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 欽

（達州職業(yè)技術學院 高教中心，四川 達州 635000）

我們的教育目標，是讓受教育者在德智體美勞諸方面全面發(fā)展，既有健康健全的人格和完美充分的個性，又有創(chuàng)新精神和創(chuàng)造能力。而文學教育兼及德育、智育和美育數(shù)者，在傳播知識的同時，還承擔著通過審美教育，塑造新的、全面健康發(fā)展的人性及完善道德之功用。早在1912年，蔡元培先生就在《對教育方針之意見》中，率先把美育確立為教育方針之一。然而這些年來的語文課堂教學，雖說是“工具性與人文性的統(tǒng)一”，卻大體上搞成了似是而非的思品課、科學課、活動課、表演課，唯獨看不到語文課，而語文課上的文學話語近乎完全消解。這樣一來，語文教學的重要環(huán)節(jié)——作文教學，就走入了公式化、教條化、程序控制化的死胡同。一說到作文教學，許多人便“怎一個愁字了得”。教師教作文，想盡千方百計，使出渾身解數(shù)，結果收效甚微。學生寫作文，不是啰啰嗦嗦，廢話連篇；就是干癟乏味，語言呆板。而且千篇一律，千文一面?？轁瓎握{(diào)，毫無生氣。

學生作文為何成了這般讓人痛心疾首的新八股文？究其實質(zhì)，乃是作文教學時，未能強化甚至根本沒能有意識地移植文學話語。

“人之所以為人者，言也。人而不能言，何以為人?”語言作為一種符號，標志著人類文化的至高成就，所以恩斯特·卡西爾把人稱為“符號的動物”?！耙粋€人的語言交際能力包括：1.閱讀能力；2.口語表達能力；3.文字表達能力。而這三種能力的培養(yǎng)和提高，都需要學習文學話語。因為文學話語是“最具有準確、鮮明、生動的特點的語言”［1］3。語言是文學的第一要求，是寫作的唯一載體，離開語言，離開文學賴以存在的實體，對文學就無法認識。所謂文學話語，是指大眾口語的結晶，是文學家用來塑造藝術形象的話語，它具有高度的形象性和直觀性。文學話語是“對自然話語的表現(xiàn)”，［2］“由于文學話語不直接陳述現(xiàn)象，其語境純屬虛構，因而它具有極大的靈活性和自由性”，［3］在進入文學話語的世界時，非存在的、符號的、抽象的語境，使人們意識到面對的不是現(xiàn)實的客觀世界，而是由虛幻的語境建造的時空，雖然是具體的、可感的，呈現(xiàn)于主體意念中的，但卻和外在語境不再相聯(lián)，是虛擬的現(xiàn)實，靈境的世界。

人的所有能力，無不以語言能力為其核心和前提。人對語言有著下意識的敏感，人對語言的感知與人對其它事物的感知有著本質(zhì)的區(qū)別?！罢Z感是在視聽當下不假思索地從感知語音、字形而立刻理解語音、字形所表示的意義的能力?！保?］3-8語感的產(chǎn)生與形成雖然離不開人所特有的先天稟賦，但其語感“之所以變得靈敏、深刻、豐富、優(yōu)美，多半是學校教育，主要是語文教學創(chuàng)造的結果?！保?］211葉圣陶指出：“語言的訓練，我以為最要緊的是訓練語感，就是對語文的敏銳的感覺?！保?］中小學的非語文學科重在“說什么”，所教學的是語言所表達的內(nèi)容；語文學科重在“怎么說”和“為什么這么說”，教學應是如何進行表達，側重于語言表達的形式和技巧。語文教學的重要環(huán)節(jié)的作文教學，就是學習、研究、掌握“怎么說”才能說得更好、更鮮明、準確、生動。這是作文教學的終極目標。大凡優(yōu)秀作品，其語言都具有獨特的藝術魅力，要使學生感悟領會其獨特的語言表達手法，進而掌握這種表達形式和技巧，是語文教學的重點，更是作文教學的重點。只可惜許多語文教師在進行作文教學時，一味強調(diào)“說什么”，不注重“怎么說”，或者至多強調(diào)一下要“言有序言有物”。對于怎么運用好語言這個載體，使之表達得更準確、更鮮明、更生動，也就是“為什么這么說”，卻因未移植文學話語而無從談起，一片茫然，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但事倍功半?！俺：扪哉Z淺，不如人意深”（劉禹錫《視刀環(huán)歌》）。

就寫作的實質(zhì)來講，寫作就是作者將獲取的信息，通過想象運用語言文字，再巧妙地重組起來傳情達意、反映其心目中的世界的過程。法國博物學家、作家布封指出：“只有寫得好的作品才是能夠傳世的?！绻麄儗懙脽o風致、無文才，毫不高雅，那么，它們就會淹沒無聞……風格即是人本身?！保?］布封認為作品能否傳世，關鍵在于“寫”得怎么樣，在于語言形式所表現(xiàn)出來的個人特色的風格。文章靠語言生存于世。寫文章首先得把語言寫得美，并且得有個性特色。語言的好壞，不在于用了多少詞語，不在于寫得多么花哨順溜，而在于準確充分地傳達出此時空狀態(tài)下此人的情緒。話有三說，巧說為妙。著名作家賈平凹談到文學創(chuàng)作的語言時，有過十分精辟的論述：“一部好作品，使多少人笑之忘我，悲之落淚，究其竟，不過是一堆互不相連的方塊字呢！然而，這些方塊字，湊起來，有的是至情至美，有的卻味如嚼蠟……我覺得，語言是作品的眉眼兒，作品有了美好的靈魂，再配上一副好眉眼兒，天下的讀者就要一見鐘情了！”［7］文章靠語言生存，語言靠詞、句、標點活著。離開它們，一切的一切都將不復存在，“皮之不存，毛將安傅”（左丘明《左傳·僖公十四年》）。任何詞語、標點的增刪、調(diào)換，句式的改變都會使文章發(fā)生嬗變。老舍先生說：“寫文章，用一字，造一句，都要仔細推敲，寫完一句；要看看全句站得住與否，每個字都用得恰當與否，是不是換上哪一個字，意思就更明顯，聲音就更響亮，應知一個字要起一個字的作用，就像下棋使棋子那樣。一句，一段寫完之后，要看看前后呼應嗎？聯(lián)貫嗎？字與字之間，都必須前后呼應，互相關聯(lián)?！保?］122這正所謂“不可誤一字，不可少一字，不可多一字，不可倒一字。”［4］155

自然的和人類創(chuàng)造的所有的美的事物中，話語美是獨一無二的。它不依存于對象美。贊美美的對象時，話語可能是美好的，也可能是丑陋的；鞭撻丑的對象時，話語可能面目可憎，也可能盡態(tài)極妍。話語美不同于世間萬事萬物的美，但又可以具有世間萬事萬物的美，它有獨特的建筑美、音樂美、色彩美、形象美、情感美、意趣美等等。而漢語因其義、音、形、像、數(shù)、理六者互為一體的特質(zhì)，就更有其別的語言難以望其項背的美。漢字內(nèi)中包孕音韻、意象、物相、數(shù)理的基因，具有空間性、可視性、音韻性、意蘊性、數(shù)理性，表現(xiàn)出一種建筑美、繪畫美、音韻美、意境美、數(shù)理美。

文學話語本身是具有審美價值的話語，它同自然話語的差別，不是性質(zhì)上的而是程度上的。其對于審美效果的追求，成為其自身審美價值確立的依據(jù)。它力求描繪具體、生動的意義和形象，構成活動變化的人生圖畫、自然風景畫、心理解剖圖，竭力追求一種感性的、具象性的審美對象表現(xiàn)，即讓人在想象中建立一個栩栩如生的對象世界。音韻、節(jié)奏、詞匯、句法、修辭、語篇等，都力求在同話語意義上的聯(lián)系中，表現(xiàn)出文學話語的審美價值。無論自然話語和文學話語，都包含著一定的信息量。熵是信息量大小的度量。話語的熵，“指的是在語言的隨機試驗中，隨機試驗不定度的大小。在接收到話語符號之前，熵的大小依賴于已出現(xiàn)的語言符號的數(shù)目和出現(xiàn)的概率，在接收到語言符號之后，不定度被消除，熵等于零。話語符號的熵的計算公式為：

其中，n為某語言中語言符號的數(shù)目；Pi為語言符號的出現(xiàn)概率；K是常數(shù)；H為熵，熵的單位是比特?！保?］實驗測得英語27個字母(包括空白)的熵為4.03比特；俄語32個字母(包括空白)的熵為4.35比特；漢語的熵(包括在一個漢字中的熵)為9.65比特。而文學話語的熵值比自然話語的熵值就更大。作家王小波就主張文學話語必須包含極多極大極豐富的信息，并且極端精美。如杜拉斯(Dur as，M)《情人》的第一句：“我已經(jīng)老了?！睙o限滄桑盡在其中，言有盡，而意無窮。正如唐代史學家劉子玄在其所著的我國第一部史學理論專著《史通·敘事篇》中所說：“言近而旨遠，辭淺而意深。雖發(fā)語已殫，而含意未盡。使夫讀者，望表而知里，捫毛而辨骨，睹一事于句中，反三隅于字外。”

一般說來，影響和制約文學話語的熵及審美價值的主要因素有語音的配置、詞語的運用、句子的結構與長短、修辭方式等幾個方面。

第一，語音方面。南朝梁著名文學家、詩律學家沈約在《謝靈運傳論》中云：“夫五色相宜，八音協(xié)暢，由乎玄黃律呂，各適物宜，欲使宮羽相變，低昂互節(jié)，若前有浮聲，則后須切響。一簡之內(nèi)，音韻盡殊；兩句之中，輕重悉異。妙達此旨，始可言文。”語音系統(tǒng)的任何要素的選擇、配置、組合，都會造成不同的風格效果。在漢語里，聲、韻、調(diào)的排列，語音的平仄對仗、抑揚頓挫，音步的分列，音節(jié)的重疊，合轍押韻的韻腳、頭韻、內(nèi)韻和節(jié)奏，雙聲疊韻；諧聲雙關，語氣語調(diào)的變化等，不單可以表達聲音上的和諧悅耳，還有遞進情感，開拓意義，提高審美價值的作用。“表現(xiàn)柔婉纏綿或悠揚凄清之情可以多用平聲字，表現(xiàn)幽咽沉郁之情可多用入聲字，上聲字常用來表現(xiàn)矯健峭拔的風格，去聲字常用采表現(xiàn)雄闊悲壯的情調(diào)?！保?0］例如李清照《聲聲慢·尋尋覓覓》，全詞97字，其中有57個舌齒音。這嚙齒叮嚀的聲吻，將女詞人悲郁惝恍、孤寂凄苦的心緒表露無遺，詞中還運用了“黑”“得”等“險韻”。特別是創(chuàng)造性地運用了九組疊音字，不僅具有聲韻回環(huán)美；更是輔之以雙聲舌齒音，使詞句更富于情感色彩和音樂美，把疊宇藝術出奇制勝地推至登峰造極之境界，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了詞人尋覓無著、哀婉凄絕的精神狀態(tài)。

第二，詞匯方面。詞匯是語言的建筑材料，詞語有自己的生命，更有自己的個性。即使是同義詞也往往并不完全同義，尤其是感情色彩上并不完全等值。同義詞好比孿生子，在生活中，我們總是發(fā)現(xiàn)，即便完全是在同一環(huán)境中長大的孿生子，其性格脾氣、外貌稟賦、言行舉止等不完全相同，甚至完全不同。滕守堯在《審美心理描述》中分析“珠圓玉潤”一詞道：

在用“珠圓玉潤”去比喻聲音時，不僅是傳達出一種真切的生理感受，也不僅僅是造成一種和諧感和舒適感，而且還有一種更加微妙的社會性聯(lián)想；珠和玉都是人間稀有的寶物，一方面極為少見；另一方面又代表著某種華貴和高雅的性質(zhì)。當用它們來比喻一種聲音時，這種社會性的聯(lián)想就為這種聲音規(guī)定了某種更為朦朧微妙的高雅性和稀有性。

漢語是高度發(fā)達的語種，其同義詞最為豐富。比如，表示“看”的詞，僅單音節(jié)詞就有70余個，而聯(lián)綿詞和合成詞就更不知凡幾。由于同義詞在意義上的輕重、范圍的大小、感情色彩、語體色彩、搭配對象和詞性與句法功能上的差別，對于話語的熵及審美價值，作用巨大。例如：母親、媽媽、母、媽、娘（另有：家母、慈親、慈闈、壽堂、萱堂、堂萱、萱闈、媼、阿奶、阿婆、阿者、娘子、娘娘、內(nèi)親、姥、阿母、奶子、媽咪等）這組同義詞，都是對母親的稱謂，有莊重的、有親昵的、有口語、有俗稱、有方言、有外來詞等等，在不同的語境中，須使用不同的稱謂，否則就不和諧不協(xié)調(diào)。其它類似的色彩詞、古語詞、外來詞、口語詞、方言詞、行業(yè)詞、流行詞、成語、諺語、格言、慣用語、歇后語等，都可以使文學話語的熵和審美價值產(chǎn)生差異，形成不同的風格。

第三，句法方面。句法是話語結構的法則和規(guī)律。同一個意思，可以用不同結構的句子來表達，句子結構的不同，往往能夠體現(xiàn)不同的精神個體性，傳達不同的話語氣韻和熵。如魯迅《秋夜》開頭“在我的后園，可以看見墻外有兩株樹，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彼囊馑贾辽倏捎孟旅鎺追N不同的句子來表達。

1.從我的后園看出去，墻外有兩株樹，都是棗樹。

2.兩珠棗樹都在墻外，在我的后園可看見。

3.在我的后園，可以看見墻外有兩株棗樹。

4.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在我的后園，可以看見它們在墻外。

5.墻外的兩株棗樹，在我的后園；可以看見。

6.墻外的兩株棗樹，可以看見的地方，在我的后園。

7.墻外也有樹，兩株棗樹，我的后園可以看見。

8.墻外也有兩株棗樹，在我的后園可以看見。

9.樹少，兩株，都在墻外，是棗樹，我后園可看見。

10.在我的后園，不是可以看見墻外的樹嗎？一株是棗樹，還有一株也是棗樹呀。

略加咀嚼，滋味各異，感情色彩風格色彩便不相同?！安捎貌煌木涫?，可以表現(xiàn)出不同的風格。一般地說；常式句宜于表現(xiàn)平易典雅的風格；變式句則宜于表現(xiàn)新穎奇崛的風格；長句宜于表現(xiàn)委婉細膩、低沉深厚的風格情調(diào)，短句則宜于表現(xiàn)明快高昂、豪放雄壯的風格；而語素的重疊往往比單音節(jié)詞表達的感情色彩更為鮮明?！保?］135例如：只見山。在左。在右。在前。在后。在腳下。在額頂（余光中《丹佛城》）。這既是短句，也是變式句，新穎奇崛怪異有趣，感情色彩相當明快。

第四，修辭方面。葉圣陶在《作文論》中說：“修辭的功夫所擔負的就是一句話不只是寫下來就算，還要成為表達這意思的最適合的一句話?！毙揶o方式，是指在特殊語境中，為了增強話語或文章的表達效果，而創(chuàng)造性地運用全民語言形成的具有特殊修辭效果的言語格式和所運用的一些修飾描摹的特殊方法。陳望道《修辭學發(fā)凡》共列舉三十八種修辭方式：材料上的辭格九種，意境上的辭格十種，詞語上的辭格十一種，章句上的辭格八種，常見的修辭方式主要有：比喻、比擬、借代、拈連、婉曲、雙關、仿擬、降用、反語、排比、夸張、反復、對照、通感等。朱自清的《綠》僅千宇左右，光比喻、比擬、夸張、較物，就有五六十次，話語風格很是綺麗。魯迅獨特的語言風格的形成，和反語、借代、夸張、仿擬、諧音、雙關、降用、升格、起跌、旁逸、例引、飛白、拆詞、轉類等修辭手法的運用分不開。為了適應復雜的話語環(huán)境，修辭方式常常需綜合運用；多種辭格綜合運用，能夠“相映成越”“相得益彰”，使話語表達更加靈活多變，多姿多彩；產(chǎn)生出更為動人的光彩與魅力。

語音、詞匯、句法和修辭在形成文學話語熵和審美價值上的功用，不是單一運用的單純的話語手段，而是綜合并用，同作品的思想形象、風格情調(diào)以及整個作品的體裁、語體，和諧統(tǒng)一，融為一個有機的整體。作為本身具有審美價值并在世間所有話語集結的話語族中最為精美的文學話語，其本身便賦有下列特征：

一、形象性。文學話語形象性主要表現(xiàn)在它能夠繪聲繪色地狀物摹形，人性物態(tài)生活圖景，莫不栩栩如生活靈活現(xiàn)?！白谱茽钐一ㄖG，依依盡楊柳之貌，杲杲為日出之容，瀌瀌擬雨雪之狀，喈喈逐黃鳥之聲，喓喓學草蟲之韻。”這段劉勰贊美《詩經(jīng)》的語言的話，就很形象很具體地指明了文學話語的形象性。

二、精確性?！傲x典則弘；文約為美”（劉勰《文心雕龍》）。片言百意。文學話語的精確性，是指用最經(jīng)濟的話語恰如其分地表現(xiàn)豐富的生活與思想。文學話語的精確，就是要凝煉蘊藉言簡意賅，文學話語不精確，藝術形象就會失真。魯迅《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原稿的“采臘梅花”到后來的“折臘梅花”，就是語言精確的表現(xiàn)?！耙磺性娢?，總須字立紙上，不可字臥紙上。人活則立，人死則臥，用筆亦然”（袁枚《隨園詩話》）。這種形象的能活立紙上的精確的字詞，就是詩眼、文膽。比如：王安石的“綠”字，李清照的“瘦”字，黃山谷的“用”字，杜甫的“過”“濕”字。

三、情感性。文學是主情的，情是文學話語的靈魂。白居易《與元九書》說：“感人心者，莫先乎情。”文章的感情正是通過蘊含情愫的詞語，傾吐出來感染讀者。語言強烈抒情的作品往往最感人。無論是情溢言表還是情蓄言中，無論是情隱言外還是情融意境，概莫如是。四、音樂性。話語自身音調(diào)的高低清濁、節(jié)奏的長短緩急有機組合，就會逼真?zhèn)鬟_現(xiàn)實生活的音響，使作品音調(diào)和諧、聲韻抑揚頓挫、節(jié)奏鮮明、語流流暢、讀著上口、聽著悅耳，給人以音律美、句式美、文采美、風格美的美感享受。“一句話里有很高的思想，或很深的感情，而說得很笨，既無節(jié)奏，又無聲音之美，它就不能算作精美的語言。”［8］55此外，文學話語還具有時代性、地域性、民族性、個人性、全民性、世界性、模糊性等特征。

文學話語環(huán)肥燕瘦，千姿百態(tài)，各有其美，有的簡潔洗煉，有的縝密細膩，有的雋永蘊藉，有的明快通俗，有的樸素清淡，有的瑰麗濃艷，有的莊重典雅，有的崢嶸峭拔，有的豪放飄逸，有的沉郁悲慨，有的調(diào)侃怪異等等。然則，“靡辭無忠誠”（孔融《臨終詩》），“書惡淫辭之淈法度也”（揚雄《法言·吾子》），“假象過大，則與類相遠；逸辭過壯，則與事相違；辯言過理，則與義相失；麗靡過美，則與情相?！保〒从荨段恼铝鲃e論》）。文學話語要美，須得煉字、煉詞、煉句、煉意?！盁掁o得奇句，煉意得余味”（《邵雍.論詩吟》），言盡意無窮。此其一也。文學話語要美，須得話語形式與話語內(nèi)容完美統(tǒng)一。此其二也。話語的形式美，須要體現(xiàn)對稱均衡法則、節(jié)奏韻律法則、調(diào)和對比法則、音律美法則、文采美法則、句式美法則，最重要的是還要體現(xiàn)道法自然的自然美法則?！按笠粝Ｂ?，大象無形，道隱無名”（李耳《道德經(jīng)》）。最高的技巧是無技巧，形式到了極至就無形式。話語的內(nèi)容美，主要指話語內(nèi)容的思想美、形象美、情感美、意趣美、哲理美、邏輯美等。此其三也。

文學話語移植進作文教學，有以下一些路徑。一是語言具有情味韻味，用多種手法使其具有情感、畫面感、動感，讓作文語言鮮活精彩起來。例如學生作文“春風從窗戶吹進來”，就可以升華為“和煦的春風一襲飄飄綠裙，輕輕柔柔地從窗戶飛進來”。句子就有了意境美。魯迅的《風波》寫七斤嫂看見七斤的光頭便忍不住生氣：“怪他恨他怨他，忽然又絕望起來，裝好一碗飯，搡在七斤的面前。”六個動詞活靈活現(xiàn)地寫出了七斤嫂的生氣惱怒絕望。二是要恰當修辭，善用比喻，學生作文寫不長寫不好的困局就會迎刃而解。三是寫人敘事的作文，要寫好肖像、語言、行動、心理、環(huán)境的細節(jié)，化抽象、概述為具體，嚴監(jiān)生臨死時的兩根指頭，祥林嫂的肖像，孔乙己“多乎哉不多也”的語言，令狐沖與田伯光酒樓的坐斗，季羨林月下夾竹桃的美景等，這些細節(jié)，無不令人拍案叫絕。四是時少用或不用程度副詞，而是使用形象性的語言，如“很黑”“挺白”“十分熱”就不如“漆黑”“雪白”“火熱”形象，“極高的峭壁上”遠不及“入云的峭壁上”。五是少用甚至不用成語，要寫就還原成語原本的意味，比如不用“萬紫千紅”，而是去把那些花開的色澤、情狀、香味、種類具體地展現(xiàn)出來?；蛘呤乔捎谩⒒钣?、化用成語，有學生作文寫出了“一摞摞作業(yè)本與張老師舉案齊眉”的妙句。六是一個意思，試試不同的表達方式，找到最好的。盡量使語言有陌生感、原創(chuàng)性、含蓄性、象征性、暗示性。“她臉紅了”“她臉上騰起一片紅霞”“她的臉紅得像蘋果”這類陳舊老套的語言應該由“她臉上噼里啪啦盛開出一片粉嫩桃花”所取代。七是每句話中，少用或不用“的”字，能刪就盡量刪掉。八是句式富于變化，長句、短句、整句、散句、常式句、變式句交替使用?！八闹鼙M是山，起伏逶迤，連綿不絕”的表現(xiàn)力自然趕不上“只見山。在左。在右。在前。在后。在腳下。在額頂”。九是對話時，每個人說話不要超過十三個字。還要有說話者的語態(tài)描寫。十是每一段和相鄰的段落中，不要出現(xiàn)相同的詞匯。十一要追求語言的音韻效果。漢語獨有的聲、韻、調(diào)體系，詞根合成的詞匯，眾多的三字格詞、四字格詞，諺語、俗語等，本身就有內(nèi)在的音樂性，這一切都使?jié)h語音韻美妙。十二若有閑筆，自然生花。話有三說，巧說為妙，語言自然就會鮮明、準確、生動。

話語是實際的意識，當一個人的思想意識成熟之時，其話語——表達意識的常用格式也逐漸穩(wěn)固下來。這些常用的穩(wěn)固的詞匯、句法等表達方式，便形成了一個人的話語指紋。話語最具民族個性，是故話語具有指紋性。漢語的話語指紋，乃是漢語特有的語音、句法、詞匯及修辭系統(tǒng)。一般個人的話語指紋，是其習用詞語和表義方式。什么樣的人講什么樣的話，怎樣的人就有怎樣的講話方式，即使兩個人用同樣的字句，說同一件事，也各有各的說法。因此，在學生思想意識成長之期的作文教學中，移植而且強化文學話語，豐富、提高、規(guī)范、美化學生的話語指紋，開拓、改變干癟或羅嗦的話語圖式，逐漸淡化進而徹底消解學生腔，讓學生作文百花齊放爭奇斗妍，使其“能夠正確理解和運用祖國的語言文字”，從而使全民族的大眾話語更豐富、更純潔、更鮮明準確生動、更富有表現(xiàn)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