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

【關鍵詞】界樁；CE&MCo；開平煤礦；鋼筋混凝土結構

【摘要】2016年，唐山博物館入藏了一件有“CE&MCo”標識的鋼筋混凝土界樁。在對開平煤礦機構沿革中漢英名稱及字母縮寫標識的變化進行考查后，認為界樁是在1878—1901年間由官督商辦的開平礦務局制造使用的。該界樁作為中國早期鋼筋混凝土結構應用實例，具有重要的文物價值和研究意義。

2016年底，根據(jù)陳濤先生提供的線索，馬連珠先生在唐山市路南區(qū)永紅橋街道石莊村交大鐵路社區(qū)內(nèi)收購了一塊帶有“CE&MCo”字符標識的界樁，并以兩人名義捐贈給唐山博物館。附近居民介紹，界樁是2005年翻修社區(qū)街道、埋設下水管道時挖出的，發(fā)現(xiàn)地在1976年“7·28”地震前為唐山交通大學（1964年遷至四川，改稱西南交通大學）的教授宿舍樓舊址，向東有便門通往大學路。該地位于唐山舊城重要的中國近代早期工業(yè)遺存區(qū)內(nèi)，東南距唐胥鐵路（現(xiàn)稱七灤線）約300米，距唐山機車車輛廠（俗稱南廠）360米，東北距唐山礦一號井約2200米。

對于經(jīng)歷過重大地震破壞的工業(yè)重鎮(zhèn)唐山來說，完整的近代早期地界標識物的發(fā)現(xiàn)具有重要意義，其承載的文物信息對尋跡唐山早期的工業(yè)布局、城鎮(zhèn)發(fā)展脈絡及研究中國近代工程技術具有重要價值。本文以該界樁的形制、字符標識等表征為線索，通過考查相關文獻、實物資料，對界樁的制造啟用年限、文物價值展開論證，如有謬誤，還請方家教正。

一、界樁形制

界樁為一體澆筑的鋼筋混凝土制品，通高95厘米，由頂冠、樁柱、基座三部分組成（圖一，1）。頂冠為3厘米高的四棱臺，上頂面邊長15.5厘米，有“[ ]”形壓痕，中心嵌有鋼筋（圖一，2）；下底邊長20.5厘米，與樁柱相接。樁柱為高31厘米的正四棱柱，上下底面邊長同為20.5厘米，其中一側面模印陰文標識“C”“E”“&”“M”“Co”，每個字符長約4厘米，寬約3厘米（圖一，3）?；鶠楦?1厘米的四方棱臺，上底面邊長20.5厘米，下底面邊長37厘米?；碌酌嫫秸饣?，中心位置露出一截長約1厘米、直徑約0.8厘米的鋼筋頭（圖一，4）。界樁各邊棱均有不同程度缺損，較深的幾處外露鐵銹痕，樁體局部有灼燒碳化痕跡，其剝蝕程度明顯高于其余部分。頂、底兩面的鋼筋縱貫樁體中軸，兩頭的外露部分皆有受力痕跡，表明該界樁可能應用了較為先進的預應力混凝土技術。

開灤礦區(qū)及舊屬鐵路沿線、碼頭等地已發(fā)現(xiàn)多個地界標識物，如開灤博物館現(xiàn)陳列的“坐落喬頭屯河東舊道口，光緒八年（1882）四月十八日”換地石碑、“礦務局地界”方柱石樁、“林西礦務地界”石樁、“北洋灤州官礦總局界”方柱石樁，秦皇島博物館收藏的“灤州礦務有限公司”界樁等。白月廷也曾在論文中提及“鐵路界”石樁、“IRNC官鐵路界”石樁、“P.M.R.京奉路”水泥樁、“P.N.R.北寧路”水泥樁、“北寧鐵路岔道商有岔道起點”樁等5種有文字標識的鐵路界樁[1]。這些標識物除“灤州礦務有限公司”界樁和“P.M.R.京奉路”“P.N.R.北寧路”界樁為20世紀早期的純混凝土制品外，多為鑿刻漢字的天然石材，故本文所述界樁可能是中國近代早期鋼筋混凝土結構界樁的首例發(fā)現(xiàn)。

二、字符考釋及初步斷代

由于界樁發(fā)現(xiàn)時未經(jīng)科學發(fā)掘，加之唐山震后重建對發(fā)現(xiàn)地的人為擾動，同時文物的形制又為首次發(fā)現(xiàn)，所以界樁已無地層學和類型學的斷代依據(jù)，上面的字符標識成為僅存的斷代線索。

唐山收藏家李穩(wěn)先生收藏有一塊機制耐火磚，上有“開平CE&MC局造”戳?。▓D二），而開灤博物館也藏有一塊帶“MANUFACTURED BY THE CE&MCo WORKSHOPS KAIPING-1881”銘文的龍?zhí)枡C車銘牌（圖三，為原模重鑄的復制品），界樁的標識與二者有相同部分。結合文獻資料可知，“開平CE&MC局造”戳印耐火磚應與開平礦務局的磚窯有關[2]150，龍?zhí)枡C車的設計制造也與開平礦務局有密切聯(lián)系[3]19。由此可知，想要探明界樁上英文標識的含義及界樁與開平礦務局的關系，就要考察開平煤礦的機構沿革。

開平煤礦是中國早期使用機器開采、經(jīng)營最富成效的重要煤礦，歷經(jīng)140年，至今還在生產(chǎn)運營?！扒迥╅_平煤礦的發(fā)展包括兩個階段，即開平礦務局時期（1878—1900）和英商開平礦務有限公司時期（1900—1912）?！盵4]1912年，開平煤礦進入開灤礦務局時期，1999年底改制為開灤（集團）有限責任公司并發(fā)展至今。本文主要涉及的是1912年及以前的開平煤礦。

開平礦務局是開平煤礦早期的創(chuàng)辦經(jīng)營機構，由李鴻章委派唐廷樞正式創(chuàng)建[5]10—13，英文名稱由唐廷樞定為“The Chinese Engineering and Mining Company”[6]10。界樁標識、耐火磚戳印、機車銘牌中的“CE&MCo”“CE&MC”都應是這一英文全稱的縮寫。其中，定冠詞“The”被省略；“&”是并列連接符號，等同于“and”；“Company”在界樁標識和機車銘牌中用“Co”表示，在耐火磚戳印中用“C”簡化代表。

1898年，因修建秦皇島港及擴建開平煤礦工程，唐廷樞的繼任張翼以開平礦務局全部資產(chǎn)作為抵押，向英國墨林公司借貸140萬兩白銀（20萬鎊），這筆看似平常的商業(yè)借貸給了一直覬覦開平煤礦的西方資本以可乘之機。參照墨林公司在華代理人、開平礦務局美籍礦師胡華（即美國第31任總統(tǒng)胡佛）撰寫的《開平礦務局報告》[5]27—41，英國、比利時等西方資本在1900—1901年的“庚子事變”期間操控墨林公司使用商業(yè)詐騙和武裝強占等手段騙占了開平礦務局的全部資產(chǎn)，并將其改名為開平礦務有限公司，英文全稱為“The Chinese Engineering and Mining Company Limited”[5]110—140。在英文中，有限公司“Company Limited”的標準縮寫形式為“Co.， Ltd.”，那么開平礦務有限公司英文名的標準縮寫形式應為“C.E.& M.Co.， Ltd.”，唐山博物館藏1902年開平礦務有限公司代幣券上就使用了這種縮寫形式（圖四）。李穩(wěn)先生收藏的機制耐火磚上的“CE&MCOLTD”“C.E.M.C.L”“CEMCL”三種標識則應是這種縮寫形式的簡化版（圖五）。

由于要與舊公司開平礦務局的縮寫標識區(qū)分開，開平礦務有限公司的縮寫形式無論怎樣簡化也不會省略英文全稱中“Limited”的首字母“L”。故入藏唐山博物館的“CE&MCo”標識界樁應是在1878年7月開平礦務局設立后至1901年初開平礦務有限公司成立前，由官督商辦的開平礦務局制造使用的。

三、界樁材料小考

除純英文的縮寫標識外，“CE&MCo”界樁另一個區(qū)別于以往發(fā)現(xiàn)的顯著特征便是鋼筋混凝土材料的應用。

混凝土結構的發(fā)展大致經(jīng)歷了水泥的發(fā)明、鋼筋在混凝土中的使用、預應力混凝土的發(fā)明及成熟推廣三個階段[7]296。其中，鋼筋混凝土的出現(xiàn)彌補了純混凝土硬固后抗拉性較弱，受拉力作用易開裂破損的缺陷。預應力混凝土則通過預先以張拉鋼筋的方法對混凝土施加壓力，借助張拉鋼筋較高的抗壓強度彌補混凝土抗拉強度的不足，進一步提升了鋼筋混凝土的抗拉強度和耐久性。

關于混凝土技術傳入中國的具體時間和地點，學者們的意見并不完全統(tǒng)一。有學者認為鋼筋混凝土在中國的第一次使用是建造上海墳山路橋附近的一處涵洞[8]313。郭偉杰先生認為1905年始建的廣州瑞記洋行大廈是中國現(xiàn)存最早的鋼筋混凝土建筑[7]。謝少明先生認為1905年嶺南大學馬丁堂的興建標志著中國采用鋼筋混凝土技術的開始[9]。綜合文獻的記述可知，鋼筋混凝土結構應是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通過幾處通商口岸租界內(nèi)的建筑工程被引入中國的。

19世紀末的中國，水泥、鋼材、混凝土機械設備都需進口。地處中國內(nèi)地的開平礦務局舍棄相對低價的傳統(tǒng)石刻界樁，選用了鋼筋混凝土結構制造該界樁，其中緣由值得推敲。筆者認為該界樁可能是作為早期開發(fā)該區(qū)域時的基準樁埋設的，所以才選用成本昂貴但更耐腐蝕的鋼筋混凝土結構。此外，該界樁只有英文縮寫而無漢字標識，說明其極可能是由掌握測繪技術的外籍工程師定制并埋設的。

四、結論

綜上所述，唐山博物館藏開平礦務局“CE&MCo”標識界樁應是中國早期應用鋼筋混凝土結構的實例。在西方發(fā)明、推廣不久的鋼筋混凝土結構被引入中國內(nèi)地，并應用到開平煤礦早期的生產(chǎn)建設中，清楚地反映了西方工業(yè)技術在中國的早期傳播。正如卡爾森（Ellsworth C Carlson）在《開平煤礦（1877—1912）》中所述，從一開始，開平煤礦的創(chuàng)辦者就傾向盡最大可能使用西方技術[3]12。其引進的西方技術方法不僅僅是募股集資、機械開采、鐵路船舶運輸和經(jīng)營管理，而是一整套先進的工業(yè)體系，其中就包括新發(fā)明出來且發(fā)展?jié)摿薮蟮牟牧霞夹g——鋼筋混凝土結構。

混凝土模筑界樁與中國傳統(tǒng)的石刻地界標識物，分別是工業(yè)文明、農(nóng)業(yè)文明不同技術條件下的時代產(chǎn)物。前者的優(yōu)勢在于可短時間內(nèi)實現(xiàn)標準化批量生產(chǎn)，而這正是工業(yè)時代的標志性特征?！癈E&MCo”標識鋼筋混凝土界樁的發(fā)現(xiàn)和入藏，推翻了之前人們普遍認為的1906年以后中國才出現(xiàn)水泥界樁的推斷[1]，為開灤企業(yè)史、唐山城市發(fā)展史及中國近代工程技術史的研究提供了重要的實證。

根據(jù)界樁的功能屬性可斷定，本文論述的“CE&MCo”標識鋼筋混凝土界樁在制造埋設時不會只此一件。該界樁進一步研究的切入點應是其標識地界范圍的具體歸屬，可借助已知的藏品信息，結合歷史地圖、地畝檔案，參考對比周邊發(fā)現(xiàn)的其他地界標識物來展開探討。同時，結合開灤工程置地檔案可進一步推斷出埋設界樁的確切時間點，以及作為基準樁的推測是否成立。還可將文獻論證與材料學樣本比對分析相結合，探究界樁混凝土材料的來源及采用預應力混凝土技術的確切性?？偠灾?，深入的研究工作還有待實物、文獻資料的新發(fā)現(xiàn)以及材料學實驗的分析報告。

本文的撰寫有賴于馬連珠、李穩(wěn)兩位先生慷慨提供線索和資料，在此表示誠摯的謝意！

[1]白月廷.對中國鐵道博物館收藏的鐵路界樁的比較分析[M].北京市文物局.北京文博文叢：2014年第二輯.北京：燕山出版社，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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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張曉虹；責任編輯：成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