在玉笛與黃狗之間擇一失去,他會如何決定?思忖良久,他還是選擇了黃狗。如今,他真的要抉擇了。
守林人緩緩地從懷里摸出玉笛,這簡直像在抽出自己的肝腸,而非只是身外之物。
“成,就用它了?!鲍F醫(yī)掩飾著臉上的笑,快走幾步來到黃狗身邊,替它接骨上藥。守林人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嘆息一聲,低著頭,抱起狗便走。
日子像沙,守林人終于攢夠了錢,他立刻去獸醫(yī)那兒,贖回了玉笛。他興奮不已,耐不住了,吃罷晚飯,一人一犬,就往崖上爬。然而意想不到的事發(fā)生了,這次,玉笛竟從守林人的懷中滑出,順著傾斜的崖面向陡崖盡頭滾去。
“??!?。 笔亓秩思钡么蠼?,黃狗不知從何處生出的力量,一縱而出,幾步趕上玉笛。它的前爪把笛子向守林人的方向用力一撥,身體卻不由得沖向了斷崖的邊緣。它本想用后腿剎住,無奈傷過的后腿力量不足,那石塊般的身軀朝左趔趄了一下后,還是沖向若有若無的云嵐中去了。
待到守林人趕上前來,眼前早已空空如也,一低頭,玉笛正靜靜臥在他的腳邊。他忍不住跪伏在地,兩滴淚不由落了下來。
夜涼如浸,草木疏蕪。他一步一步爬上斷崖頂,牢牢攥著笛,手指像被焊在了笛子上一般。
夜至五更,崖上像是生出了一塊石頭。又過了一會兒,笛聲漸趨喑啞,而后戛然而止,崖底驀然傳來“咔嚓”一聲脆響,聲音不高,卻撕裂了漫天暮色。東方,正涌出磅礴的霞。
之后,人們就常見到守林人獨(dú)自佇立在斷崖上,他沒了相伴的黃狗,人們也再沒聽到過悠揚(yáng)的笛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