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雁華
【關鍵詞】河北涿鹿;遼代;磚雕壁畫墓
【摘要】2005年4月,涿鹿縣文物保護管理所(后更名為涿鹿縣文物局)在涿鹿縣城西發(fā)掘了一座遼代墓葬。該墓為仿木結(jié)構(gòu)磚雕單室壁畫墓,由墓道、墓門、甬道和墓室四部分組成,墓葬雖經(jīng)盜擾,但仿木構(gòu)磚雕、建筑彩繪和壁畫保存基本完好,并出土了一合墓志,為進一步研究冀西北地區(qū)遼代早期葬俗及當時的社會生活、經(jīng)濟狀況提供了新的實物資料。
涿鹿縣城西北的黃羊山東南麓一帶是涿鹿縣遼代墓葬較多的地區(qū)之一,這里曾先后發(fā)現(xiàn)遼中期的譚莊臧知進墓[1]、遼晚期的涿鹿酒廠壁畫墓[2]等,出土了一批珍貴文物。2005年4月,涿鹿縣在縣城西新建涿鹿鎮(zhèn)政府辦公樓時,于中華大酒店西側(cè)發(fā)現(xiàn)一座磚雕壁畫墓。發(fā)現(xiàn)時墓門裸露在外,墓頂有兩個圓形盜洞,部分壁畫脫落,墓內(nèi)遭到擾亂和損壞,涿鹿縣文物保護管理所(后更名為涿鹿縣文物局)隨即對其進行了搶救性發(fā)掘。
墓葬所處位置原為耕地,地表未見封土。地勢略呈斜坡狀,西北高,東南低,北依黃羊山,南傍桑干河,東距涿鹿縣城合符大街250米,西距下廣公路1300米,北側(cè)緊鄰軒轅路(圖一)。由于施工開挖地基,墓葬附近形成一個大坑,周圍地層遭到破壞,無法辨識。
一、墓葬形制
墓葬為仿木結(jié)構(gòu)圓形單室磚墓,由墓道、墓門、甬道和墓室四部分組成,方向190°(圖二)。
墓道位于墓門南部,施工取土時破壞,尺寸不詳。
墓門南向,位于甬道入口前端,為磚砌仿木構(gòu)門樓。門洞寬1.5米,高2.2米,高1.4米處起券。券門內(nèi)用條磚封填,封門磚呈橫人字形斜放。券門門額和兩側(cè)的立頰刷紅,立頰與券門之間刷白灰。門額左右各飾正方形磚雕花邊門簪一枚。立頰外又砌倚柱,柱正面凸出一立磚,象征闌額出頭。兩側(cè)倚柱由闌額連接,闌額上砌鋪作五朵,包括柱頭鋪作兩朵和補間鋪作三朵,均為五鋪作雙杪偷心造,但形制略有不同。柱頭鋪作的櫨斗直接置于柱頭上,自櫨斗口外出華拱兩跳,左右各出斜華拱兩跳,均第一跳偷心,第二跳上置散斗托替木。斜華拱與華拱成45°角。三替木連拱交隱,替木上部承橑檐枋。補間鋪作的櫨斗置于柱間闌額上,中間一朵補間鋪作形制與柱頭鋪作一致,左右兩朵補間鋪作則只出華拱兩跳。橑檐枋上砌檐椽和飛椽,檐椽圓形,飛椽方形,均為19根,瓦頭及屋脊大多塌落(圖三)。
甬道為券洞式,前接墓門,后通墓室。平面呈長方形,寬1.8米,進深3.5米,高2.1米。東西兩壁及券頂為磚砌,施白灰,地面以 36厘米×36厘米方磚錯縫橫鋪。
墓室位于甬道以北,平面呈圓形,底徑5.2米,高6.3米。墓室門南向,寬1.8米,券頂高2.1米。墓頂為覆磚疊澀穹窿頂,高3.25米處開始起券,頂部正中以一塊八邊形石塊封頂。石塊中部向上凹成圓形,中心鑿一圓孔。穹窿頂北側(cè)及西北側(cè)各有一個圓形盜洞。墓壁以條磚錯縫平砌,并用磚雕出仿木構(gòu)建筑構(gòu)件。8根磚雕立柱等距離分布于墓壁一周,將壁面分成8幅。除南壁為甬道、西南壁素面外,其余壁面雕出直欞窗、板門、燈檠等,并繪有壁畫。壁畫漫漶、脫落較嚴重。墓底用36厘米×36厘米方磚錯縫橫鋪。磚砌棺床位于墓室中部,為長方形須彌座式,長3.25米,寬2.15米,高0.67米,束腰部砌出壸門(圖四)。床面亦用36厘米×36厘米方磚錯縫橫鋪。棺床上有骨灰,未見葬具。
二、墓室裝飾
墓壁上的仿木構(gòu)件多為磚雕,再用紅、黃、黑三種顏料描繪。壁畫則是先在墻壁表面做草拌泥打底的地仗,再覆蓋一層白灰,在抹平壓光后的白灰層上繪制。畫面主要采用墨線勾邊、內(nèi)部填彩的技法,局部采用暈染手法(圖五)。
墓室穹窿頂繪有星空圖,因被盜破壞和年代久遠,部分壁畫已經(jīng)脫落,只下部殘存。在白灰層表面涂以青灰色象征天空,其上點綴較密集的大小不等的白點象征繁星。白點之間沒有連線,無明顯可識別的星座。東側(cè)繪三朵卷云托太陽(封二,1),西側(cè)繪三朵卷云拱明月(封二,2)。太陽為朱色平涂,當中繪三足金烏;滿月內(nèi)以淡墨繪桂樹,彩繪模糊。卷云均以橙色為心,墨線勾勒。
壁面上的8根立柱雕作半圓形,上涂紅彩,高2.15米。各柱頭間的雙層闌額以兩道平行的紅色寬帶表示。各柱頂上雕繪柱頭鋪作,闌額上雕繪補間鋪作,共16個,除南壁券門上的補間鋪作外,均為五鋪作雙杪偷心造,各鋪作的櫨斗直接放置在立柱和闌額上。櫨斗口外出華拱兩跳,第一跳偷心,第二跳上置散斗托替木。替木上承紅色橑檐枋,橑檐枋繞墓壁一周。拱眼壁影作紅色柱頭枋兩層和壓槽枋一層,并以散斗間隔。第一層柱頭枋影作泥道拱,第二層柱頭枋影作慢拱。櫨斗、散斗、華拱、替木均以青磚壘砌雕飾,砌建時凸出于壁面。各鋪作構(gòu)件均以墨線勾勒輪廓,內(nèi)涂紅彩、黃彩、白彩。墓壁自橑檐枋開始起券,向上內(nèi)收成穹窿頂。起券處一周磚雕12個小型半圓形仰蓮座。蓮瓣尖端向外翹起,肥碩飽滿,共分為兩層,上層5瓣,下層3瓣(封二,3)。
8根紅色立柱將壁面分為8幅,現(xiàn)從甬道門所在的南壁開始,按逆時針方向分別介紹。
1.南壁正中為甬道券門,用紅彩勾畫出門的輪廓,券門正上方繪一團火焰,其上為一小型簡化磚雕補間鋪作。該鋪作與其它15個鋪作不同,位置相對靠上,櫨斗不置于闌額之上,而直接置于第一層紅色影作柱頭枋上,為斗口跳做法。其結(jié)構(gòu)是火焰圖案上直接出華拱一跳,跳上置齊心小斗托替木,未施泥道慢拱。
2.東南壁繪燈檠侍女圖。磚雕燈檠位于墓壁正中,高1.2米,下有支腳二,上有燈枝三個,中間一個較高,每枝上各放一盞燈。侍女位于燈檠右側(cè),面向墓門,雙手拱于胸前。烏發(fā)濃重,發(fā)髻微聳,垂于腦后,髻下端用發(fā)帶緊束。面部渾圓,柳眉細眼,隆準丹唇,兩頰緋紅。身著寬袖襦裙,頸后露出紅色里衣,胸前露紅色抹胸,裙長掩腳。整體形象豐滿,頗具唐風(封一)。
3.東壁中間磚雕板門一座,門寬0.7米,高1.2米。板門緊閉,無門鎖,兩扇門板各刻凸起的黑色門釘4路,每路3枚。無地栿和門砧。板門外框磚砌上額、槫柱,立面內(nèi)緣均凸刻出窄棱。除上額、槫柱及立頰內(nèi)緣的窄棱涂白彩,余均涂紅彩。
4.東北壁中部磚雕直欞窗一扇,高0.68米,寬1米。窗外砌上額、槫柱。窗心豎磚作直欞7條,外設窗額、立頰和窗栿,窗栿兩端各有窗砧一枚。除窗額、立頰和窗栿內(nèi)側(cè)一周凸刻的窄棱涂白彩外,均涂紅彩。
5.北壁中間磚雕板門一座,門寬1.06米,高1.35米。門上砌由額,與兩側(cè)立柱相接。門板緊閉,正中磚雕長鎖一把,門鎖涂黑。兩扇門板各刻凸起的黑色門釘5路,每路4枚。板門內(nèi)框砌門額、立頰、地栿。門額上設門簪兩枚,立頰內(nèi)側(cè)凸刻出窄棱。地栿兩端各有門砧一枚。用色及門外框結(jié)構(gòu)均與東壁板門相同(圖六)。
6.西北壁中部磚雕直欞窗一座,形制及尺寸同東北壁(圖七)。
7.西壁正中磚雕仿木結(jié)構(gòu)門樓一座,高2.1米。歇山頂,磚雕排山溝滴和山面瓦檐。大門寬1.2米,高0.9米。無門板,兩側(cè)砌槫柱,槫柱間有闌額連接。兩角柱上各砌轉(zhuǎn)角鋪作一朵,闌額中間砌補間鋪作一朵,櫨斗直接置于柱頭和闌額上,均為五鋪作雙杪偷心造。拱眼壁施柱頭枋兩層和壓槽枋一層,以散斗間隔。第一層柱頭枋影作泥道拱,第二層柱頭枋影作慢拱。補間鋪作自櫨斗外出華拱兩跳,第一跳偷心,第二跳跳頭施散斗托替木,替木上部承橑檐枋。轉(zhuǎn)角鋪作正面出華拱兩跳,外45°角出角華拱兩跳,均第一跳偷心,第二跳跳頭施散斗托替木。替木上承橑檐枋,之上為檐椽、飛椽。椽頭施滴水瓦12壟,獸面瓦當13壟。滴水瓦為盆唇式,表面模印,紋樣已模糊不清。再上為瓦當和板瓦組成的排山溝滴,最上為尖山(封二,4)。
8.西南壁素面。
三、出土遺物
由于墓室早期被盜,清理時未見隨葬器物,只在棺床南側(cè)中部地面上發(fā)現(xiàn)一合墓志。
墓志為青石質(zhì)。志蓋盝頂,邊長63厘米,頂邊長18.6厘米,厚11厘米。頂部陰刻楷書“遼故東郡夫人墓志銘”3行9字。四剎陰刻獸首人身捧笏十二生肖,每面三個,等距分布,四角線刻花卉紋(圖八)。志石方形,邊長63厘米,厚9.6厘米。志文陰刻楷書,無界欄,共27行,697字。四側(cè)面無花紋(圖九)。
由墓志可知,墓主人為遼代東郡夫人康氏,卒于遼會同六年(943),終年76歲??凳仙案S在遼國任職的次子劉承訓生活,已故丈夫劉知遇葬在中山(今河北保定中南部及石家莊東北部一帶),因兩地有戰(zhàn)事阻隔,康氏死后無法與丈夫合葬,于應歷十六年(966)權(quán)葬于兒子的任職地奉圣州永興縣(今河北涿鹿縣)孝義鄉(xiāng)謙和里。
康氏次子劉承訓史書無傳,但其名見于《遼史》和《資治通鑒》。該墓志記載,劉承訓時為推忠宣力保衛(wèi)功臣,武定軍節(jié)度,奉圣、歸化、可汗、儒、蔚等州管內(nèi)觀察處置等使,驃騎大將軍,檢校太師,使持節(jié)奉圣州諸軍事行奉圣州刺史兼御史大夫,上柱國,彭城郡開國侯,食邑一千戶,食實封一百戶。墓志銘內(nèi)容將另文考釋。
四、結(jié)語
1.涿鹿遼代東郡夫人康氏墓為仿木磚雕壁畫墓,這種墓葬形式由晚唐、五代簡單的仿木磚室墓發(fā)展而來,是遼宋金時期北方地區(qū)最具特色的墓葬形式,其最顯著的特征是運用雕磚和壁畫兩種技法將墓室裝飾成現(xiàn)實居室,如磚雕出斗拱、倚柱、門窗等建筑構(gòu)件,壁面及墓頂彩繪人物、歷史故事、星象等各類壁畫。
該墓的墓葬形制與山西大同的遼代軍節(jié)度使許從赟夫婦壁畫墓[3]、周家店遼代壁畫墓[4],北京大興區(qū)青云店遼墓[5]、東白塔遼墓[6]等燕云十六州地區(qū)遼代早期的漢人墓葬基本一致,表現(xiàn)出較為明顯的遼代早期建筑結(jié)構(gòu)特征,甚至是更早的唐、五代時期特征。如在鋪作的結(jié)構(gòu)處理上,墓室內(nèi)鋪作為五鋪作雙杪偷心造,櫨斗口外出華拱兩跳,第一跳偷心,第二跳華拱上未施令拱及耍頭,直接用散斗承托替木和橑檐枋。這種造型見于山西芮城中唐大和五年(831)廣仁王廟正殿外檐檐下鋪作和始建于晚唐的河北正定開元寺鐘樓下層檐柱柱頭鋪作[7]。在櫨斗的處理上,是直接將櫨斗置于柱頭之上,未施普柏枋,這種做法是唐、五代建筑的典型做法,見于山西的唐代南禪寺、佛光寺及天臺庵大殿,五代時期后唐的平順縣龍門寺西配殿、北漢的平遙鎮(zhèn)國寺萬佛殿,以及河北正定縣文廟大成殿等。此外,河北涿鹿譚莊遼臧知進墓[1]和山西大同許從赟夫婦遼代壁畫墓[3]、周家店遼代壁畫墓[4]也使用了此種形制。再者,在墓門門樓外檐的兩朵柱頭鋪作和正中間的補間鋪作施斜出45°的斜華拱,顯示了遼代早期特征。斜拱于10世紀中期首先出現(xiàn)在華北地區(qū)遼代建筑的轉(zhuǎn)角鋪作中,其借鑒和發(fā)展了對抹角拱的形式,使我國古代建筑在外形和結(jié)構(gòu)上都發(fā)生了顯著的變化,成為遼代以后各時代建筑的重要特征。山西大同下華嚴寺薄伽教藏殿的遼代壁藏、河北正定隆興寺北宋摩尼殿、山西大同善化寺金代普賢閣,既在轉(zhuǎn)角鋪作上用了抹角拱,又在補間鋪作上用了斜拱,是斜拱出現(xiàn)在補間鋪作的早期實例[8]。
2.康氏墓墓頂繪星象圖,并在墓頂?shù)臇|、西方分別繪制了云日圖和云月圖,太陽中繪三足金烏,月亮中繪桂樹,這種題材與山西大同市遼代許從赟夫婦壁畫墓[3],河北曲陽五代王處直墓[9]、涿鹿酒廠遼墓[2]十分相似。同樣題材也見于較晚的山西繁峙南關村金代壁畫墓[10]。
穹窿頂起券處設12個半圓形小型仰蓮座的做法也見于同一時期的山西大同周家店遼代壁畫墓[4]和北京韓佚墓[11](遼統(tǒng)和十三年,995)。不同的是,兩墓磚砌平臺上方的壁面上均繪有十二生肖圖,而康氏墓的平臺上未繪制任何圖案,筆者推測死者入葬時平臺上可能放置有十二生肖俑。
東南壁所繪燈檠侍女圖,人物面容豐腴,灑脫靈動,刻畫細致入微,侍女的妝飾與衣著特征頗具唐代遺風,說明燕云地區(qū)遼代早期的文化面貌中契丹因素還較少,更多地保留了中原漢文化特征,繪畫技法雖不及晚期純熟,但仍有較高的藝術水平。
3.涿鹿縣地處遼代西京道奉圣州地,以永定河谷連接燕京(今北京)和西京(今山西大同),其境內(nèi)尤其縣城西北方向分布著不少遼墓,但遼代早期大型紀年壁畫墓極少。涿鹿遼代東郡夫人康氏墓保存完好,墓室內(nèi)仿木結(jié)構(gòu)完整,時代特征明顯,是張家口地區(qū)已發(fā)掘圓形單室遼墓中規(guī)模最大的一座,也是張家口地區(qū)出土的唯一一座遼代早期紀年墓,為認識和研究遼代早期漢人墓葬形制、仿木結(jié)構(gòu)特征、壁畫風格、葬俗等提供了新的資料,填補了涿鹿遼代早期墓葬的空白。
鳴謝:本文在撰寫過程中得到涿鹿縣文物局陳文會、李文斌、趙曉芳等同志的大力支持和幫助,照片由涿鹿縣文物局提供,謹致謝忱!
[1]張家口地區(qū)文管所,涿鹿縣文管所.河北涿鹿譚莊遼臧知進墓[J].文物春秋,1990(3).
[2]張家口地區(qū)博物館.河北涿鹿縣遼代壁畫墓發(fā)掘簡報[J].考古,1987(3).
[3]王銀田,解廷琦,周雪松.山西大同市遼代軍節(jié)度使許從赟夫婦壁畫墓[J].考古,2005(8).
[4]王銀田,解廷琦,周雪松.山西大同市遼墓的發(fā)掘[J].考古,2007(8).
[5]北京市文物研究所.北京大興區(qū)青云店遼墓[J].考古,2004(2).
[6]北京市文物研究所.北京東白塔遼墓發(fā)掘簡報[J].文物春秋,2011(6).
[7]賀大龍.山西芮城廣仁王廟唐代木構(gòu)大殿[J].文物,2014(8).
[8]朱小南.斜拱溯源[J].文博,1987(3).
[9]河北省文物研究所,保定市文物管理處.五代王處直墓[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
[10]山西省考古研究所,首都師范大學歷史學院,忻州市文物管理處,等.山西繁峙南關村金代壁畫墓發(fā)掘簡報[J].考古與文物,2015(5).
[11]北京市文物工作隊.遼韓佚墓發(fā)掘報告[J].考古學報,1983(3).
〔編輯:遲暢;責任編輯:成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