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旦欽
一
劉金生回家路過那棵大廟樹時,看到旁邊搭了兩個蒙古包一樣的帳篷。那個大帳篷的門簾垂著,小帳篷的門簾是敞開的。他走進去看了看,發(fā)現(xiàn)里面有三個人在搗鼓著什么儀器。這儀器的熒屏上有等高線在跳躍,類似于醫(yī)院的心電圖儀表。
劉金生是大前年去非洲一個金礦打工的,包工頭見金礦的治安越來越差,就把自己領(lǐng)過去的幾個人帶回來了。劉金生在非洲金礦混了幾年,對淘金的那些門道和知識就全掌握了,差不多是半個勘探專家了。他知道,眼前的這些儀器就是勘探黃金的設(shè)備。他熟悉地層普查、詳查、勘探等尋找黃金礦脈的大體程序。地球上只有花崗巖、老地層、紅層三種地貌,而花崗巖和紅層是沒有重金屬的,只有老地層才含有重金屬。自己腳下的土地都是老地層,符合蘊藏黃金的地貌特征,加上帳篷里現(xiàn)在所做的就是“重沙取樣、化驗”這個環(huán)節(jié),屬于詳查的范疇。他突然大徹大悟似的自言自語了一句,這地下是個金礦。原來自己一輩子躺在金窩里吊著鹽魚吃光飯。
于是,他悄悄地在自己家里開始了土法煉金。
他買來兩個大水缸,在勘探隊員挖土取樣的廟樹旁邊,順著他們挖土取樣的坑,向縱深掘進,用箢箕把礦石取出來,挑回家,晚上坐到燈下,一塊一塊地把石子捶碎,碎到一粒礦砂五十目(機械化煉金是負二百目,指石子顆粒的大?。┑臉幼樱缓蟀阉b到水缸里。一水缸大約能裝一千公斤礦砂,兩口水缸約摸裝二千公斤。
他在非洲金礦淘金時,從包工頭那里知道了國內(nèi)買氰化鈉的渠道。他找關(guān)系,到省城的化工公司買來了幾袋氰化鈉,按比例調(diào)好,倒入水缸里,同時將若干塊薄薄的小鋅片,分散插到礦砂里,然后蓋上木板蓋子。氰化鈉是一種劇毒化學物,沾一點點到嘴唇上就會當場斃命,怕小孩到房內(nèi)玩耍出危險,就把房門鎖了。
十多天后,他用鉗子把水缸里的鋅片夾出來,放到一個瓷盆里。再把按比例配制好了的硫酸液倒進去,里面就“滋滋”地冒出白色的薄霧,不一會,盆子里的幾塊黑色的片片就化成了一灘醬黑色的水,把水倒掉,盆底就是一攤金子。那是九十年代中期,他按當時的市場價粗略算了一下,除去成本,有一萬六千元的收入。
于是,這山溝里,這劉金生的屋里,每天晚上就有了老酒的飄香以及山歌的嘹亮……
二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劉金生悄悄煉金的事,像長了翅膀一樣迅速飛遍了整個山村。
第一個知道的是他的舅舅。舅舅六十多歲了,住在老虎洞深處的半山腰上,與劉金生家的距離大約兩公里。舅舅沒有子女,前年老伴去世后,成了一個孤老子。在這個世界上,他的妹妹和外侄孫劉金生,就是他唯一的親人了。因此,每隔幾天,他都要到劉金生的家里來走走。
那天舅舅來妹妹家里吃中飯的時候,劉金生正在廟樹下挖礦石。他看到房里堆那么多石頭,便問妹妹這是干什么用的,老妹就一五一十把兒子煉金的事告訴了哥哥。
舅舅也是窮困潦倒過了一輩子。見外侄孫煉金這么容易搞錢,也想跟著煉幾缸金子,賺幾個養(yǎng)老錢。但他知道,礦脈不是什么地方都有的。于是,他對劉金生說了自己想在他家里煉金的打算。
劉金生一聽就蒙了。他想了一下說,舅舅,你年紀這么大,挑不動礦石了,再說,煉金要很多成本不說,氰化鈉你買不到的。
舅舅一聽感到很意外,他沒想到平時一掌打不出幾個響屁的外侄孫居然會拒絕自己。于是,就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妹妹。
妹妹就夾著火氣對兒子說,金伢崽,做人不能沒良心,要曉得知恩圖報。你爸走得早,家里困難,你從讀初中到高中的學費,都是你舅舅省吃儉用給你出的,要不是他幫襯著我們娘兒倆,莫講讀書,恐怕小命都活不到現(xiàn)在。人不能一只忘眼猴樣,莫說是你舅舅,就是別人,能幫的也要搭把手。你就多買兩只水缸,幫他墊點藥錢(買氰化鈉的錢),等他金子賣了錢再還你。
娘說話了,劉金生嗯了一聲,算是答應(yīng)了。聽得出,他的語氣里,仍有很多的不情愿。
三
知道了劉金生和舅舅淘金的事,整個老虎洞二十多戶人家都躍躍欲試起來。面對這種狀況,劉金生怪舅舅挑礦石的時候磨磨蹭蹭,老牛拖破車似的,故意在路上顯擺,哪有不被人發(fā)現(xiàn)的?
劉金生的家里很快熱鬧起來了。洞里二十多戶劉姓沾親帶故的人家,先后跑到他屋里,吵著鬧著要跟他學淘金。
這時的劉金生,不怪舅舅了。他突然明白過來,何不乖此機會大賺一筆。他對那些沾親帶故的人說,我在非洲學淘金的時候,向師傅交的學費就是三萬塊,我們一條壟里住著,又都姓劉,親里親戚,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每戶就交八千塊錢的師傅費算了,愿意學的,先付一半,另一半等你們淘金賺了錢再付。另外,淘金用的氰化鈉,蠻貴的,要一萬二千多塊錢一噸。如果不想出錢的就算了,愿意出錢的,就回去做準備。
張金花是老虎洞唯一的外姓人,人長得漂亮,是洞里很多后生家的夢。劉金生與她是小學到高中的同學,還朦朦朧朧地有過一段曖昧關(guān)系。雙方父母曾因山林糾紛有過矛盾,她們的這段感情還剛萌芽就被父母殘忍地掐斷了。張金花帶著心里尚存的一分溫情,從人群里鉆出來,把劉金生扯到旁邊,可憐兮兮地說,金生,最近我爸爸身體不好,在醫(yī)院花了很多藥費,手頭有點緊,那師傅費可不可以緩點交。
那不行,你一個外姓人都能緩點交,我那些沾親帶故的親戚就更不好收錢了。劉金生板著臉說。
也是人窮志短,張金花看著家里那場面,只好厚著面皮到山外找親戚朋友借了幾千塊錢,忍氣吞聲地把學費交了。
于是,沉寂的山溝里,正式變得喧囂起來,各家各戶都忙著開始土法煉金。
劉金生也忙碌了起來,他要找關(guān)系到省城的化工公司買氰化鈉,然后分發(fā)到各家各戶。他收了人家的學費,還要逐戶上門教人家怎么煉金。不過他忙得有效果,這段時間,他收的學費和販賣氰化鈉賺的錢,總共有十多萬塊。雖然忙,但心里高興,他一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多錢。
四
老虎洞,其實是一條很長的山溝,山的樣子生得很奇特,長滿了樹木和奇花異草。七十年代,山溝里修了一座水庫,是為下游十幾萬畝農(nóng)田灌溉用的,水庫里的水一蓄起來,有點像長白山的天池。
水庫邊上的人家都有一條小木船。劉金生家也不例外。
那天,曾與劉金生同在在非洲打工的一個老同事,來家里看望他,劉金生就劃著小木船帶著同事到水庫里轉(zhuǎn)了一圈,說是去水庫里看風景。
他劃著小船,悠哉游哉地在水庫里漂著,他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水庫的風景有今天如此美麗。一汪碧綠的水,宛如一顆寶石鑲嵌在群山之中,陽光照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像是誰在上面撒了一層碎銀,又像是被揉皺了的一塊綠緞,閃閃發(fā)光。
他駕著小船劃過一道美麗的孤線,搖擺著轉(zhuǎn)過山腳,眼前是另外一幅美景,這里的水面開闊、平靜、清澈、透明。兩邊雄偉和險峻的山峰以及山峰上的參天大樹倒映在水里,使這群山環(huán)抱之中的一汪碧水,平添了無數(shù)的神秘色彩。他將小船劃進了一片寬闊的水面上,水平面的盡頭,有好幾條岔道,呈扇形通往不同的方向。他將小船顫悠悠地分別搖進這幾條水道,細細品味著每一條水道兩邊的美麗風光。
他依依不舍地上了岸,穿過一條野草茂密、藤蔓纏繞的小路,氣喘吁吁地爬上了一個小山坡,眼前豁然開朗,閃爍著光斑的碧水又出現(xiàn)在了眼前。從高處鳥瞰,那水光山色更加迷人。碧綠的水依偎著山,俊俏山峰的倒影沉靜地映在清澈的水里,那么純潔,那么質(zhì)樸。山因為有水而靈動,水因為有山而秀麗。靈動秀麗的山水,似乎透出一點禪意,使走近它的人覺得親切,感受到一種前世今生的緣分……
他和同事來到伸向水庫中間的一個崖石上。這崖石也是生得奇特,它像一位站在山上的巨人向水庫伸出去的一只手掌,懸空的掌心面積大約二十平米,四周長著茂密的翠柏,形成一圈天然的屏障。更奇特的是,對面的山體也伸出一只同樣的手掌,兩掌之間相距不到兩米,形狀、大小如一對孿生兄弟,一模一樣,遠看像一座建設(shè)中快要合龍的大橋,橋下面是一汪被山風吹皺了的綠水。望著這奇妙的天然景觀,他驚嘆,這大自然真是鬼斧神工。
站在這閣樓一般的崖石上,真是別有一番風味,云霧從氤氳的水面上無聲無息地擁上來,輕撫著臉龐,潮濕的云霧,極盡萬般柔情,順著衣裳的每一處縫隙,撫摸著他們的全身,使人生出許多的情愫。
從崖石上下來,劉金生帶著同事不知不覺來到了取礦石的“神樹”前。此時,他聽到“神樹”下面的小廟里傳來噼里啪啦的鞭炮聲,還伴有幾絲淡藍的煙霧在向天空縹緲。
這里是水庫的岸邊,一個離水面只有二十多米高的小山窩。小山窩的中央,有一塊鋪滿青石板的平地,平地與山坡的接壤處,長著一棵大楓樹,這棵被人們稱為“神樹”的楓樹,臃腫得要三個大人才能合抱一圈。但這大樹長得并不高,樹枝向橫里瘋長,樹葉綢密得像誰在這里蓋了一個大涼棚,在一畝多面積的地上遮出一片巨大的蔭涼。一條很大的樹根像一條草繩從樹兜上扯出來,拱著裸露的半個身子趴在坡地里。樹上爬滿了細葉藤蔓,那藤蔓死皮賴臉地纏著樹干往上躥,躥到半路上就懸空吊下來,像大溶洞里密密麻麻的乳石柱子。
大樹下,有一間古老的煙磚砌的小廟,茂密的樹葉把它遮蓋得嚴嚴實實,顯得很嬌小。這廟大約十多個平米。廟中間的正墻下面,有一張麻石打磨的神臺,臺子的中間,擺著一尊栩栩如生的菩薩,菩薩前面放著一個做工精細的同樣是麻石雕的長方型香爐,里面插滿了燃盡的香棍。香爐外溢滿了厚厚的一層香灰。整個屋子彌漫著一種陰森而又神秘的氣味。
其實,劉金生就住在這廟的山背。這老虎洞的人一代又一代都敬奉著這菩薩,逢年過節(jié),憂喜兩事,都要辦祭禮來敬神的。每年,老虎洞的人,還要湊錢請道士到這里做“清事”,一做就是三天三夜。做“清事”的這幾天,各家各戶都要吃齋禁葷的。道士要設(shè)天師壇、雷壇,拜玉隍懺、放河燈。那河燈是道士請裱糊匠人,用竹木紙扎成一個怪異的大肚鬼王,四個人抬著“他”走遍老虎洞,把冤魂野鬼嚇跑,以保老虎洞的人歲歲平安。
山外的人,平時也來這里上香敬神,長年四季香客不斷、香煙繚繞。
這一棵“神樹”,自然就是劉金生和老虎洞人的命根子。
因為這棵樹,劉金生還和公社書記打過一架。
那年公社建禮堂(會堂),公社書記帶了七八個人跑到這里,說是要把這棵“神樹”砍去做橫梁。當時,劉金生正好在廟墈上砍柴,他發(fā)現(xiàn)幾個人想砍大樹,就站到山頂上,大聲一喊,說公社來人要砍這棵大樹,大家快來呀!
像軍人聽到號聲,他這一嚷嚷,一下子就圍攏來十多個人,有扛鋤頭的,有拿大刀的,還有背一捆棕繩的,把公社書記團團圍了起來。劉金生抓著公社書記的胸襟吼道,你要敢砍這棵樹,我就要砍你的腦袋。這時大伙也跟著起哄,一齊喊道,綁起來、綁起來。還有人把大刀架到了書記的脖子上,書記嚇得面如土色,有人看見書記還尿了褲子。經(jīng)過這一鬧,再沒有人敢來打這棵“神樹”的主意了。
從此,這棵“神樹”越長越茂盛。
五
回到家里,劉金生和他的同事,搬兩把椅子坐在地坪歇息。他的同事說,金老弟,從非洲回來后,我一直沒找到事情做,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日子過得緊巴巴的,今天是特意來的,聽說你回來淘金賺了不少錢,我想請你幫個忙,讓我在你這洗幾缸金子。
我的自留山上就這一條脈帶,也經(jīng)起不挖的。劉金生委婉地拒絕道。
我們在非洲打工時,我沒少幫你吧,那次你被毒蛇咬了,要不是我救你,你的骨頭都能打鼓了,你真是一只忘眼猴。劉金生的同事憤怒地說。
正在此時,劉金生的舅舅正一只褲腳高一只褲腳低地從屋墈下的小路上走來,肩上扛著一把鋤頭,左手提著用竹條穿著的兩條草魚。他看到劉金生有客人來了,就大聲地說道,我在水庫里捉了幾條魚,正好款待你的朋友。
同事淘金的想法被拒,憋了一肚子怨氣,就生硬地說道,我不吃飯,現(xiàn)在就回去。說著,悻悻地往外走了。
劉金生漠然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心里說,何時變得這樣蠻不講理?然后回頭從舅舅手里接過那兩條魚,舉到眼前左瞧右看了一會問道,這魚是哪里撿的?感覺顏色有點不對勁,墨公搭黑。
水庫里有好多魚暈暈乎乎的浮在水面上,我隨便捉了兩條。舅舅回答說。
劉金生驚了一下,嚯地站起身來,把煙蒂狠狠地一扔,慌慌張張就往下面的水庫邊上跑,他站在岸上一看,看到水庫里有不少的魚在水里掙扎,翻起一朵朵小浪花。
他在水庫邊上發(fā)了一會呆,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急急地跑到屋前的地坪里,朝屋內(nèi)的舅舅大聲喊道,快把這兩條魚拿出去挖個氹埋了,不然,吃了是要死人的。
舅舅一臉驚訝地說,這魚又不是毒藥,吃了怎么會死人?劉金生陰著臉說,這土法煉金用的是劇毒氰化鈉,那埋廢沙的坑經(jīng)雨水一淋,毒水就浸出來流到了水庫里,把魚毒暈了。
舅舅緊張了起來,小聲地說道,照這樣看,那金是不是不能淘了?
以后把廢沙埋深點,不讓毒水流出來就沒事了。要不淘了,每戶欠我的四千塊錢不就打水漂了?劉金生不以為然地答道。
老虎洞,仍然到處回蕩著挖礦石的喧囂聲。
六
水庫死魚的消息,像空氣一樣地迅速向外擴散。
水利局和環(huán)保局的人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大吃了一驚。清澈見底的水庫為什么會平白無故死那么多魚呢?一個細雨霏霏的上午,兩家單位的相關(guān)專業(yè)人員相約來到了老虎洞水庫。
他們坐的小船轉(zhuǎn)過灣道,漂到了那棵“神樹”下面的一片水域。他們遠遠地看見,幾百平米寬的水面上,漂浮著如云母一樣的一片白色,隨水波的蕩漾而上下擺動。小船靠近一看,是一片死魚,那死魚浸泡得有點腫脹了,且長滿了茸茸的綠毛。然后,他們在水庫邊上的一個路口上岸,正好來到了“神樹”對面不遠的一個小山頭上。
“神樹”旁邊發(fā)生的一切,他們看得真真切切。環(huán)保局的人說,這是老虎洞的人在搶挖礦石,然后挑回去用氰化鈉煉金,對生態(tài)環(huán)境造成很大破壞,水庫里的死魚就是這樣造成的。土法煉金是國家法律不允許的,回去后,一定向領(lǐng)導匯報,迅速開展整治。
水利局的人說,修水庫的時候,當時就考慮將來要把這里作為一個旅游景區(qū)來打造的,現(xiàn)在搞成這個樣子。
環(huán)保局一位年長一些的人說,對生態(tài)環(huán)境的破壞,沒什么很嚴重的后果,因為土法煉金時間不長,氰化鈉的用量不大,完全可以修復,不要多長時間就會恢復原貌。
說著說著,一位年輕小伙子尖聲叫道,快看,那棵大樹就要倒。喊完,手往對面一指。
七
濃霧在大團大團地翻滾、追逐、嬉戲,水庫邊上的那棵“神樹”旁邊,那攢動的人頭使人想起非洲斑馬遷徙時搶渡尼羅河時的情景,霧的水花浸得他們個個跟落湯雞似的,頭發(fā)一綹一綹地貼著額頭,濕漉漉的衣服跟沾了膠水一樣黏在身上,忙亂而有力量的腳步,濺得彼此的臉上都是滿臉的泥水。他們挑著箢箕,螞蟻一樣地竄來竄去,瘋狂地搶挖含金的礦砂。地上像災(zāi)區(qū)剛剛退去洪水的泥濘小路,坑坑洼洼,泥泥水水。
凄風苦雨中,那棵大樹微微地開始晃動,不時有樹葉像遭遇了秋風一樣飄落下來,樹根被拔得發(fā)出嘶嘶的斷裂聲??拥郎戏降哪嗤烈踩缌芰怂膲ζひ粯右粔K一塊地往下掉,起先是表層的散土一小片一小片地滾落下來,接著就是深層的泥土大塊大塊地開始塌陷。那些搶挖礦沙的人,眼里只有礦沙里的金子,都低著個腦殼死命地挖,全然沒想到災(zāi)難的幽靈悄然到了眼前。相反,看見那滑下來的泥沙里夾雜著黃金含量很高的石英脈,也叫“瓜子金”,搶得更加起勁了。那一大砣從坡上滾下來的含有瓜子金的石英脈,很快搶光了。劉金生是搶得最最瘋狂的,也是搶得最多的。
對門山上幾個縣里來的人,看著這一切,嚇得腳都軟了,手也發(fā)抖,感覺這樹像沒有了腳勁的病人一樣就要歪倒,樹下面的人卻全然不知,那個年長的人聲音都嚇得打顫:“快……快……快跑快跑呀,這樹要……要……要倒,快……”他們一邊喊一邊從坡上飛跑了下來,跑到近前,邊喊邊拉人……
人群周圍的人聽到喊叫聲,抬頭看一眼正在傾斜的大樹,迅速跑遠了。人群中間的幾個人,因現(xiàn)場雜亂的腳步聲、風雨聲、吵鬧聲響成一片,聽不到“快跑”的喊叫聲,等他們反應(yīng)過來時,那棵“神樹”呼的一聲帶起一股冷風,然后發(fā)出“砰”的一聲悶響,張牙舞爪地把他們撲在身下……
大樹摔倒時,把土底下的樹根拔了起來,樹根斷裂處浸出來的乳白色汁液,悲凄地流了一地。
那座供著菩薩的小廟也自身不保,被劈成了兩半,殘磚爛木散了一地。
廟和“神樹”在同一時間倒塌了。
大樹把幾個人壓在身下的同時,坡土的上方帶下來的大團的泥沙,把旁邊另外幾個人給埋了,有兩個腦袋沒完全被泥沙埋住的人不停地喊著救命呀,救命呀……
盡管大樹倒塌時鬧出了這么大的響動,但仍有不少人只顧死命地搶金子,不經(jīng)意間,甚至還在被埋者的身子上踩來踩去。
縣里來的幾個陌生人,一邊拼命地用手扒土,一邊拼命喊道,有人被埋了,大家快來救人呀……
像睡著了的孩子突然被大人叫醒了似的,大伙急急忙忙地跟著用手扒泥土。其實,塌方的泥土并不多,一會功夫就把幾個人挖了出來??墒?,他們的身子已經(jīng)變得僵硬、冰冷。
在泥沙里挖出來好幾具遺體,其中就有劉金生和他的舅舅,劉金生的手里,還緊緊攥著一塊含有瓜子金的礦石,可能是搶礦石時把手磨破了,那把礦石沾滿血跡。